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港城的游学团
郑尧兴看着从船上跳下来的少年, 他身上都湿透了, 黑暗里头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听见这少年说道。
“郑哥,我不慎落水,身上湿透, 如今冷的很, 我回去换套衣服。”
郑尧兴自然是答应,让这少年先回去。
他在这码头守了一夜,但是除了一个语无伦次的苏若玫,再无半点痕迹, 华必文好似就这么消失在了风里头。
屏幕前头的观众们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陈实过往虽然俊秀, 但是始终给人一种面容不够清晰, 有些模糊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他太低调,更像是一个跟在原温初身后办事的影子。
但是过了今日,谁都会记得那双带了点疯癫狂热的眼眸, 黑沉沉一片决然, 让人难以忘记。
如果再回看第一次在跑马场出现的少年侍童, 才会发现,不知不觉, 这少年似乎……已经有些脱胎换骨的雏形。
谁也不知他未来会怎样。但是他未来,注定可期。
……
第二日,郑尧兴去见殷惜的时候, 还没忘记把昨夜发生的时候提上一提, 末了忍不住感叹万千。
“陈实挺机灵的, 本来我还以为他就是……那种天生走在太阳光底下的人,跟我们格格不入。毕竟瞧着挺良善一个孩子。”
“而且他又是原小姐送来的,我更是提心吊胆,但是没有想到这小子适应得挺好,倒像是能天生吃这碗饭。我看码头那边的事,都可以让他办。”
“反正华必文倒台,码头之上那些牛鬼蛇神也该有人镇压住,才不至于给这港城添乱,咱们道上有道上的讲究,那地方空出来了,自然该有人接手。”
“我听说陈实自己本身就是个码头出身,那更是合适,反正那一片我们本来就看不上眼,还不如把那小子丢过去,看看能不能折腾出什么火花……”
郑尧兴本来还挺担心,生怕陈实跟着他后头喊打喊杀出什么意外,但是眼下瞧着这个小子是个可造之材,反而动了点心思。
“怎么样?爷?”
他有心要替陈实说话。殷惜站在那里,似是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他说道。
“这样也好。不过他毕竟不是我们的人——找几个兄弟去盯着,别让他死在码头就好,其他的事情,都让他自己来。”
他这是放手不管的意思。不栽培也不使绊子,把码头丢给陈实折腾,能玩出什么门道来都要看他的本事。
郑尧兴点了点头,他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想点烟当着头儿的面又有点不好意思,隔了一会儿声音都有些含糊,他开口问道。
“头儿……华必武是不是你动的手?”
郑尧兴想不明白,他抬头瞄了一眼殷惜,黑暗里头的青年,眉眼之中有沉沉暮霭,宛若一片迷雾藏在他眼底,然后他极为冷静地说道。
“不是。”
他这么说,语气斩钉截铁,那便是当真不是。
就跟说殷则实不是他动的手一样。
郑尧兴嗯了一声还是没忍住把那根烟给点了起来,烟气缭绕,他低头凑近打火机的火光,却听见殷惜说道。
“除了码头,那个靠租界的场子,你也让陈实去管。”
郑尧兴一下愣住了,他的手还握着烟,险些被烫到,他甩了两下手指,声音都含糊起来。
“那个场子?但是那个地方不是很多人抢……而且靠近租界要和洋人打交道,也太危险了吧,如果陈实那个小子折在那边,我们是不是同原大小姐之间的交情就彻底完蛋了。”
“毕竟陈实好像是她慧眼识珠从马场拉出来的人,肯定不想让他有事。”
殷惜淡淡说道。
“就因为他是原温初的人,才给他机会靠近租界那边。”
“对了,马场那地方……日后都别跑动。顾铮洲盘下了那里,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我们殷家的生意跟他们顾家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码事。”
“他既然划下了一条道,那我们同他互不相关,没有必要越界。”
郑尧兴仍是点头,但是思忖再三,却是没忍住又多嘴了一句。
“可是爷儿……咱们也没有必要怕了顾家吧?”
“顾家现在是挺红火热闹,但是想要把手伸得这么长,是不是有些不厚道,毕竟港城一门生意就是一门生意,没有同时横跨好几样的道理,还是说,爷你是看在那位原家小姐的面子上……”
郑尧兴这么说,殷惜的眉目却透出一股疏冷来,然后郑尧兴听见他说道。
“顾家要一分为二来看,顾铮洲同顾铮行,根本不是一回事。”
郑尧兴还是不明白,不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怎么能够不是一回事——不过他大概看得出来,顾铮行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头多谈论了,所以他也点到为止,他熄了烟,然后他听见殷惜说道。
“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毕竟世道一乱,人鬼不分。华必文那边要是查不到便算了,你另找几个兄弟,仍是盯着詹木雄,他如果有什么动静,别隐瞒,来同我讲。”
郑尧兴心里头一凛,他把烟头放下,点了点头。
“好。这事儿我保管办得妥帖。”
……
孔青雀同孔太离了港城不久之后,港城好像那阵热闹还没散去,又引来了一桩新的新闻。旁人听闻港城里头迎来了新的一件热闹大事,听闻有海外游学团要到港城来了!
原温宁的同学们都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
“会来咱们学院么?听闻一般来的都是神父牧师,来教会学校的可能性最大……”
“对啊,听闻这一次港城总督都会亲自去迎接,好大的场面!”
“那都是大人物,跺一跺脚,只怕港城都要抖三抖的!”
这些小女生们,也就听家里头父兄谈这个,拿到学院里头,也津津有味当个传闻。
放了学原温宁是何礼峰来接,而何礼峰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也让原温宁觉得有点意外,因为居然连何礼峰,都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如果能够搭上线……有了那些洋人大人物的青睐,自然能够承接一些洋人那边的产业,做得好,日后便是稳固的财路。”
可是原温宁哪里听得懂这些。她只知道舞会玩闹,听着何礼峰的话,她咬着唇,感觉如同听天书一样,却又不想要承认自己见识浅薄。
何礼峰却猝不及防的提到原温初。
“听闻你姐姐国外读书时候的导师也要来。”
“顾家的那个日报还要做专访,你不是讲你姐姐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不求上进,只顾着同洋人玩乐么?”
“怎么我瞧她那个导师倒是很捧场很给面子?”
原温宁心里头咯噔一下,她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但是她在同自己母亲白秀岚一块散播谣言的时候,只想的是让原温初百口莫辩。
从来没想过,谎话还有被戳穿的时刻,眼下被直接当面问起,她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说道。
“是给港城高层面子,决不会是给原温初面子。”
何礼峰不置可否。
原温初脸庞就在他脑海,他太想知道她在英伦之地那三年是怎么度过的。
也许她导师的到来能带来答案。
……
欢迎宴会就在城市议会大厅举办,顾氏报业的记者举着相机拼命拍,对面走过来一个一头银发穿着一身米色西装极为干练的外国女人好像对这样的场合习以为常,她身后还跟了几个年轻人,旁边跟了一个港城涉外部门特意找来的翻译。
左运时身后跟着原温初,他走过去的时候,原温初给了那个银发的外国女人一个热烈拥抱同贴面礼。
左运时今日代表的是法华学院,两边要交涉,那翻译想要开口,左先生开口却是流利洋文,让那翻译有点吃惊。
而等到原温初开口。他更意外了。
英语纯正得他自愧不如。
左先生当年曾经在国外游学,原温初更是直接在国外读了三年学,自然能够流利交流。
欢迎宴会这一次本来就以法华学院为主——一夜热闹过后,那些报纸记者获得采访海外贵宾的许可,左先生还要应付那些高层,原温初倒是空闲下来,她今日穿得正式得当,眼下走到议会大厅外头,却看见外头同样站着港城不少世家公子,毕竟这场合难得,都想蹭个热闹。
人群里头,最出挑的就是顾铮行同顾铮洲。
殷惜不在,这对兄弟太多吸睛,几乎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顾铮行英俊帅气,他哥哥顾铮洲比他显得成熟,今日带着眼镜,更有一种精英范儿。
顾铮行看见原温初的时候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走到她身旁,想要牵起原温初的手掌,当着众人的面,这少年肆无忌惮,却听见有人叽里咕噜说他听不懂的话,然后原温初扭过头,脸上居然……居然浮现了一缕笑意?
顾铮行有点不开心。
呜呜呜他的初初认识这个洋鬼子么?
来得是一个金发碧眼颇为英俊的高大国外男人,原温初同他说的话,顾铮行一句听不懂。
观众看见顾铮行一脸懵,好心好意地给他施工了弹幕字幕,但是显然,顾铮行是要辜负她们的好意。
他后悔没多学一门外语,上一次他就已经很气恼,这一次更是在心里头下定决心,不论如何都得好好学外语才行。
外头有人举着相机拍照,正好拍下这一幕。
其实这只是原温初当年读书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国外朋友,他这一次也随原温初导师一同前来。
同原温初学的经济学不同,他辅修的才是经济,主修化学,而且他家族在英伦之地很有实力,开设有制药公司——原温初只是同他寒暄了两句。
扭头就看见顾铮行的眼神盯着自己的那个朋友,眼神好似喷火。
她就知道顾铮行在想什么,顾铮行一把攥住她的手掌,然后看见对面的男人那双蓝眼睛里头有疑惑同吃惊,然后问了原温初什么,原温初笑着回答他。
“My boy。”
我的心上人,我的小男孩。
我喜欢他的热情执着。
喜欢他的明亮眼眸。
永远一往无前。
她尾音清脆,话语里头透着斩钉截铁,尾音依依袅袅地上扬。
弹幕里头一点儿都不淡定。
“呜呜呜原大小姐太会了好甜!顾小狗你给我好好学英语去,你这个大笨狗子!不求上进!气死我了!”
“啊啊啊我女儿好会撩拨啊,好心动,我简直可以把这句话剪下来听一百遍!”
“她怎么讲英文这么苏啊,腔调绝了,我女儿真的好厉害,顾小狗好好上学!学好一门外语的重要性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要不然你这个傻子连表白都听不懂!”
“你是文盲么!这么简单的英文都听不懂,呜呜!九年义务制教育接受过么,读过书么!”
“楼上,考虑一下时代背景,而且就算有英文课,这傻子估计根本不上心,一定逃课去跟武行学武术去了……”
“不过他家还蛮根正苗红,我合理怀疑他家小时候让他学的是四书五经,背完整本论语的那种。”
弹幕还在争论不休。
而原温初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看向顾铮行,她眼中好似有灼灼花朵开放,顾铮行哪怕不懂洋文,只盯着她的眼,都痴了那么一瞬。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她的唇瓣抿了一下,展开一个绝美不可方物的笑容,唇角笑意荡漾开,那双眼眸是他见过最美星辰浩瀚,他喃喃地问她。
“你说什么?”
一旁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到自己弟弟身旁,他盯着看着自家弟弟的那个女人,听着她清脆清冷,宛若盘铃幽微的音调,他唇抿起,然后他对自己弟弟说道。
“她同这洋人说,说你是她的男朋友。”
顾铮行感知到了巨大惊喜,他啊了一声,然后似是表达决心。
“我明天一定去上英文课!”
原温初勾起唇来,她转过头,只是仍然牢牢握着顾铮行的手指,顾小少爷心里头扑通扑通,他突然能理解那种春风入怀该是什么感受,一旁的洋人又嘀咕几句,这一次不用顾铮洲翻译,原温初对着他说道。
“他夸你高大帅气,他说有空邀请我们去他家庄园做客。”
“只要你能跟他顺畅交流,不用我做翻译。”
顾铮行飞快打包票,他这一次可下定决心了。
“给我三个月,保准我说得比谁都溜。”
港城也不是没有这个氛围条件,只是他之前不用心,所以他现在自信满满,这世上还有他用心学不会的事情么?
原温初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好啊。到时候我亲自看看你的成果。”
顾铮行蔫儿了,倒是顾铮洲看着自己弟弟同原温初之间的交流,他的神情有些微妙,似是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他才说道。
“原小姐是怎么想到,邀请导师来港城游学的?谅解我有这样的疑惑,因为这样的事情毕竟不算多见。而且一贯洋人高高在上,和善的不多见——原小姐当初若是在外头留学,自然应当清楚洋人是什么样的秉性,若是引动恶虎入港城,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眼眸就那么直接盯着原温初,然后把自己的质疑抛出来。
“原小姐怎么知道对方可信,而不是想要掠夺这座东方明珠的光芒,夺走财富便走?”
原温初不动声色地说道。
“只谈学术,不论其他。顾大少不必太过忧心——”
她总觉得顾铮洲话里有话,顾铮洲盯着她的脸看,却并未放弃同她争辩。
隔着他的金丝眼镜同那那两片透明镜片,原温初能够感觉到他的视线灼热地注视着自己的脸颊,他的唇瓣偏薄,抿紧唇的时候,更加显得尖锐锋利。
“不是我想要给原小姐找麻烦。只是我们毕竟在港城做生意,决不允许外人来这里搅局,把我们的财富掠夺走。”
“沪上的那些大商人不成,这些来自海外的贵客们……自然也不成,若是他们采取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狠狠反击,哪怕是洋人,手伸得太长捞过界,也是要被斩断的。”
原温初心里头却涌上了一股有点奇怪的感觉。
顾铮洲话里话外。
似乎一直在提到洋人的危害,而她印象之中,前世之中,的确有这么一桩事,要在几年之后才会发生。
就是那个用在原家银行上头的,神秘之极的手段,能够无声无息,在不违背港城法律的情况下,做空银行,掠走大量财富。
前一世这样做的人,就来自海外,是个英伦富商,叫做费吉斯,原温初记得很清楚。
她甚至找到了海外报纸,但是这个人暂时还没有出现。
原温初记得,前世——这个人是把这种手段,在不同的地方都施展过好几回,先是在英伦那边掀起了一股风暴,引发巨大争议,然后律法修改,他被驱逐出境,然后他才会到东方来。
可是这一次,费吉斯还没有出现,也没有在海外引发风波。
这种手段却已经被人用在她家的银行。
原温初脑海之中急速闪过数道念头,然后她不动声色抬起头,美貌矜贵的大小姐,在人群之中,从头到脚都高傲,然后她礼貌客气地说道。
“多谢顾大少的提醒。我会多多注意。”
顾铮洲……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说起来,顾家的确同前世不一样,毕竟前世顾铮洲似乎并没有回到港城啊,而是顾铮行离开去了内地,好似有了些奇妙的变化,但是原温初却又说不出这变故因何而起。
屏幕前头重新坐下的谭青青同室友对看了一眼,两个人心里头浮现出同样的念头来。
“顾大少也是重生过一次的?不会这么凑巧吧?”
室友挠了挠头,她的声音都有些结结巴巴。
“总不能只有顾铮行没有外挂吧。而且他大哥如果重生过一次,对他的态度不是有点奇怪么,我觉得,不可能他跟殷惜两个人都重生,那样人设……人设就重叠了。”
“剧本不会这么写。”
谭青青亦觉得苦恼。
“这东西哪里有剧本……谁知道呢。要是能多点线索就好了——你还记得不记得那个必要条件,要让我们揪出三个人物的特殊属性,顾铮行的名字后头,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一连串的问号吧?”
“如果我们能够把顾铮洲的隐藏属性揪出来,应该能够满足其中一个条件。”
“我觉得孔青雀身上虽然没有特殊痕迹,但是我们不是已经解锁了她的梦境,还给她争取了一个加成点么?那个说不定也能算。”
“那就差一个了。”
“但是关键是,如果顾铮洲身上有特殊属性,我们得猜对,不能猜错。”
所以还得谨慎些再看看。
谭青青还是觉得不能一口认定顾铮洲也重生,所以她想了想说道。
“我觉得我们还得再看,如果他真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定藏不住会露出马脚,你没有觉得,他也在试探初崽么?”
“他根本不是因为初崽是他弟弟的女朋友才接近初崽,也不是被初崽的美貌吸引——不过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啊,最重要的是他想要从初崽身上得到点什么。”
室友一口气倒在床上,长长地叹气。
“太难了……为什么我们这么难。”
但是她只是吐槽了这一句,又立刻一个驴打挺地的从床上爬起来。
“快让我看看后面!后面呢?”
……
第二日港城报纸自然全版面都在报答这件大事情,其他不论是什么消息都要给这件事情上绕道,报纸上头的大版面,都是港督亲切接见游学团的照片。
何礼峰举着报纸,想要找到原温初的照片剪下来,但是却只有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尽管他知道那是她,但是实在是太模糊了——这让他有点说不出的失望,他皱眉,把报纸翻了一个面,却意外看见了那位国外的学者的专访。
当然,已经翻译成了中文。
大部分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但是她居然提到了原温初,而且里头每一句都是赞美。
“我来港城,是因为受到我的学生的邀请。她的中文名字似乎叫做原温初?”
“她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孩儿。她聪明,美丽又充满魅力。她也是最勤奋好学的,她积极参与社团活动,并且能够融入到我们的团体之中,要知道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她就是能够让人相信,她能够做到一切。”
“是的,尤其令我骄傲的是,她还拿到了学院皇室奖章,这几乎开创历史。她是我最好的学生,我很自豪能够教授她这样好的一个女孩。什么,你们居然认为她辍学,没有完成学业?怎么可能!她是最优秀的毕业生,哪怕是所有学生里头也是第一!”
“我的课题幸亏有她。”
“她提供了一些帮助。我甚至希望她留下,但是她执意要回到家乡。”
“所以我才愿意来到这座城市看一看。我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东方,才能够培养出她那样令人惊奇的女孩。”
何礼峰死死地攥住报纸——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是原温宁在说谎!
她从一开始就在污蔑她自己的姐姐,让港城所有人都以为她姐姐原温初在海外劣迹斑斑被退学。
是她诱导自己同原温初退婚,也是她,抢占了她姐姐的未婚夫,她把原温初的名声毁于一旦,装出一副天真良善的模样,说着那些假惺惺的话语。
“我真的不希望我姐姐一错再错,她若是再同那些洋人男子纠缠不清,败坏整个原家的名声,她会被父亲打死的……”
“她根本没有完成学业。她被洋人赶回来,因为她每一门功课都一塌糊涂。洋人都在嗤笑她,她在外头,只知道玩乐享受,同勾引男人,她不但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这些话,都是她亲口对着我这个妹妹说,嘲笑我的。她说我古板守旧,活该读女子学院,做一辈子老修女……”
那少女肩膀轻轻颤抖,说得煞有其事。
何礼峰攥紧报纸,他飞快向外冲去,他要把这份报纸,重重地砸在原温宁的脸上,看看她还有什么脸面诬赖自己的亲姐姐。
看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而等何礼峰到了法华学院,原温宁看见他的时候,眼眶红红就要往他怀里头扑,自家妹妹站在一旁,神色有些古怪。
何礼峰攥着报纸怒气深重,却听见原温宁呜呜咽咽地说道。
“其他同学欺负我!”
何礼娜一贯向着原温宁,但是眼下她的语气也有些微妙,不那么护着原温宁了。
“是你自己撒谎被同学们戳穿了。你当初在学校里头说你姐姐的那些话,大家都深信不疑,为你打抱不平。”
“但是现在报纸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那个国外有名的大学者总不会替原温初说谎,说谎是你,你故意诬赖自己姐姐,往她头上泼脏水,如果不是她导师来港城游学,接受了报纸采访,大家都不会知道,你姐姐那么优秀,根本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原温宁撒谎被拆穿,自然在学校里头被狠狠嘲笑了一通。
自己妹妹都说到了这一点,何礼峰也有些忍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直接把自己手中的报刊,重重地丢在她面前。
“你自己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当初为什么要哄骗我同你姐姐退婚?”
原温宁盯着那份报纸,她觉得脸上好像被人打了几个巴掌,她甚至不敢看飘落在地上的报纸,但是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认错,而是为自己辩解。
“这报纸是顾家的报纸,顾家那个小少爷,就是原温初身旁一条哈巴狗,成天围着她转,为了讨原温初欢心,他什么下三滥的事情做不出来,我没有说谎,也许是顾铮行为了保全原温初的名声,示意他家的报社,篡改了报纸内容呢?”
她还想要强词夺理的狡辩。
而这一次连何礼娜都不帮她了。何礼峰看了她一眼,然后他说道。
“那其他家的报刊呢?官方的文书呢,都是说谎?原温宁,你真的没有脑子,你只会耍这些伎俩,脑袋空空,同你姐姐根本没法比!”
他这样说,就基本像是撕破脸把原温宁的脸面放在地上踩,而原温宁猛然抬起头,她盯着何礼峰看,何礼峰听见她说道。
“我比不上我姐姐?是,我是比不上她,我知道!我长得没有她美,学识不如她,本事不如她。”
“可是她喜欢你么?她不喜欢你。”
“喜欢你的,只有我!”
她慢慢地走到何礼峰面前,然后她伸出手指着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喜欢你的只有我。”
“原温初那么骄傲,她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大小姐,可是我呢,我有什么,我出身在屋村里头,小时候同我姆妈东躲西藏,我姆妈带我偷偷去看原家的大宅子,告诉我那是我的家。我隔着花园的栅栏看见里头的她,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她穿着最贵最好看的裙子,荡秋千旁边都有三个人看着生怕她掉下来。”
“我呢?我有什么?”
原温宁浑身都在颤抖,她说道。
“我什么都没有。我住的那破屋,冬天下了雨就很冷,我只能蜷缩在姆妈怀里头,姆妈告诉我一切会好,我们会回家,会搬到我看见的那个华贵温暖的大房子里头。”
“可是我去那里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看不起我!”
“我在她眼里头是低贱的泥巴。你们夸她好,只有我知道她有多恶毒!”
何礼峰盯着她的眼,他似是今日方才重新认识原温宁,他盯着她颤抖的肩膀,不假思索转身就走,却听见原温宁在他背后,似是又哭又笑。
“你若是同我退婚,你更不可能接近我姐姐半分了。”
她说得对。何礼峰其实转身就想要去法华学院的,但是眼下他站在原地,突然说道。
“你若是给你姐姐写一份道歉信刊登在报刊上头,我答应不退婚。”
这是交换的条件。
原温宁咬紧牙关。
“你以为这样我那个高傲无比的姐姐会稀罕,她根本不会在乎!”
何礼峰不说话了。几个月前,他若是没有刊登那封退婚书的话,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但是他如今后悔太迟了。
他的确欠她一个道歉,不论她想不想要。
原温初不在乎——他在乎。
……
原温初才没有空管何家怎么看怎么想,何礼峰知道真相会不会后悔,眼下她终于抽出空,同左先生还有自己的导师坐在一起。
场面上该见的人都见过,也该办些正经事。
左先生的洋文很好,基本上能流利的交流,所以这间办公室里头就他们三个。原温初的导师打算停留一个月,一共举办三个讲座再回国,讲座地点就在法华学院。
可想而知,经过一番宣传之后,必定会引发极大的讨论度。
左先生开口说道。
“沪上也有人想要赶来,北平也差不多,只是距离有些远了——未必来得及。我们打算开设新学科,如果我们能够提供同那些学员在本国更高的优厚待遇,说不定他们愿意抽出时间在港城停留一段时间……”
“我们还想挑选出一批人,跟随他们一块回国,然后进行长期学习,学成再归来港城。”
左先生谈的是学术交流同如何开展教学,原温初在一旁安静听着,这是左先生擅长的领域,他自然能够熟练流利地侃侃而谈。而等到左先生说完话之后,她才看向自己导师,她因为跟她之间已经熟悉有默契,也因为她洋文水平更好,然后她说道。
“两件事情。银行。”
“药品。”
她还顺便多问了几句。
“导师你听说过一个商人,叫做费吉斯么?我觉得,我们或许应当找到他。”
……
夜已经深了——原温初的导师被送去休息,左先生毕竟不是年轻人,也早早回去歇息,她一个人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还在研究后头的方案,却听见外头的敲门声,这个时间点,让人意外,她蹙眉,轻声说了一声进来。
外头推开门的少年,飞快关门,不让一丝冷气钻入,他搓了搓手,脱下沾染霜露寒气的外头的棉衣。
他抬眼看着原温初,眸光灼热得像是火一样,他盯着原温初的脸庞,她穿着一件简单紧身针织开衫,但是越简单,穿在她身上,越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好看。
原温初看着顾铮行,其实有点意外,因为顾铮行看似霸道,但是其实骨子里头却是有他的分寸,不曾越界。
比如少年很少深更半夜找她,都是等到她下课,送她上楼就回去,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让人觉得反常。
而顾铮行的眸光盯着她看,好似根本挪移不开,然后原温初听见顾铮行说道。
“我可能……必须得离开港城一趟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沮丧到了极致。
但是他又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少年盯着原温初的眼睛,他的那漆黑瞳眸,黑夜之中亦是熠熠生辉,像是黑暗之中的璀璨宝石,他向前多迈了半步,小心翼翼又带了几丝渴望,他盯着她的眼。
他说道。
“我想留在法华学院读书,我想跟着你后头把洋文学得滚瓜烂熟,听清楚你喊我的每一句男朋友,我还想要告诉所有人,你就是我的女朋友,是我认定的人,我日后一定娶的人,就是原家大小姐。”
少年顿了顿,他大概是想要让自己的情绪别显得那么,那么憋闷,然后才继续说道。
“阿初?”
“我好想一直,一直留在你身旁,天天瞧着你,毕竟我怎么都瞧不够你。”
他好像随时都可能蹭上来,但是说话带了点鼻音的少年,额前的发大概是因为一路跑过来被风吹乱了,眼下那碎发搭在他额前,他低低地说道。
“我必须得去一趟内地。”
原温初居然不觉得意外,她瞧着这少年委屈又可怜的样子,她就知道他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不过对这少年而言宛若天崩地裂的事,在她眼中却不是大事,她淡定的问他。
“今夜就走?多久回来?”
顾铮行委屈巴巴。
“明日的船——去三个月。本来该是我大哥去,毕竟我父母又因为急事离开港城,如今就剩了他同我,不论如何,他是我哥哥,也该是他体恤我这个弟弟,而且我有女朋友在港城,他却还是孤家寡人,他去内地才更加合情合理一些。”
但是少年不情不愿。却说出了一个他没法拒绝的理由。
“内地有人要杀他。旁人记得他的脸,却没有谁见过我,不会知道我就是顾家的小少爷,所以我去才安全。”
“他去很危险。我不能让他死在……死在那边。所以我才替了他走。”
少年吸了一口气,他凑上来,贴近原温初的身体,他低声说道。
“我明日上船,你能来送我么?”
少年可怜巴巴的让人无法拒绝,而原温初本也没有想着要拒绝他。
这少年要去三个月,她其实不舍得。
但是她冷静惯了,不会表现出来,也不会弄得气氛太过感伤。
对少年而言天崩地裂三个月,对于她来说,其实也不算怎么漫长,她伸出手,揉了揉这少年蓬松的乱发,听见他说道。
“我好难过啊阿初,你能不能……安慰我一下?”
“就一小下?”
原温初的手指僵硬了一下。她便知道——这个少年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想到他明日要走,她心中犹豫,嘴却很诚实。
“怎么安慰你?”
顾小狗居然还学会了欲说还休这一套,他盯着她的眼睛,鼻子——然后顺着往下看,定格住,他说道。
“我听说国外有种亲法,叫什么法式热吻的……”
“既然我要走那么久,不如你把三个月的份额,一次给我补齐好不好?”
“就当做一日一个……那也要亲……九十下?”
原温初险些给他气乐。
顾正行瞧着她神色知道没戏,委屈地说道。
“一周一个?”
他判断情势,飞快改口。
“一个月一个……不能再少。”
原温初对着他勾了勾手,飞扬恣意的少年乖巧,她的手指勾住他的脖颈,然后凑近他的唇瓣,一气呵成地亲下去,唇瓣碾压过去,轻车熟路,像是面对自己所有物那般霸道恣意,柔软双唇触碰的瞬间,却仍然心神动荡。
毕竟是他,亲一下,也酥骨。
少年瞪大眼的样子有些好笑,他显然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这也同他想象之中缠绵悱恻的热吻一点都不同,他浑身有些紧绷,想要加深这个吻,他明明还没有琢磨出来更深的滋味,还沉浸在被原大小姐强吻的震撼里头,但是原温初已经松开了手指。
然后他听见对面的原大小姐说道。
“多了没有。”
“晚安。”
想了想,她补充一句。
“明日我去送你。”
门被关上的时候——恍恍惚惚的顾铮行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只亲了一下?
但是,其实还挺甜,而且明日初初来送自己,是不是能够骗她……把欠的吻补齐呀?
顾铮行想得挺美的。
※※※※※※※※※※※※※※※※※※※※
顾铮行:我不想要掉线,我还可以被抢救一下!
——
顾铮行:我想要初初的九十九个亲亲。星星眼。
原温初:(一把捂住嘴)不。你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