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祭礼之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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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似乎新近修缮过,门柱上新涂的漆颜色鲜艳,还未完全干透,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祠堂的门虚掩着,郁谨轻轻一推便看到木门颤颤巍巍地向两侧分开,露出狭却干净的空间。

    祠堂内熏了某种特殊的香料,气味清冽而带着苦味,闻久了令人手脚发冷。

    在祠堂的正中央,摆着一具漆黑的棺材。棺材表面磨精细,刻着抽象的花纹,棺盖紧闭着。

    郁谨不由自主地走近棺材,手搭上棺盖,稍微使力,将棺盖向旁推开。

    一股更加浓烈的气味从棺材内传来,覆盖住原本清冽的香气。棺材内躺着一个人,面容俊秀,脸色苍白,双目紧阖,神情安详,手放在身体两侧,身边有袅袅白烟在升起。他的身上、身下都覆盖着多种香料,复杂的气味交杂在一起,浓郁到刺鼻。

    郁谨凝视着棺中人的脸庞,心地伸出右手,触碰他的鼻息,却被皮肤过低的温度惊地缩了下手。

    他拂开棺材内的香料,看见下面的冰块。

    棺中人无疑已经死了,冰块是为了防止尸体不腐。

    郁谨不知道这种方法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棺中人面貌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睁开眼来。

    他拂去铺在棺中人身上的香料,露出苍白的皮肤。也许只有皮肤的颜色,才让他看起来不像个活人。

    棺中人并没有穿衣服,但皮肤光洁如玉,没有一丝瑕疵,连日常碰撞的伤口都没有,像是用玉石细细磨出的人偶,只在心口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印记。

    但他的皮肤却保持着活人皮肤的弹性,身上的汗毛也可看得一清二楚,并不像雕刻出的艺术品。

    郁谨把香料重新盖回他的身体,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庞,准备合上棺盖。

    但躺在棺中的人却突然睁开了双眼,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入了棺材内。

    郁谨猝不及防跌入棺内,膝盖磕到棺材底的冰块,疼痛感和寒冷感一同袭来。

    原本了无生息的人,此刻正把他压在棺材底部,身上的香料扑簌簌落在他身上,几乎遮蔽了他的所有感官。

    棺中人眼含笑意,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挣扎,低头吻住他的唇。

    他的嘴唇也是冰冷的,舌头像是一块寒冰滑入郁谨的口腔,攫取着他身上所有的温度。

    郁谨感到自己的呼吸也随着温度的下降而丧失,勉力推着他的肩膀。

    棺中人感受到他的抗拒,却没有放过他,而是更猛烈地进行索取,直至他大脑缺氧,有些失神地躺在棺材内,才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他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扯开,细密的吻落在敏感的部位,却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

    迟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有规律的拐杖击地声。祠堂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谁在这里?”

    郁谨一惊,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跪在棺材里,棺中人双目紧阖,神态安详,仿佛从来没有醒来过,只是身上的香料有些滑落。

    郁谨连忙从棺材里出来,唯恐让人误会。神婆却规律地敲击着自己的拐杖,握住他的手,激动道:“这是神迹!”

    她又絮絮叨叨念了段咒语,郁谨听不懂她在什么,却知道她并没有生气或惊讶,反而好像有些欣慰。

    她念完一段,又指着棺材,开始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话:“这就是你未来的丈夫,你一定要好好与他相处。”

    可是躺在棺中的,却是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

    神婆又叮嘱了几句,合上棺盖,牵着郁谨的手要把他送到郁程家。

    郁谨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和她保持一定距离。

    神婆却很热情,丝毫不在乎他的脾气。

    再回到郁程家的时候,时间毕竟晚了,即使环境再不合心意,郁谨还是很快进入梦乡。

    村里的人起得早,天刚放亮,就能听到鸡叫狗叫混杂在一起,郁谨睡得不熟,早早就被吵醒。

    整个夜晚度过得并不愉快,他一直被梦魇所折磨,仿佛自己就被关在一具棺材里。

    郁程见他出来,有些惊讶,但看他明显没休息好的憔悴样子,又有些愧疚:“要不然你白天再多休息一会,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后半句“死前先享受一下生活”没出口。

    郁谨摇摇头,用冷水清醒了一下头脑,要求去村里的祠堂看看。

    郁程忙不迭答应了,收拾完毕便带他去了祠堂。

    村里本没什么人走动,一进祠堂,却见了六个中年妇女,再加上神婆,都挤在一起。

    神婆看见他,又露出热情的笑容。

    郁谨借郁程躲过她的目光,看着那六个中年妇女:“她们在做什么?”

    “她们在缝你的嫁衣。七天仪式,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嫁衣。除去最后一天的是祖传下来的,前面六天的都需要现做。”

    几个中年妇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进行手上的活。

    嫁衣是大红色的,依据当日祭祀主题的不同,绣有不同的花纹。但细看嫁衣的款式,却并不繁复华丽,而是更偏向日常。

    前一夜见过的棺材仍旧摆在祠堂中央。郁程见他的目光落在上面,继续解释:“因为神是没有实体的,所以需要借助人类的躯体来完成仪式。”

    郁谨问:“你知道这里面的人,是怎么选出来的吗?”

    郁程挠挠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大概是村里最近死的年轻男性吧。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尸体在这里要放起码十天,等最后仪式的那一天,估计都看不出正常人样了,是谁都一样。”

    神婆听了他的话,却有些不悦地敲敲拐杖,开棺盖。

    棺中人的身体完好无损,仿若活人。郁程哑口无言,只能缩了缩脖子,嘟囔道:“这人是谁,我怎么没有印象。”

    一个中年妇女抬头道:“这不是你们隔壁家那子,和你妹妹从一起长大的。怎么,你出去了几年就不认得他了?”

    郁程愈加疑惑,旁边又有别的中年妇女添话:“时候和你妹妹结过亲,只可惜没等到那一天人就没了,现在也算成全一段姻缘。”

    郁程悄悄对郁谨道:“你别听她们瞎,我真不记得有这么个邻居。我家从外面迁进来,哪里有熟人。”

    何况郁谨根本就不是他妹妹,哪来这么个青梅竹马。

    郁谨沉默了一下,反问:“一起长大?”

    中年妇女嘴皮翻飞,都不带思索:“是呀,我还记得,你时候性格内向,不爱和别的孩子玩,脾气还大,也就他脾气好能和你上话。你一开始还嫌弃人家,之后不是好好的,天天黏在一起。”

    郁程瞠目结舌:“哪里有这样的事,你们不要乱。”

    他觉得尴尬,转头想劝郁谨离开,却发现郁谨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手捂着半张脸,似乎很痛苦。

    “你没事吧?”

    “我没事。”郁谨艰难地挤出这句话,紧紧按着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让记忆的流速更慢一些。

    中年妇女还不服气,继续他们的事:“我们还以为你俩就这么成了,没想到你长大了,反倒喜欢和他闹脾气,还想离家出走,好在后来还是给劝回来了。罢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回去休息吧。”郁程看他状态实在不好,跟其他几人道了别,把他往家的方向扶。

    他刚碰到郁谨,却感到一阵力量把他往旁边掀,似乎是郁谨手上的玉镯发出了淡淡的白光。

    镯子的白光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郁谨的头痛感缓解了不少,精神也稳定了下来,婉拒了郁程的帮助,自己一个人孤单单往他家走。

    郁程看他的背影萧索,也有点担心,追上前去:“这群长舌妇,就喜欢嚼舌头根子,你听了别往心里去。我家是真没这个妹妹,也不是故意坑你来的。”

    郁谨露出浅淡而苦涩的笑容:“我知道。我可能是水土不服。”

    “那我再找找大夫?要不要去县城里。”

    “休息一下就行了。”

    郁谨拨开郁程,独自回到他家,锁上房门,捂着胸口蜷缩在床上。

    这次记忆受到的冲击格外的大。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记忆中最关键的一块已经松动了。

    可能只需要一点契机,他就能恢复记忆。

    他举起手腕,拿玉镯抵着额头,企图缓解疼痛感。玉镯温润而带着凉意的触感如一双温柔的手,细细帮他梳理着杂乱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疼痛中缓缓睡去。朦胧之中,似乎有一双手把他的睡姿摆正,又帮他把被子盖好。

    但是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从毁损的窗子吹入的冷风。

    剩下两天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仪式的第一天。

    只一大早,就有人涌进房间把郁谨叫起来,要给他换衣梳洗。

    第一步先沐浴,郁谨眼看着一群人要来扒自己的衣服,压低声音让郁程把他们赶走。

    郁程给了他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倒是神婆知道他害羞,站了出来,让他自己洗澡换衣。

    洗澡水里放了不少香料,郁谨本来想挑出来,被神婆制止,还逼着他非要在水里泡足够时间,等他出来,身子都入味了。

    拿给郁谨的衣服倒还是正经的男装,可见他们虽然嘴上叫他是“姑娘”,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只是心照不宣,都是为了骗所谓的神明。

    只是他细看衣服的款式,却发现扣子都是单数,其实是按照寿衣做的。

    看来他们本来也没觉得祭品能活下来,把婚礼当作葬礼来对待。

    郁谨本想把人都赶出去,哪想村里的妇女做多了农活,力气不,十几条胳膊一齐将他压倒,按在桌前化妆。

    为了不毁坏祭祀仪式,郁谨只能忍痛受着。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一点点变化的自己。

    可能是图吉利,村里人给他上的妆很浓,到最后他几乎都认不出自己的样貌。

    光扮就花了不少时间,快到正午,他才被一群人推出房门,从村头走到村尾,一路受人注视。

    走完这一趟,神婆才把他送到祠堂,喝了碗粘稠恶臭的汤,在旁边念了几段咒语。

    他最后被送到一间密室,坐在房间的中央,让一群戴着面具的精壮男子在旁边念咒跳舞。

    整个仪式很漫长,直到天色渐黑,才完全结束。而他这一天,也只喝了那一晚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早已饥肠辘辘,浑身无力。

    他本以为跳完了舞,起码能先进食,跳舞的那群男子却搬来一根巨大的树干,把他绑在树干上,双臂展开,双脚悬空,姿势像是受难的耶稣。

    见他被固定好,村民们虔诚地拜了拜,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第一日的仪式,才刚刚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