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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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铮行走的时候美滋滋, 当然, 他还是按照惯例把原温初送回去, 等到亲眼看着原温初走入学院。

    这个少年跳过街道旁边的栏杆,脚步都是轻快的。

    穿着皮夹克的青年远远眺望他的影子。

    他低下头,嘴巴里头的烟头吐到地面, 被他自己用皮鞋碾掉冒出的烟雾。

    实话。

    爷让他别招惹顾铮行。

    可是他还挺想, 同这个少年掰掰手腕,看看他的手段。这些大少爷, 跟他们这些在暗地泥沼里头滚儿的人不一样,出身不一样,手段不一样。

    看待事物的角度更是天差地别。

    比如他就没法理解。

    顾铮行怎么就能成天挂着笑脸,喜欢谁就追,怎么就能这么无所畏惧毫无顾忌。

    他偷偷瞒着爷儿查过顾家,知道顾铮行其实有个不省心的叔叔,还有他大哥, 其实比他更光鲜亮丽,几年前去了内地, 听道上的兄弟,顾家大少爷顾铮洲才是一个真正的狠人。

    在顾铮行今年接手报业之前。

    没有谁听过他的名字。

    大家更在意的,都是顾铮洲。

    顾少爷在人眼里头, 就是个含着金汤勺出身, 没心没肺, 一路顺风顺水, 投对了胎的典型代表。

    挺……招人嫉妒。

    这个青年仍然穿着皮夹克站在那里吹风, 他在法华学院门口转了转,殷家的大少爷出事,爷儿本来应当出手的,可还是按兵不动,只是不动声色地帮着殷家理后事,他看不懂爷这个做法,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爷就是爷儿,他比自己深思熟虑得多。

    这港城看似好似繁华无比蒸蒸日上,但是对于他们这些生活在黑暗里头的人来,他们知道这潭水下头藏了多少龌龊肮脏令人恶心的事情。日光之下无新鲜事,这个年头被逼死的人还少了?

    就这位原大姐吧。

    她这般美貌,却能够安安稳稳做个法华学院的讲师,无人来招惹,她自身家世当然占了一部分因素,原家豪富,但是却也有人在护着她。

    那位顾少爷有没有安排武行盯着他不知道,但是爷却是决不许让原大姐再出事的——他再出事,是因为当初在锦平山那一晚,爷其实已经提醒她会很乱,而且那一夜,其实他是远远缀在她后头,也是他找了一个兄弟冒充车夫,送原温初去了报社。

    事后又设法善后,好让这件事情□□无缝,保证她的安全。

    殷惜在他眼里头,是运筹帷幄能够搅动港城风云的大人物,但是在面对原温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青年的错觉,他总是觉得,爷所做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心翼翼。

    他好像并不想要被……原家那位大姐知道,他在背地里头帮她做了多少事。宁愿把这功劳拱手让给顾家那个少爷——否则哪里有那个愣头青的份儿?

    这个穿着皮衣的青年心里头很为自家爷儿觉得委屈冤枉。他也不明白殷惜这么低调做什么,如果是因为管家的身份,所以存了担忧。

    但是现在殷家出事。正是他挺身而出的大好时机,他还隐匿在殷家背后,就有些让他想不明白了。

    他沿着这条路向前走,隔了花坛,突然瞧见了一片衣角。那件衣袍当然朴实无华,但是得看穿在什么样的人身上,比如,穿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再朴素,也风情。

    他站在那里,神态一副懵懂无辜,好似完全不知道对面的女子为何要拦住自己的迷茫,看上去就跟街边那些游手好闲,分发香烟壳同海报的懒汉们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对面的女孩看着他,笑意逐渐涌上她的脸颊,然后她道。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她的话,很笃定。

    这青年正算开口推脱过去,但是对面的女孩定定地看着他的脸颊,然后道。

    “我记得,是在港口。”

    “那一夜华必文的货品被查,李警官得到道消息,他把关键的货物改了地方抵岸,所以赶去了西士港。我就是在西士港遇见的你。”

    对面的青年,绰号鹞尾的郑尧兴,他还算含糊过去,反正他觉得抵死不认对面这位原家大姐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但是下一刻,他便明白过来,他这一招怕是行不通的了,因为原温初仍然宁静地注视着他的脸颊,她松开手掌。

    她掌心里头握住的是一只火机。

    但是一模一样的那只,爷送给他的火机,那一夜就被他丢到海里头去了,眼前这位原家大姐显然不可能跳到海里头去捞。

    所以原温初果真记下了火机的一切细节,找到了贩卖的商行,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而通过这只火机,她显然还得知了一点别的内容,她注视着郑尧兴,认认真真地道。

    “你是郑尧兴,港城西区人。你今年二十三岁,有个年迈的爷爷在养老院。你之前都是闲散零工,但是从去年开始,你附近的邻居你整日不见人影,发达了,把爷爷也接了回去,还租了一套房子。”

    郑尧兴咬着自己后槽牙。他想这娘们有点门道,当真是邪了门,难怪爷让她不要大意,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顾家那个少爷派人盯着他,才把他的身世背景查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的女人不是敌人。

    他几乎想要出手了。

    这种被看穿身份的恐惧,带给人偌大的心理压力,而原温初之所以如此干脆利落把知道的信息全都出来,也正是为了这一点。

    她要的。就是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你在法华学院门外盘亘了有一阵子。为什么?”

    “谁让你盯着我?”

    郑尧兴发出了一道类似弹舌的声音,他脑子灵动,一双眼睛量着对面的女孩那张灼灼生艳的脸庞,吹了一下口哨。

    “你这么美,我对你一见钟情,守在法华学院门外头,想要多见你几下怎么了?”

    原温初的神色不变,她哦了一声,下一句话,又让郑尧兴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对面的少女不假思索地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可是你知道我是如何探到你的背景的么?跟顾家没关系。”

    她好像能看穿郑尧兴的想法,她慢慢地道。

    “还是因为这只火机。这只火机你很喜欢,所以经常拿在手里头炫耀,但是商行的人告诉我,买下这只火机的不是你,你却去修了一次,是被人摔坏,不着火,因为珍贵,配件等了好久才送来,你天天都去问。”

    “那商行在西区,你每日都是下午五六点左右出现,满脸倦容,显然你的工作让你昏颠倒。”

    “你习惯晚上做事。”

    对面的青年已经有点不出话来了,他本来以为眼前的女孩只是运气好家世好,加上有一副好脸蛋。

    所以才让爷另眼相看,但是眼下他站在那里,却感觉到后背嗖嗖发凉,感觉像是殷惜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跟他交谈一般,而这少女却继续道。

    “你喜欢抽的烟是玉鹤烟。你每次去等火机,都顺便点一根烟,很巧,这种烟卖的地方不多,港城只有三个地方在卖,而且因为太过好卖,所以普通客人一次只许买一包。”

    “你住的地方,应该很接近,你才能每日都抽同样的玉鹤烟。”

    陈实去了那三个卖烟的地方听。原温初记得郑尧兴的外貌,所以他很容易就听出郑尧兴的事情来。

    郑尧兴有点不出话来了,他摸着口袋里头的那个烟盒,对面的女孩似是能够看穿他一切动作,轻声道。

    “谁让你跟着我?”

    “你那日出现在西士港不是巧合,一定有人不放心让你去看看。十有八九,就是通知李沉意李警官,去西士港查船的那个人是不是?”

    郑尧兴是当真佩服极了眼前的女孩的锐利,他的声音都有些含糊,他低下头,不敢同原温初那双极美的眼眸对视。

    “爷……爷对你没有恶意,至少爷目前为止都是为你好。你也别问,他不让。”

    郑尧兴不能出殷惜的名字。

    而原温初则是看着他微微动弹的手指,看得出这个青年的心思极其紧张。他很怕暴露,他是在为何人做事?

    郑尧兴以为他隐藏得算好,滴水不漏。但是他却完全料想不到,从他头顶上头冒过去的文字,已经完全泄漏了他头儿的身份。

    “殷惜!”

    “是殷惜啦!”

    “初崽,他是替殷惜跑腿的人……但是我们也只知道这么多了。但是殷惜好像确实没有恶意,他没有想要害你。”

    “初崽,你看到我们的提示了么,这一次有没有被屏蔽,你看见了你就眨眨眼。”

    原温初想,这个屏蔽……又是个什么意思?

    莫非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而发送这些弹幕的所谓观众知道,却又不能对她透露的么?

    她不动声色地眨眼,然后她道。

    “你对你那位爷儿倒是忠心耿耿,哪怕我出高价,你也不会泄露他的身份?”

    对面的青年咧嘴一笑,语气却很坦荡,显然是想要把事情从他这里就给扛下来。

    “当然不成。而且爷对我有大恩德,如果不是他,我爷爷早就死了——我肯定不能做背叛他的事情。”

    “原姐,你听我一句。爷对你真的没恶意,你别追根究底。他若是想出现,他会自个儿出现在你面前。”

    原温初点了点头。

    她道。

    “他倒是有心帮我。”

    “做好事不留名。”

    “他是不是喜欢我?”

    这个问题问懵了对面的这个青年。

    他还真不好,爷到底是不是喜欢眼前的这个原家大姐,可是他看着她平静之中隐约带着笑意的眼眸,心里头咯噔了一下,突然冒出了点不好的预感。

    等等,该不会是他的话,让人误会,所以……原温初误以为,帮助她的人,是顾家那个少爷吧?

    多半如此。否则她哪里会这么笃定。

    郑尧兴急得想挠头。等等——爷的功劳就这么被顾家那个少爷抢走了,这口气殷惜咽的下,他都咽不下去。

    可是殷惜明令禁止让他透露他的身份,决不能够让原温初知道,是他在背后帮她。所以哪怕看着原温初很有可能误会这个神秘帮手是顾铮行,他一时之间也不能讲出殷惜名字,给他憋得够呛。

    这功劳,真不能算到顾铮行头上。

    而原温初则是笑容更加明朗了些。

    “帮我谢谢……你的那位头儿。不过他自己跟我来讲,我更高兴。毕竟我同他的关系……”

    “不一般。”

    她欲言又止,更让人急躁。

    郑尧兴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他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往后走,却又被原温初叫住了。

    “等等。”

    郑尧兴有点迷茫地转过头,对面的女孩,拥有一张极美的脸庞,同灿若星辰的眼眸,然后她把她手中握着的那只火机丢给他。

    “送你。”

    “他送你一只,我也送你一只一模一样的。”

    因为弹幕告诉原温初,殷惜让对面这个青年丢了火机,所以她才把这只价格不菲的火机丢给他,作为礼物。毕竟算起来,算是……因为她才丢掉。原温初暂时一时之间想不通殷惜为何要隐瞒身份做这些,不过她很清楚殷惜不简单。

    所以倒也不意外,殷惜能够成为眼前这青年的头儿。

    她把火机抛给他,看着对面这个明显成长于市井三教九流都跑遍的青年的条件反射一般地接过那只火机,神色又隐约透露出几分迷茫,她笑了笑,笑容却真心实意。风华正盛。

    “告诉你那个头儿。”

    “我谢谢他。但是下一次,不用他多操心,我有我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这话就是给殷惜听的。

    不过对面的郑尧兴想,前半句就行。后头半句,爷听了不会高兴……还是别告诉爷了。

    但是他果真被看穿身份,又让他有一种极强的挫败感……这个原大姐,可真厉害啊。

    ……

    殷惜当然不知道他背后帮助原温初的事情,已经被原温初知道了。

    他眼下站在医院的走廊外,太平间外头殷太太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有站在这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日。

    殷则虚咬着嘴唇站在那里,这个少爷一贯都过得随心所欲,反正上头有个出色的哥哥顶着,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他操心,但是眼下哥哥出事,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不成器,他心里头慌张出奇,呼吸急促,不自觉地抓住手掌,看着身旁的殷惜,眼神就像是看救命稻草,几乎是脱口而出。

    “阿惜,我怎么办?大哥死了……大哥死了……”

    他慌得只能够重复这句话。

    而殷惜则是看向他,他的眼神,是很平静的。比起殷家人的崩溃,他反而显得井井有条。

    “该理的事情我都点过。殷少爷该在人前现身,生意也需要二少爷开始接手,二少爷可不能再如同过去那般,活得像是个任性的孩子,该学着长大。那些事不难,我会帮二少爷。”

    “二少爷该振作起来。殷夫人也需要人安慰。如果大家都崩溃,殷家才是真正要万劫不复。”

    殷家老爷吐血昏迷,殷太太哭得也随时都可能晕过去,殷则虚不论多慌张,都该肩负起责任。其实殷家所有人,包括替殷家做事的伙计,都知道殷家二少爷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公子哥,根本不成器,顶不了任何事情。

    寻常这些事。

    除了大少爷做,便是殷惜在理,最清楚各方关系流程,他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也是众心所向,纵然也许会有人讲闲话,但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才是真的要天雷劈,谁能够忍受住这种能够一举掌控一个大家族的诱惑?

    可是殷惜的话,却分明是他要往后退半步。

    他还是愿意站在殷则虚身后,让他接手殷家生意。

    殷则虚自己都没有丝毫底气,他满脑子还是他大哥的死。

    “不成,阿惜……我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去,阿惜,那些事情你去做就好,你一定比我好……”

    但是他话却被殷惜断。他盯着他的眼睛,然后认认真真地道。

    “可我不是殷家的少爷。我代替不了殷家二少爷。”

    “你大哥在,你可以躲。眼下你大哥不在,这个担子,你就该扛起来。这是天经地义。除了你,还有什么人有资格?”

    殷则虚那句不是还有你么在喉咙里头转,可是他看着殷惜慎重的神色,这句话却又不出口,少年眼中全是血丝,他听见殷惜道。

    “ 我已经帮你办理好退学,眼下你要去接手那些事,没空再去法华学院了。”

    殷则虚嗯了一声,他有点魂不守舍,根本听不见殷惜在什么。

    殷惜向外走了半步,这条走廊很长,走廊尽头,却站了两道人影,其中一个他认识,是顾家的少爷顾铮行。另外一个背对着他,身上了石膏。

    即便看不清脸,殷惜也一下子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

    顾家的那个大少爷,刚刚回到港城不久的……顾铮洲?

    殷家这边愁云惨雾,顾铮行同他大哥似乎在什么,少年脸颊上却流露出了些不太高兴的表情,然后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大,大到殷惜在这边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我就留在港城,哪里都不去!”

    但是对面的人似乎同他了什么,他的头低了下去。

    隔了好一会儿,顾铮行转过身,匆匆走过这条过道——他看见殷惜的时候似乎有点吃惊,不过顾铮行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从他身边走过去,什么话都没有。

    顾家跟殷家也没有多少交情可言。殷惜站在原地,看着走廊尽头,顾铮行那个神秘的大哥一步步地走过来。

    他的脚步很慢,大概是因为腿上了石膏的原因,走廊里头传来的是拐杖点地的声音。

    殷惜也没有上前询问是否要帮忙。

    他看着对面的男人,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奇特的是,一般的人,多少会显得狼狈,但是对面的男人,却不会给人一种狼狈不堪的感觉,他走的速度很慢,尽量维持动作,这样保证了他的体面。他走到殷惜面前,缓缓停下来。

    顾铮行的这位大哥,生得很英俊,但是跟英气勃勃,浑身充满一种天真热情少年感的顾铮行不同。

    他明显要沉稳得多,唯有一对英俊浓眉同顾铮行相似,五官更成熟儒雅,如果戴上一副金丝眼镜,大概会被人当成是律师医生之类的精英人物,看上去气场同顾少爷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殷惜看着眼前的顾铮洲,脑海之中回想的是前世一些关于他的传闻,他看着他,略微点头,转身,他眼下还属于殷家,却听见身后的青年道。

    “你认识我弟弟?”

    “他方才看你了。”

    “他不是那种会因为陌生人而停留视线的人。”

    他主动对殷惜开口,殷惜平静开口答道。

    “有过几面之缘。”

    惜字如金的殷惜,转身就要走,却听见这青年道。

    “那你方才听见我们的谈话了?”

    殷惜不置可否,他看上去就是一副冷肃的管家模样,周身气息收敛,穿着黑衣黑裤,整个人气场都是紧绷的,毕竟殷则实刚刚去世,殷家所有人都是如此,但是对面的人,却偏偏就如同一根尖锐的针,好似随时都可能戳向他。

    明明是儒雅的容貌,殷惜皱起眉头,他摇了摇头向外走,而顾铮洲则是盯着他,他的眼神饶有趣味。

    这一幕定格。

    那双眼眸,如果仔细品味,会发现同顾铮行的清澈明亮不同。

    顾铮洲的眼神里头好似蕴含了更多难以捉摸的情绪。

    弹幕甚至都空了一面,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幽幽感叹。

    “感觉,真的是神仙架,都是深藏不漏的人儿啊。”

    “可是唯独只有顾少爷一如既往发挥稳定……我看这个局就他最傻最没心没肺,最天真良善没心机。”

    “话回来,他哥真挺好看的,看上去文质彬彬斯文儒雅,再戴个金丝眼镜就绝了,就是我心中的衣冠禽兽一类,斯文野兽——跪求集资给他加个金丝眼镜道具!”

    “算了吧,顾狗的军装都没预算呢……他哥的金丝眼镜还是靠边站……”

    “不过,是我错觉么。觉得他哥没那么简单。他哥一定有什么隐藏属性,我们是不是应当努力……挖掘一下?”

    殷惜是重生。这条属性已经给明,那顾铮洲的属性,是什么?

    如果根据外貌判断的结论也算一种属性,看他的脸,感觉他多半是个抖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