第二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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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正刚过一刻,太阳正是灿烂而不至于让人感到躁热的时候。

    内侍胡喜儿引着吏部尚书家的女眷入了慈宁殿殿前,随后行了一礼退下。路过一个偏僻的角落,忽然瞧见这儿负责洒扫的宫女采荷朝他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怎么了?我还得去当差呢。若是去晚了,可得挨上好几板子!”胡喜儿左右看看,发现四下无人,这才虎着脸低声斥道。

    采荷依旧笑嘻嘻的,她才不怕他的威胁。她出生贫苦,虽然只是在宫里不起眼的角落做个洒扫宫女也觉得比从前快活。日子一舒心,天性中对八卦的热爱就止不住的散发出来,而眼前这装模作样地着急着的胡喜儿就是她的重要消息来源之一。她用手肘撞撞他,急急道:“谁不知道你和刘公公关系好,别唬人了!快,今个儿谢夫人谢姑娘又入宫做什么?”

    胡喜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还能做什么?为了昨天的赏赐入宫谢恩呗。”

    完他又摇了摇头,感慨道:“谢家真是圣眷优渥,圣眷优渥啊。”

    此刻,圣眷优渥的谢罗氏和谢华晏正与太后皇后一道闲话家常。也不知是到了什么,太后忽然道:“华晏及笄,可许了人家?”

    谢华晏拢在袖中的手在一瞬间攥紧。

    谢罗氏心头一跳,仍旧笑盈盈地答:“还未呢。之前相看了几家,都不大如意。这拖来拖去,竟是及笄了也没定下。”一面着,一面便渐渐蹙起了眉头,十足发愁的模样。

    太后“唔”了一声,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们华晏这般好,哪是那些凡夫俗子配得上的?”

    一旁的皇后听着,接了下去:“正巧今日入了宫,母后何不将国师宣来问一问华晏的姻缘?”

    太后便笑骂了一句:“国师问卦问的是皆是天下大事,哪有让他给一个姑娘家看姻缘的道理!”罢却又转口:“不过问上一问也好。但国师卜算须得在问天阁,华晏你便自去问上一卦吧。”

    谢华晏低低应了声“是”,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态来:“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恩典。”随后行礼退出,举止不复往日闲雅,自是惹得宫中贵人又一阵趣。

    由宫女领着,谢华晏转过这条她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径,来到了问天阁前。

    扶疏翠竹间,她终于瞥见了那抹熟悉的黑色。

    于是谢华晏转头对那宫女道:“国师卜卦不喜旁人在侧,你且退下吧。”完,又赏了她一个荷包,自顾朝问天阁走去。

    绕过一丛湘妃竹,谢华晏看见巫玄乙果然是熟悉的扮。束着发,一袭黑色的宽袍广袖,衣摆绣着暗金的日月星轨。她不由得笑起来,这是巫玄乙十四岁时算出南方洪灾后向皇上讨来的奖赏。他分明是道家弟子,却不知为何极不喜着道袍,虽然……谢华晏觉得他穿道袍时很好看。

    巫玄乙正在品茶,他听见了竹林落叶被踏过的沙沙声响,却没有回头,只轻笑:“昨日闲来无事,卜了一卦,卦象果然不错。”

    谢华晏踩过松软的落叶,在他对面坐下:“还以为你会被我吓到呢,真是无趣。”

    巫玄乙抬手为她倒了一杯茶,回道:“若是教旁人瞧见你这副模样,还会有谁夸你‘堪为天下贵女楷模’?”

    谢华晏轻哼一声,接过茶杯饮一口,随后问他:“那么,你算出来我今日为了什么而来吗?”

    巫玄乙摇了摇头:“卦象再灵通,也不至事无巨细。”

    “我今日……是来算姻缘的。”

    巫玄乙似乎短暂的沉默了一瞬,又似乎没有。他唤来道童,取来了器具。

    一卦算出,巫玄乙抬眼看她,正欲出所得卦象,谢华晏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巫玄乙一顿,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方才想什么,张了张口只了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谢华晏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巫玄乙,我已经及笄了,可以许嫁了。”

    巫玄乙没有话,只是看着她,眉眼沉静,像是将碧水寒潭都融入了其中。

    谢华晏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慢慢收回手,沉默了片刻,涩涩道:“我知道了。”

    她站起身,快步离开。却突然听见巫玄乙的声音:“谢姑娘。”

    于是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巫玄乙看着谢华晏,她穿着浅黄衫子青色襦裙,站在丛丛绿竹前。光影斑驳,她明媚得好似三月春光。

    但他最终还是开口:“谢姑娘此生的姻缘,不大好。”

    谢华晏怔了片刻,最后扯出个苍白的笑容来:“多谢国师。”然后她匆匆谢了一礼,疾步离去。

    风拂过竹林,枝影婆娑,像是《诗经》里唱着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谢华晏回到慈宁殿时,皇后因为要处理宫务已经先行离去,但太后却和谢罗氏正聊得兴致盎然。她只得强精神同她们闲话。幸而不过多久便快要到午时,而宫中很少留人用饭,于是谢罗氏知情识趣地领着谢华晏一同告退离去。

    回到府中,谢罗氏本欲同谢华晏上几句,却见她一脸的疲惫苍白,不由问了几句。谢华晏只是摇头托劳累,谢罗氏遂皱了眉嘱咐立侍一旁的锁烟:“扶姑娘回去,好生照料着。”。

    待回了无竹斋,锁烟本想服侍谢华晏歇下,却听得她吩咐:“今日穿的薄了,怕是受了凉。你且取个火盆来。”

    锁烟压下心中疑惑,取了个火盆来。只见姑娘随手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封信丢进火盆,木然地看着它被烧成了灰烬,然后淡淡地吩咐:“这会儿好多了。熄了这火盆吧。”

    锁烟此时已经明白过来姑娘是在做什么。她将火盆端了出去,先用水浇灭了,再将纸灰炭灰用铁签子拨成一团。后院的曹婆子凑上来:“锁烟姑娘怎么能做这些?还是我们来,我们来。”

    锁烟瞧了她一眼,避开身子,冷冷淡淡道:“姑娘吩咐由我处理干净,我便要亲力亲为。曹妈难不成是想我受罚吗?”

    曹婆子有些讪讪的,她收回了手,但不过片刻就又凑过来:“锁烟姑娘啊,咱们姑娘这是怎么了?”

    这回锁烟倒是认认真真答了:“姑娘今天穿的薄了,出门时不慎吹了风受了凉,不过方才用火盆暖上了片刻就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锁烟姑娘,我先去忙了,不扰你了。”曹婆子得了答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锁烟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将那灰烬处理了。

    夫人也是关心姑娘,姑娘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肯的呢?

    几日后,谢罗氏又招了谢华晏到她院里去。

    “娘有什么事吗?”谢华晏跨进门,问道。

    她脸上的笑意在见到满桌画卷时凝固了。

    谢罗氏朝她招手:“华晏过来。你瞧瞧,这些人里头可还有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