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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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笑容让陆攸条件反射地往门内踏入了一步, 然后又重新停住了。

    他看到了安托的斗篷垂落到腰间时, 被猎刀刀柄顶起的那一片弧度, 以及他放在床垫上的另一只手。修长有力的手指伸展开来、虚按在柔软的织物表面,手上皮肤呈现为亲近阳光的浅麦色, 妹妹睡梦中握起的手则像尚未绽开的幼嫩花瓣, 与他的指尖只有一点点距离, 对比之下显得无比脆弱。

    这个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陆攸不确定要是现在扭头逃跑, 能不能把他从妹妹身边引开,也不敢贸然接近,怕援助不得反而让妹妹受伤。他在进退两难间卡了一会, 然后发觉妹妹脸上逐渐露出了难受的神情——安托离她太近了。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圣纹在这么近的距离,也足以让弱的吸血鬼感到痛苦。

    这下陆攸没有选择了。他闭了闭眼睛, 带着英勇就义的心情慢慢地朝安托走了过去。圣殿骑士的黑发因为被兜帽压过而有些乱蓬蓬的,让陆攸联想到刚在草地上过滚的大狗的皮毛, 至于那张每个世界都要冒出来刷存在感、只不过这次换为了更年轻版本的脸,还有那个仿佛就等着他自投罗网的笑容,则让人很想伸手他。

    陆攸站在安托面前,为了与他对视要略微低头,对这少有的俯视角度感到了一丝奇妙。他一边心想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这么怂,一边在确认了安托没有要突然翻脸暴起的意思后, 才带着几乎屏住呼吸的心和紧张, 朝他伸出手——没敢他, 只是抓住了他的手臂。

    安托的微笑淡化了一点。他垂下目光, 看着那只有些发抖地抓着他臂的手。纯黑的布料衬着吸血鬼过分苍白的手指,手背薄到仿佛透明的皮肤底下蜿蜒着淡青色的血管。陆攸感到了安托手臂紧绷起来的肌肉线条,与此同时,衣服上的圣纹烧痛了他的掌心。他进一步地握紧、使这疼痛加深,试图拽着安托退向远离妹妹的门边。

    安托配合地随着他的力道站起了来,不过依旧稍稍弯着腰,以免脑袋撞到对他来过于低矮的天花板。陆攸为了拉着他往外走而半转过了身,目光刚刚从这家伙身上移开,手就被摸了。

    安托用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然后反过来捏住了他——虎口紧紧相贴,滚热的手掌挨着陆攸的手指侧面,四指拢扣住手背,拇指则按在了被圣纹烫到而发红的掌心。

    带着茧的指腹压住伤口磨蹭和碾压,这与圣纹的烧灼是另一种不同的疼痛。陆攸敢怒而不敢言,埋头往外走,顺利地将这个捏着他手的危险分子带出了阁楼的房间。安托显然明白他为什么不受欢迎,走出来时还很自觉地随手关上了房门。

    陆攸想继续往楼梯下走时,手上猛地传递来了蛮横的拉扯力道——他被拽了回去,安托高大的身躯向他覆压,仿佛涨潮时无法抵挡的海浪,将他一把推到了楼梯侧面的墙壁上。

    这个动作因突兀而显得有些凶狠,用力却不重,陆攸的后背先是轻轻地碰上了墙壁,接着才是更沉重结实的按压。安托捏着他掌心的那只手始终没放开,另一侧的手臂又被按住,陆攸自知两人之间的力量有多大差距,敷衍地挣扎了一下,果然没能动,干脆就直接省掉反抗,连眼睛都闭上了。

    安托似乎是低下了头,在观察他颈侧刚才被妹妹咬出来、还没愈合的牙洞,温热的呼吸扑在伤口上,像是对含羞草吹了一口气,让陆攸想要缩起来。“我以为你会反抗得更多一点。”饱含磁性的声音凑在他耳边,低低地问,“为什么要闭眼睛?”

    要是换个心境,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嗓音,陆攸不定秒速就被他撩硬了,但现在他只觉得心好累。“因为我对你的脸有点审美疲劳……”他有气无力地。

    不止是心理上的疲倦,他也确实没什么力气了。被初拥后新生的吸血鬼饥饿而虚弱,他非但没得到抚慰,接着又被银箭弄伤、又受到街道上圣纹的消磨,还让妹妹咬了他,安托在房间里喂他喝的那点血根本不够弥补消耗。

    现在这个人压在他身上,让陆攸感到身体内外到处都浮起了细微的刺痛,像是被火星溅到,还有种生理性的窒息感觉。仿佛这已堕入黑暗的生命,正在圣光下一点一点地消融流逝。

    安托对他的回答有听没懂,也没有再问,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每一秒钟的停顿都在陆攸心里添上一分紧张。总觉得他这是在酝酿个大招……陆攸这么想着,感觉安托拽着他的手抬了起来,捏掌心的动作换成了将手指往后压,强行固定在了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陆攸心中倏忽闪过一丝预感,没等他分辨清楚,安托的嘴唇就贴上了他的掌心。

    有这么个新鲜活跃的神圣力量来源待在旁边,伤口总是很难愈合,圣纹灼烧后又被按压揉弄过,掌心本来就细腻的地方已经破了,虽然没有流血,也露出了最外层皮肤底下泛红的嫩肉。安托用嘴唇贴上去,只略微张开来吮吸了一下,随即就满意地见到那双先前不肯看他的眼睛猛然颤动睫毛、圆睁开来,焦糖色的虹膜中央乌黑的瞳孔紧缩,流露出了震惊的意味。

    但接下来的反应让安托不太高兴了。陆攸一边想往后躲开,一边脱口而出:“你们怎么都……”上个世界的海神在他流血时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凑过来,像要品尝他一样舔他的伤口……

    他倒抽了一口气,没能下去。安托咬住了他掌心靠近虎口处柔软的皮肉,毫不留情地用力合拢牙齿,加以吮吸的力道,让陆攸怀疑他才是两人中的那个吸血鬼。那家伙的鼻尖蹭着他发抖的手指,一边咬一边含混地反问:“你们?”他稍稍松开嘴,灼热湿润的舌尖抵着擦破和咬出来的两重伤口来回蹭动,“还有谁?”

    陆攸没心思管他毫无道理的吃醋行为,他被舔得险些叫出来,正使劲想抽回手——该死的,这些圣殿骑士难道浑身所有的体.液里面都带着那种鬼力量吗?!手心热得像是要烧起来,安托压着不让他躲,变本加厉地一路舔到他手腕上,又狠狠咬住了能见到血管的手腕内侧。陆攸连续反抗无效,肩和手被他按着动弹不得,陡然间怒从心起,努力拧转身体制造出些许空隙,抬起膝盖顶入他腿间,准备给他来一下狠的。

    然而安托拥有着不愧是生死之间磨出来的反应速度,两条长腿稍稍变了下姿势,毫不费力地将陆攸重新压了回去。这家伙在陆攸手上腕内留了半牙印,简直像把他当成磨牙的骨头在啃,眼下总算舍得松开嘴了。他将脸凑到陆攸面前,嘴唇湿润,呼吸滚烫,像是已经激动起来,透出了情.欲的味道。

    “还有谁?”他又问了一遍。

    陆攸的嘴唇细微地开合了一下。就算他真的有出答案,也轻微得任何人都不能听见。“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低声反问,抬起那只遍布着凌乱痕迹的手,挡在他们的嘴唇之间,然后微弱却坚决地往外推——把安托往外推。

    “请不要再对我做这样的事情。”他,心想就算被惹怒杀掉,也不过读档重来,反正他是忍不下去了,“我不喜欢……”

    安托顿了一下,向后稍许退开,脸上倒不是生气的表情,而像是对他的拒绝不太理解。“你不喜欢?”他,下半身又重新贴上来,用大腿不轻不重地磨蹭着陆攸的腿间,蹭得他呼吸一乱,“但是你有反应。”

    陆攸有片刻的无话可。伴随疼痛的刺激确实能令他更快地兴奋起来,这是他哪怕心里再厌恶几倍也控制不了的天性。“这只是身体的本能。”过了一会他才:“和我愿不愿意无关……就算蹭我的是一只章鱼,蹭对了地方我一样会有反应的。”完他想:见鬼了,章鱼是什么破比喻?

    “有本能不够吗?”安托看着他,话音里是理所当然的态度,还有些惊奇。这摆明了由欲望而非感情主导的行动,让陆攸不由自主地将他和另一个非人的存在重合了起来。他因此突然静默下来,安托低下头,又将面孔蹭到了他颈边,是在没有牙印的那边——来奇怪,无论是妹妹、初拥他的“尊长”,还是在初拥过程中娱乐性质地咬过他的其他两三只吸血鬼,都约好了似地咬在同一侧,而没有碰过安托现在正撒娇一样蹭来蹭去的另外一侧。在陆攸来得及阻止之前,他再度被安托不怎么用力地咬了一口,在左边的脖子上留下了第一个牙印。

    陆攸拽住安托脑后的头发,把这个表现得和他的敌对生物一模一样的家伙往外扯。“我了不要这样!”他强压着怒气,只恨这家伙为什么不长得丑一点,那样他的怒火能更轻易地蹿升几倍,“交易所的人还知道用血来换,你好歹是个骑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跑到别人家里来?”

    安托吃痛,皱着眉甩了甩头,“你不是人。”他,“你也不能喝我的血……”他停顿下来,接着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陆攸想揍他:这是在讨论嫖资付款方式吗?他伸手挡住安托锲而不舍贴过来的身体,在斥责和拒绝之前,鬼使神差地,他脑海里有个念头一晃而过。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问题问出了口。

    “你……知不知道‘血清’?”

    “血清。”安托重复道。他想了一会,突然侧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紧闭着的阁楼房间的门。然后,他脸上再度浮现出了那种微笑——确认猎物即将自投罗网的微笑。

    “那只吸血鬼再失控两三次,或者过几个月,就会彻底劣化了。”他低声,“你是想要阻止这个?”

    陆攸没话。安托的态度,表明他确实知道“血清”,而且,“血清”也确实和阻止劣化有关。他不知是该后悔他刚才的提问仿佛达成条件便同意交易的默认,还是庆幸他问了出来。安托摸了摸他脖子上那个刚才被他咬出来的印记,靠近他耳边。

    “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吗?”仿佛分享秘密般的低语窃窃地,“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种冲动……想要看你流血。让你疼痛,痛到忍不住哭起来。切开你的身体,从里面把你吃掉……”

    安托出这样内容残酷的话时,口吻中带着令陆攸遍体生凉的贪婪。他的语气很认真,但同时还带有一些茫然,像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渴望。“……但我又不想你死去。”停顿片刻后,他又接着,“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方式。不能吃掉你的话……我想和你做.爱。”

    安托侧过脸,在陆攸耳边轻轻地亲了一下,随即抽身后退。“三天后,我会把你想要的消息带过来。”他,“如果我能够让你满意,请你按照约定,成为我的。”

    身姿挺拔的黑发青年将手臂放在胸前,用圣殿骑士的礼节,朝还靠在墙上的陆攸略微俯了俯身。黑色斗篷的下摆在动作间轻轻掀开,边角拂过他被同色长裤和皮靴包裹的腿,又回落下去。他唇边带着意味危险的笑容,转过身走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