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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听有人一大早找上门来的时候, 陆攸就有所猜测、因而做了点心理准备, 但是等真的在大厅里看见被两个女学生围着话的周泽尧, 他还是有种强烈的想扭头就走的冲动。

    起来, 自从投放到这个世界，他得到了不少与周泽尧相关的信息，那天早上上门来找他的事情段晟后来也告诉他了, 和本人相遇倒还是第一次。陆攸从侧面进了大厅，看到的就是周泽尧带着温和客气的笑容、却遮掩不了焦虑的一张俊脸, 加上神情虽有些憔悴，头面衣衫却理得十分精心，也难怪休息时间下楼来买咖啡的两个女孩子会被这幅皮囊吸引，心里鹿乱撞地去问他要什么帮助。

    陆攸冷眼旁观了一会，只觉得比起多年以前那个爽朗大方的阳光少年，这些年里周泽尧确实有了不少长进。他要看那些短信已经够恶心的了, 实在不想当面听那人半句话，只是带他下楼的画室老师已经径自走了过去，周泽尧察觉动静一转头, 见到远远站着、表情紧绷的“左念”，先是眼睛发亮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顿了顿, 又露出了一副气恼又担忧的神情。

    ……看别人在自己面前演戏，这感觉也挺新鲜的。而且他演技也算不上好, 量的目光没藏住, 让陆攸发现了——大概是他从前哄骗左念根本不需要什么演技的缘故。画室老师到了周泽尧面前, 和他了几句话，皱着眉转头看向陆攸，再次很让人讨厌地戳出一根手指朝他点了点。接着他似乎是不准备掺和这边的事情了，径自往那两个正站在旁边交头接耳的女孩子走了过去，驱赶她们回去练习。

    周泽尧则走了过来。“总算见到你了，我都快急死了。”他在陆攸面前站住，语气里微微带着埋怨，“电话也不接，家也不回……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就算是生气我弄错了事情，你也不该……”他突然顿住，左右看了看，伸手想去拉陆攸，“我们到旁边去。”

    陆攸躲了一下，没让他碰到，接着转身就走。周泽尧愣了愣，但看他走得不快，表情也不像是生气，连忙跟了上去。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一条安静的走廊，这里的房间要么空着，要么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交谈不用担心被听见。走廊尽头有扇关着的门，外面就是街道，陆攸一直走到那里才停下来，转过身面对周泽尧。“你想什么？”他问。

    周泽尧对他冷淡的态度似乎有些不解。“念，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放软了声音，“那天确实是我写错了，一直没发现，后来一直等你等不来……”

    “这个你已经解释过了。”陆攸有些不耐烦起来，心想他特意找上门来，难道就是为了将这几句车轱辘话再重复一遍？“不用你道歉，我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周泽尧欲言又止，脸上神情变换，突然压低了声音。“你……你真的没事吧？”他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那天晚上……你确实没被，没被那些人……”

    陆攸后退了点与他拉开距离，几乎靠在门上，突然觉得这个谈话地点也不算好。与此同时，脑海中刚才还只是隐约有个念头的想法清晰起来，让他确定了接下来应该要如何应对。

    “不要了。”他断了周泽尧的话，语气平平，听起来倒像是心灰意冷，“我会有什么事？只是被灌了几杯酒，其他人又玩得太疯，我不想再待下去……”他顿了顿，看了周泽尧一眼，又低下头去，“你以前带我去的那些聚会，不都是这样的吗？怎么这一次你就特别担心了？”

    一边这么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在口袋上碰了碰：好在之前有所准备……希望效果不要太差，以及周泽尧多配合一点。

    “怎么会一样呢！”周泽尧急急地，“聚会上大家都是朋友，玩闹起来也有分寸的，而且我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吗？那些不认识的人……”他想到什么，动手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一片淤青的痕迹。这其实是他昨天被梁先生的保镖拦住后弄伤的，不过反正面前的人也不会知道，“我之后过去找你，还和他们起了点冲突，只是他们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到这里，他似乎觉得有些刻意，便没有继续宣传自己的“英勇事迹”，转而又：“唉，你没事就好。下次不要躲着我生闷气了，好吗？我担心一下也没什么，就怕你遇到……不好的事情。”

    陆攸心想：你还想有下次？而且左念遇到的不好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你带给他的。表面上他抿起嘴唇，双手在身侧握紧，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周泽尧本来想哄他出去吃饭散心，就他们两个人一起，这样道歉的方式，对“左念”从来都是很有效的。但他开口前，察觉到气氛不太对，迟疑地：“念……？”

    “不要这么叫我。”陆攸低声，“周泽尧，你这么关心我……会让人误会的。”

    周泽尧沉默了一会。“……误会什么啊？”几秒种后，他强笑着，“难道我们不是朋友？我还一直拿你当弟弟呢，关心你不是应当的？念，你就算还在生气，这么也太让人伤心了……”

    “你别装了。”陆攸不与他目光相对，只是盯着地面，这一句话出口，周泽尧骤然收声，总算让他有了点爽快的感觉。他都想顺势彻底撕下周泽尧的伪装了，不过权衡过后，还是按照原本的剧本走了下去，“你不可能……我不信你真的不知道。”他，声音有点发抖，这是因为压抑的厌恶，在周泽尧看来大概是激动难耐，“你只是在假装，我也在假装……我不想再装下去了。一直装作是朋友有什么意思？要是你——”

    陆攸到这里，突然听见了周泽尧深吸气的声音。“我知道。”他。

    ……这是什么出乎预料的情况？预备着周泽尧会措手不及、然后可以顺理成章减少联络“冷静一下”的陆攸有点傻眼了。他发觉他好像同时低估了周泽尧的演技和脸皮厚度——出“我知道”后，那人接着露出了一副很像是那么回事的痛苦忍耐的表情。

    “我很早……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对不起，念，都是因为我不敢……”他一开始还有点磕巴，越往后得越顺，“这条路太难走了，很多人都不能接受，我还担心妈妈……但我是知道你的心意的。”他喘了口气，继而顺畅地接了下去，“其实我……”

    陆攸受不了听他完这句话了。“薛琳雅——”他出这个名字，成功断了周泽尧的“告白”，“她不是你的女朋友……你不是喜欢她的吗？”

    “她家里有钱。”周泽尧迅速地，“念，她家里有钱……我需要钱。”他，“我只是为了这个才和她在一起的。念，我需要钱，有了钱我就能安排好我爸妈之后的生活，然后和你去国外……在国外同性恋不算什么，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念，相信我——”

    他的面孔涨红起来，仿佛着着自己也要相信了。直到此时，他隐藏起来的那种困兽般的情绪才透露了出来，仿佛被什么逼上了绝路，之前的镇定沉稳只是不堪一击的假象。陆攸暗叫糟糕，手摸到了背后的门把手，用力往下按去，只听到“咯咔”一响——

    门锁着。

    周泽尧似乎没发现他想做什么，只是又朝他走近了一步，伸出了手。“我之前不是问你要过几次钱吗？不是一直带你去那些聚会吗？我也不喜欢那些事情，都是为了给未来的事情做准备……”他也不管这些话的逻辑中有多少漏洞，只是一口气匆匆地下去，“念，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最后一件事了，只要这件事做完了，我们就能——”

    陆攸的后背撞在了门上。他没地方躲开，周泽尧抓住了他的手臂。男人的眼里布满血丝，带着狂乱的神情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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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车窗外面敲了敲。

    段晟其实早就看到那几个在楼梯上窥视了好几次的女孩子了，有人下楼后装作路过在车子旁边来回走了两次，他都假装没发觉。他以为她们只是在看稀奇，没想到居然会来敲车窗。

    段晟把车窗降了下去。“有什么事吗？”他客气地问。

    弯下腰从车窗里盯着他看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脸上红扑扑的，神情好奇中又带着点害羞。另一个齐刘海的女孩子原本在楼梯上探头探脑，发现这边的情况后急忙跑了下来，拽住了同伴的手，似乎是想让她不要多事。马尾辫女孩朝她摆摆手，又转过来，压低了声音，语气激动地：“你男朋友的前男友来找他了！”

    段晟愣了愣。“雪！”齐刘海女孩又急又恼地扯了她一下，被她笑嘻嘻地又推回去。“是她看到你们在——”她朝段晟指了指，显得兴奋又有点遗憾，“那个人一早上就在大厅里等着，装模作样的，我看到就觉得他不是好人……刚才他和你男朋友见面啦，然后去没人的地方话了，所以我就想——”她眨了眨眼睛，“哎，你怎么都不担心的呀？”

    “我担心什么？”段晟笑着问。另一个女孩子已经憋红了脸，拽着她不出话了。他想了想，还是示意她们从车边让开，开车门下了车。等他站直身子，马尾辫女孩将他上下量了一番，在他问“在哪里”的时候简直要兴奋得跳起来了。“从这边楼梯上去还要再下来，还容易碰到别的老师，我带你从正门进去——有人来问的话你得自己找理由啊，我可想不出来。”她飞快地，拖着不情不愿的同伴就往路口走，一边还扭头向段晟问话，“你和左老师……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以前左老师都是自己来上班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

    段晟跟上她的脚步，心里有些好笑。“我们……异地恋。”他随口瞎扯道，“挺长时间了。”

    马尾辫女孩长长地“哦——”了一声。“我就知道！你看，还是我猜得准吧？”她转过头，对满脸通红、被她拽着踉踉跄跄跟着走的同伴，“左老师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只是暂时不在一起而已。叫你别信那些家伙的胡八道，你还犹豫……”

    段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胡八道？”他问。

    马尾辫女孩闭上了嘴，似乎发觉自己出不该的话了。她的同伴倒是细声细气地开了口，虽然好像很紧张而有些语气发抖，“有人，左老师经常请假，下班有时候会有人接……因为，因为左老师长得好看，而且他家里……而且来他画展上的那些人……”她颠三倒四地了几句，越声音越轻，最后低下头不再了。马尾辫女孩忍了一会，突然提高了一点声音开口：“都是那些人乱的！什么包养——”

    就在她这句有点大声的话里，段晟听见了一个有点沉闷的撞击声。他脚步顿了顿，转过头，目光停在了路边的一扇门上。那扇门底下连着很短的台阶，上面遍布锈迹，玻璃窗口看上去灰蒙蒙的。在他的注视中，门震了一下，像是被从里面撞到了。

    “他们自己画得不行，没人要买，还……”女孩到一半，发现听众走开了，“喂，你去做什么呀？”段晟没理会他，走向门边，透过窗看到里面有人影晃过。他抓住把手按了按，没能开，不过发出了声音。门里的人察觉到，转过头来，和他对上了视线。

    段晟轻轻挑起了眉。陆攸对他摆了摆手，大概是让他别轻举妄动的意思。那个窗口太，段晟也看不到走廊里的情况，只听到陆攸在门上折腾着什么，过了一会就把门开了。

    这扇门其实没用钥匙锁上，只是插好了插销，又因为一直没人进出而有点锈住。陆攸开了门，像是在里面没空气憋到了一样匆忙地跳出来，撞到段晟怀里。段晟稳稳地接住了他，此时也看到了他背后走廊中的场景：一个人倒在地上，身子蜷缩着，浑身发抖，双手正死死按在……双腿之间的部位。

    段晟顿了顿，镇定地转开目光，看到走廊尽头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异状，正在跑过来。他手臂揽着陆攸的腰，嘴唇轻轻挨着他的头发，“够出气了吗？”他问，像是准备等着陆攸摇头，就过去对地上那个已经深受重创的家伙再补一下狠的。

    陆攸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里还带着一丝怒意的残余。“现在别管他——”他低声，一转头和被段晟挡在身后、正探头看他的女孩子对上了视线，不由得一愣。女孩子嘴巴微微张开，半晌后很轻地“哇”了一声。

    陆攸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只是表情下意识地和缓了下来。被他用膝盖顶撞到关键部位、倒下后又一时冲动在腿上踩了一脚，恨不得在地上滚的周泽尧刚被赶过来的画室的人扶起来，嘴唇惨白发抖，目光盯着段晟揽在怀中人腰间的手臂，目光先是迷惑，然后转为了不可置信的震惊，最后表情整个扭曲了，可谓是精彩纷呈。那个让陆攸去见他的画室老师刚挤过人群，一脸茫然，好像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陆攸扯了一下段晟的衣服，段晟意会，趁着周泽尧还在门口堵着、一时间不出话，其他人也还没想到要从他身上跨过来把门外的“罪魁祸首”拦住，松开手臂转而握住了陆攸的手，拉着他转身就走。陆攸看到刚才不知为何待在段晟身后的那个马尾辫女孩原地跳了一下，攥起拳头向他举了举，茫然地回过去一个微笑，然后没走几步就到了车边，被段晟开了后车门往里面一塞。

    等有人探头探脑地从门口出来，刚才停在路边的那辆车子早已从路的另一头开跑了。

    车子里面，陆攸紧绷着心情等了一会，并没有事情发生，这才松了口气。他刚才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手丝毫没有留情，见到段晟才反应过来可能要糟糕：在告白之前就让周泽尧发觉他其实已经不喜欢了，会不会导致任务失败？幸好，不知是没有这个限制、还是周泽尧把他的反应当做了赌气什么的，失败后的时间倒转没有发生——任务还在继续。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将还在录音的软件按了结束，保存，点开播放。一开始的杂音是他跟着画室老师下楼时，脚步和衣服的摩擦声，片刻后，周泽尧的声音传了出来。

    “总算见到你了……”

    还算清晰。“让我听听？”段晟在前面问。陆攸本来试过就想暂停的动作顿了顿，让录音继续放了下去。“周泽尧……可能是被梁旭那边的人威胁过了。”他声。所以才会因为一点刺激迅速失控，激烈地爆发出来。

    他有点担心段晟听到后面的反应。那当时确实令他慌乱了一下，不过……考虑到以后要做的事，算得上是意外收获。段晟直到听完了也没什么，表情也没变化。“你想做什么？”他只是问。

    陆攸迟疑了一会，想了想。“我想……”他最终，“去找薛琳雅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