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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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托一走, 陆攸感觉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轻松了, 就像凭空一场大雨洗走了窒闷和压抑。这不完全是心理因素:安托身上的衣服、配饰和武器都带有圣纹, 连他身体里面流动的血液都蕴含着神圣力量。圣殿骑士可以算是吸血鬼最讨厌的东西——没有之一。

    陆攸用舌尖抵住上颚被那人用手指上渗血的咬伤蹭过后、现在还微痛发热的地方, 心里觉得十分郁闷。他连安托的血都不能喝,大概圣殿骑士也是不会被吸血鬼感染的。想想给他初拥的那个“尊长”现在大概已经死得灰都不剩,再想想低阶吸血鬼们普遍的生活状态……陆攸脑海里原本对于“吸血鬼”的高贵冷艳设定完全崩塌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圣殿全面吊、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可怜。

    他不知道他现在算是什么阶级,大概比妹妹高一些, 但还没到能够伪装成常人在布满圣纹的街道上自如行走的程度。他也不能变成蝙蝠或者烟雾——高阶吸血鬼才做得到令身体原本的人类形态完全改变,他这样的只能伸伸獠牙。

    ……实在是太惨了。

    只有一件事不那么令人绝望。陆攸从床上爬起来,望着从安托没关好的窗户照进来的一线阳光,迟疑一会后,心翼翼地将手伸了过去。明亮耀眼的光线落在他手上,带来了令他冰冷身体温暖起来的热度, 以及只有一点点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疼痛。

    沐浴在阳光里的皮肤依旧苍白光洁,没有再像被阿黛尔带到这里来的途中那样让他感到灼烧。

    吸血鬼饮过鲜血后,不会再惧怕阳光……只有神圣力量是它们唯一永恒的天敌。

    对陆攸来这是个好消息。他已经整晚没有回家, 不能再拖延一个白天等待日落了。变化成了吸血鬼的妹妹正在家里等他,缺少食物的话她很快就会发疯或者死去。

    陆攸下了床, 试探性地推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卷毛。安托那一下掌刀下手狠极了, 卷毛的脖子旁边已经淤肿起来,不定能一直昏到下午。陆攸一脚踩在了那只趁人之危摸到他裤子里面的手上, 合掌拜谢他供血之恩, 他还想要不要干脆再取一点血回去给妹妹, 可惜在房间里翻找了一番,唯二勉强能作为容器的只有装润滑液的玻璃瓶和沾满润滑油的保险套……

    算了,还是回去后直接割自己吧。现在身为比妹妹阶级稍高的吸血鬼,他血液的效果应该会比人类时更好。

    腹部的贯穿伤在安托离开、压制消失后开始缓慢愈合,陆攸能够感到内部血肉蠕动着生长,现在那里终于不再有一个洞了。陆攸把卷毛的外套扒下来穿上,遮住腹部破碎的衣物和血迹,他想过要不要去找到阿黛尔道别,最后还是只在心里默默地了句抱歉,学着安托的样子从窗口翻了出去。

    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身体和灵魂都已经被取代了。

    陆攸以前没有来过“交易所”的附近,不过从街道上能够看到远处的高楼,有熟悉的目标物作为指引,他顺利地走出了那些仿佛是故意要迷惑方位感、交错纠缠的路。随着周围的圣纹逐渐密集起来,排斥不断增加,陆攸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他从躺在路边呼呼大睡的流浪汉身旁偷到了半瓶劣质烈酒,浇在身上,努力装作是因为喝醉才摇摇晃晃、脚步踉跄的样子,挣扎过两个街区,回到了和妹妹共同生活的住处。

    明显的醉态和身上浓烈酒气让偶尔经过陆攸身边的行人都主动避开,没有人发现他惨白的脸色、咬出血痕的嘴唇和额头上因痛苦而渗出的细汗。身上的衣服在“尊长”那里全被换过,钥匙和身份卡都丢了,多亏这个地方本来就破败、混乱且无规则,陆攸踩着垃圾桶够到楼梯上的窗户,艰难地从那个窗口硬挤了进去,感觉刻着圣纹的窗框像是从他身上割下了几片皮肉。

    陆攸眼前昏黑,爬楼梯爬到一半,不幸遇上了住在他楼下的大婶。大婶手里提着两大袋垃圾,见到他就勃然大怒。“跟你过多少次了!”她吼道,“让你管好你妹妹,别大半夜的蹦来跳去,闹得我整晚没睡着!脑袋有毛病的兔崽子,早该关进精神病院……”她突然停顿下来,吸了吸鼻子,量了一下陆攸的模样,眼神开始是狐疑,然后渐渐变成了鄙夷,“你昨天晚上没在家?怪不得敲门都没人应……”

    陆攸没有理会她,从她身边挤过去,尽力加快了上楼的脚步。大婶不依不饶的话音在他背后追了两层楼,直到他用提前藏好的备用钥匙进了家门,才终于被阻断在了外面。

    听到关门声,堵在楼梯上的肥胖女人从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了一声。“之前装得高高在上,给他介绍活儿都不肯干……”她嘟囔道,把身体转了回来,“看来是要自己卖个好价钱……”她往楼下走了两步,突然发现下层拐角处站着一个人。黑衣服,个子挺高,一张脸年轻又英俊,正似笑非笑地仰头看着她。

    不知为何,女人闭上了嘴巴,不再出声。周围似乎变冷了,可能是外面云挡住了太阳……她努力缩自己的身体,让出位置,那个看着有点眼熟的陌生人朝她点头致谢,经过她身边,往楼上走去。

    陆攸把门锁好,刚转过身,一个的人影从宛如飓风过境、一片凌乱的房间角落里冲出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妹妹浑身冷得像冰,无法自控地发着抖,双眼通红,收不回去的獠牙压着嘴唇。她微弱地叫了声“哥哥”,陆攸抱起她,看到她手臂上遍布着饥饿时自己咬出来的牙印,好像被一把碎玻璃揉在了心脏上。“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声道着歉,轻柔地抚摸着妹妹凌乱的头发,把那张沾满泪水的脸按在颈边。他感觉到的獠牙尖端抵上了他的皮肤,却在咬下去之前又突然离开了。

    妹妹的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陆攸完全搞不清情况,手足无措地哄了半天,总算从她断断续续的道歉中得知了哭泣的原因:她发现了哥哥身上气息的变化,以为是自己感染了他,因此吓坏了。陆攸好不容易向她明真相——结果引发了更多的眼泪——再费力地服她进食,最后终于被咬了一口,感觉到血液被抽离的酸麻和空虚时,简直都要为此感谢上天了。

    进食过后,妹妹的体温回暖了一点,颤抖也停止了。她是吸血鬼中最低阶的那一类,没有喝过初拥她的“尊长”的血,一旦陷入饥饿就会导致劣化——在难忍的疼痛中逐渐变成外表扭曲、丧失理智的完全的怪物。

    陆攸看到她耳朵下方有皮肤裂开又愈合的痕迹,衣服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他沉默着亲了亲妹妹的脸,擦干净她脸上身上的血迹和灰尘,又勉强从昨晚她失控时造成的一堆碎片中翻出还算干净完整的衣服,给她换上。妹妹在他怀里不住犯困,却强撑着不肯睡着,被他抱进顶楼住户附赠的、狭得连转身都困难的阁楼里,放在床上后,还固执地拉着他的衣服不放。

    陆攸还以为她是在害怕,跪坐在直接摆在地上的床垫旁边,轻柔地捏了捏她的手,“没事了,别担心……我在这里陪着你睡,好吗?”

    脸颊消瘦、因此显得眼睛格外大的姑娘看着他,睫毛细微地扑闪了一下。“哥哥今天有点奇怪……”她声,声音在困倦中变得越来越轻,“和以前的哥哥不太一样……”

    她闭上眼睛,松开攥着他衣角的细手指,睡着了。陆攸替她盖好毯子,又在旁边陪了一会直到她睡熟,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他第一次和与投放对象亲密的人相处,也是第一次被察觉到和原来那个人的不同。他替妹妹理了理干枯的头发,轻手轻脚地从阁楼离开,去收拾下面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那些家具原本就破旧,还因为被他磨掉了圣纹而变得结构脆弱,现在大多已经破坏得完全不能用了。陆攸艰难地进行着整理,想到投放对象糟糕的经济条件,再加上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只觉得前途十分黑暗——投放对象没有给出明确的愿望,只有“妹妹”这一个执念,陆攸自己解读了一下,他应该是想让妹妹能够快乐幸福地生活。

    作为一只低阶吸血鬼,穷得要死、缺少食物,整天躲在破旧狭窄的阁楼里苟延残喘……连活着都困难,别什么“快乐幸福”了。陆攸还隐约察觉到了另一种的意图:投放对象深深记恨着那只毁掉妹妹未来的吸血鬼,那是个臭名昭著的家伙,至今尚未传来它被圣殿消灭的信息。

    总结起来就是:他作为一个找不到正常工作、甚至不能踏上大部分街道的吸血鬼,要赚钱养家,要变强复仇,最好还能找到解决劣化问题的办法。否则妹妹即使能够长久地活着,也只是感受到更多痛苦而已。

    陆攸站在碎片被清理集中后变得空荡荡的房间里,揉了揉眉心。他不想埋怨这个任务的难度,就算投放对象把要求放低到只要妹妹“活着”,他也是一定要往更好的未来努力的。他只是有种四顾茫然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哪里存在出路……想起投放对象之前也一直在寻找解决劣化的方法,不定已经有了一些收获,他把那段因为快进播放而变得跳跃零碎的资料反复回顾了几遍,最终抓住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字眼。

    “血清”。

    这是投放对象偷溜进据会秘密接待吸血鬼的酒吧、从别人的闲谈中听到的。没等听到更多,他就被赶了出去,之后也没能再获得这方面的信息。他听得更多的信息是关于封冻休眠的,但这只是拖延的手段,无法缓解和治愈,而且非常、极其、绝对难以承受的贵。

    血清……难道吸血鬼的毒液就像蛇毒一样,还能够解除吗?

    此刻到了需要查找资料的时候,陆攸终于发觉到一件事:系统自从在房间里突然断线,后来就再也没有出声过。他被安托折腾了一番,后来又满心惦记着妹妹,居然把系统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完全忘在了脑后,而本该在剧情结束后出来显示一下存在感的系统,也反常地一直悄无声息着。

    陆攸试着用心声戳它,系统继续装死。

    ……难道是因为妹妹在楼上,距离太近,他现在还算是在剧情里?

    这个理由确实得通,但陆攸心里升起了一点不太好的预感。他环顾四周:门窗都好好地关着,家里很安静,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他放轻动作,去门边透过猫眼确定过外面空无一人,又检查了窗外和窗台周围,最后他在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觉中又爬上楼梯,推开了因为不想妹妹被他整理东西的声音吵到而关上的房门。

    坐在床垫边地上的安托单手撑着下巴,正注视着妹妹安静熟睡的脸。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抬起头,对僵直在门口的陆攸露出了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