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果报
周泽尧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左念喜欢他。
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年, 他没把左念对他的依赖和顺从想到别的地方去, 只觉得左念模样和性格都像是女孩子似的, 粘人粘得有点烦。等被前女友带着见识过了,也就明白了。在那之后, 从一开始的刻意忽视、到后来的算计利用, 从始至终左念的态度, 都体现着对他感情的死心塌地。
至今为止, 他只在一瞬间动摇过——就是在画室对左念出了表白后,不但没得到预料中的欣喜回应,反而遭受了毫不留情地一下重创, 又眼睁睁地看着左念跟着那个他见过一面、态度很讨人厌的邻居走了。那一刻,他确实不得不怀疑了:难道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左念对他的感情居然出现了变化?
明明几天前他还很听话的, 让他去就乖乖地去了那个包厢……虽然后续发展不合预期……
他当时疼得厉害,脑子都是蒙的, 拼命回忆,怎么都找不到左念变心的迹象。正在不可置信时,他收到了那条短信,顿时一颗心稳稳地落了回去——虽然有点没头没尾,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为了补上之前被他断而没完的告白吗?
他真是想多了, 变心?怎么可能!刚才肯定是他太心急, 把那个胆子一向很、害怕身体接触的人吓到了, 才会慌忙逃走。至于那个男人……以左念的性格, 惹到乱七八糟的家伙,不自觉地被别人牵着走,这种事情不是常有的么?
本来也没怎么动摇的“他喜欢我”这个念头,一旦重新坚定下来,在周泽尧眼中,排斥变成了羞涩,拒绝变成了胆怯,断绝联系变成了患得患失,甚至是受到限制的迫不得已。被薛琳雅逼迫得焦头烂额时,他更是怀念极了左念的温柔体贴、乖巧好骗。虽然总是联系不上,让他疑惑过、恼怒过,却没有再怀疑过——他只怀疑过是不是梁先生自己出手做了什么。
直到刚才那一刻,他终于——自以为地——明白了。
左念是故意的!
肯定是他告诉了薛琳雅一些事情,为了让薛琳雅翻脸和他分手!他没相信“发错包厢号”这个借口……也可能是碰到过梁先生或者赌场的人了……他也是故意断开联系的!为了让他在别人那里处处碰壁,求助无门……让他知道那些他重视的“朋友”其实毫无用处……
左念是生气了吧?因为他以前过于忽视他的心情,太习惯于他的付出?他以为左念天真得对他的算计毫无察觉,怎么可能……那个人只是因为太爱他了,才假装不知道,一直配合他啊……
他之前是做得太过分,才会让左念生气……这几天他受到的折磨,就是惩罚。现在他明白左念的意思了。所有人里面,只有左念对他是真心的,只有左念无论如何都会帮助他。他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辜负这样的感情!
他真的醒悟了。
——既然如此,左念怎么会看着他死呢?他肯定已经准备好了退路,只等着他回头……
周泽尧一边报出号码,一边哭得鼻涕都下来了。他没去想左念之前一直不接他的电话,这次怎么会接——他根本不敢想。这是他最后的孤注一掷了,如果他不全心相信,不就意味着必死无疑了吗?
他只想着:左念一直没将他的号码拉黑,只是在他电话过去时摁断……他一定是在等这一天……这一次他一定会接的……!
电话拨出去了。周泽尧憋住了哭声。寂静之中,等待接通的“滴”声清晰可辨,一声,两声……然后,被接了起来。
接起电话的人沉默着。骤然涌上心头的狂喜让周泽尧脑海空白。“念……”他呜咽着,“我错了……”
不顾周围还有别人,不顾他们奇异的目光,也不顾电话那头的人始终只是沉默地听着、全无回应,周泽尧将自己的想法、告白、请求和誓言一股脑儿地了出来。
到最后,他几乎喘不过气,也终于无话可了,这才不情愿地慢慢停了下来。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安静。他的心情从期待逐渐转向了惶惑……
“喂,”站在台子旁边的人开口催促道,“出个声啊?这子信誓旦旦你能替他还钱,到底能不能?”
电话那头传来了轻轻的一声笑。周泽尧呆住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凝固了起来,思维都停住了。
“周泽尧,”那个低沉的、绝不是左念的声音缓缓,“你想一想……梁旭这个名字,不觉得耳熟吗?”
现在台子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梁先生?”一人嘟囔道。他不解其意,低头看周泽尧,发现他起初也是一脸迷惑,过了十几秒钟,眼神突然呆滞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惨白,神情在惊恐中扭曲了。
“要钱?”那声音又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有啊——你等着吧。”这句完,接着就是挂断后的盲音了。
几人互相看了看。“……这是答应了还是怎么的?”戴着口罩的人问,“我还要不要继续?”
做决定的那人迟疑了一下,觉得周泽尧的表现不太对劲。但提到梁先生,又了有钱……
“……等一会吧。”最终他。拿回手机,他又看了眼神情空白的周泽尧,心想就算最后钱还是没拿来,浪费点时间也没什么。
不想再闻房间里的气味,他推门出去,走廊里一股烟味,一起来“监工”的同伴正蹲靠在墙边,脚下一堆烟头,见他出来就问:“处理好了?这么快?”
“没呢——给我来一支。”他走过去,“还没死心,给他情儿了电话,那边在筹钱呢……”
他手伸了半天,没接到烟,低头一看,看到了同伴张着嘴巴一脸呆滞的傻样,“喂,寸头,发什么呆呢?别气,给我一支啊。”
寸头把烟盒塞在了他手里。“了个……”他干巴巴地问,“了个电话?给谁?那边接——算了,当我没问。”
他扔掉烟,抬起手在脸上使劲搓了搓。刚点了烟的人有点奇怪他突然间仿佛生无可恋的态度,不过也算能理解,“太多事了,是吧?本来能早点结束……你干什么去?”
“外面去透透气。”寸头闷声,不理会那人“自己的污染都受不了”的调笑,站起了身,快步往外走去。他一只手塞进口袋里,按在了调成震动的手机上。
一秒钟,两秒钟……如他所预料的,电话来了。寸头转过了拐角才把手机拿出来,瞪了那个来电号码半天,终究没敢等它自己挂断,视死如归般地接了起来。
“真对不起啊——不心让姓周的死晚了,扰你了。”没等那边话,寸头抢先,声音里带着一股怨气,“我这就去把他干掉,成不?”
然而,和他预想中不同,电话来的人却不是为了催促。“别啊,别浪费了。”那人——正是刚才接了周泽尧电话的那个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心情不错,“他挺有趣的……让他再派上点用场吧。”
寸头在外面“透气”透了十多分钟,一脸灰地回来了。这个用来“处理”周泽尧的地方是个宠物医院,平时接待宠物,偶尔需要时给人动动刀子。
他进到周泽尧待的房间里,给负责“动刀子”的几人发了烟,和他们聊起了梁先生——别看这人外表文雅,其实报复心重,人也阴险,最喜欢玩弄人。大方倒是挺大方,在他身边能跟着夜夜笙歌,比如今天就在什么什么金碧阁……只有他们几个倒霉,负责处理这子……
几人热火朝天地聊了一会,还被绑在台子上的周泽尧一动不动,呆滞地躺着,只有脸上偶尔抽动一下。没几分钟,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才问寸头要烟的那人阴沉着脸快步进来了。
刚摘了口罩的人正想问,他简略地了句“有条子要过来”,走上前去解周泽尧身上的绑带。几人对视一眼,也不慌乱,跟着开始收拾东西——医院嘛,有器材药剂血迹什么的都正常,只要处理掉“患者”就行了。他们这里被查也不是第一次,都有经验。
周泽尧被拽到地上,脚下软绵绵地站不住,寸头主动上前接过了他。“我先把他弄走。”他,其他人并无怀疑,让他拖着一条死狗似的周泽尧走了。
他们从后门出去,门边停着寸头的车。他把周泽尧塞进副驾驶,自己坐到驾驶位上,插了钥匙——停下来,转头看着周泽尧,叹了口气。
“别一副死样了,想点好事吧。”他语气平平地,“至少喜欢你的那个……左念,对你还是真心的。他钱帮你筹了,求也求过了,只是梁先生不肯放过你。”
周泽尧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里头多了点光亮。“你……你知道。”他吃力地,“梁旭是……他是……”
“左念他爸啊。”寸头,语气还算平静,脸上没忍住扭曲了一下——他其实也是刚听这事,听后整个人都不对了,“你真以为那天是左念自己逃出来的?梁先生还正好没去?傻了吧你——他玩你呢。”
周泽尧了个“他”字,随即又没声了。他震惊太过,脑子都是木的,也没发觉寸头语气有点生硬,像是照着刚拿到手不熟悉的剧本在捧读。
寸头又:“总之,梁先生是不可能放过你的……”他顿了顿,觉得有点刻意,转头看了周泽尧一眼,结果阴影中那张脸上扭曲的神情吓了一跳,话也顿了顿才接上,“你也别想着挣扎了,有什么用呢?跪死在人面前都没用,不如去他车前撞死,还能让人花点洗车费……哈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不下去了。黑暗里传来了磨牙的声音。“你……”周泽尧低声,“是你给的建议……”
寸头耸了耸肩。他心里对周泽尧原有的一点同情消失了,语气顿时不客气起来。“你跟梁先生解释去?”他,然后开了车门,“好好待着吧你——我回去拿点东西。”
寸头下了车,迅速溜进了屋——他还真有点怕这子心里扭曲,爬进驾驶座开车撞他。他往回走,迎面见到同伴,“回来拿外套”的借口刚了一半,就听后门处“咣当”一声巨响。
等他们冲出门去,眼前只有个倒车要开出去时动作太猛而撞瘪了一块的车屁股,喷着尾气绝尘而去——周泽尧把车开跑了。
在同伴懊恼的叫声和责怪中,寸头脸上跟着装出了气愤后悔的表情,手在口袋里松开一直捏着的手机,抽出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掌心里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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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跑了?谁?”
梁旭听到这个消息时刚走到门口,他想了想,才想起来“周泽尧”是谁——好几天前心血来潮布置下的消遣,他这几天活动太多忘了关注,已经有点不记得了。
“人嘛……临死前总会想反扑一下的,是吧?”他不在意地对旁边人笑道,“倒是给我省钱了——就是你的钱要收不回来了。”
“哪可能呢。”他身边一起出来的人跟着笑,“也就是下面的人麻烦点……”
穿高开叉旗袍的迎宾姐在门边微笑着款款下拜,声音甜美,送他们出了金碧阁。来接他们离开的车刚刚开到,正在减速准备停下。
——那辆车子绕过门口的花园景观,在接近时突然加速、径直撞过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周泽尧感觉到了颠簸。窗外的尖叫声,咆哮和呵斥声。车轮碾过了什么,继续向前,撞在了有着华丽浮雕的廊柱上。他身体前冲,狠狠地撞上了方向盘,玻璃碎片下落如雨,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
似乎过了好久,他才感觉到了撕扯身体的疼痛。车门开了,他被拖下来,仰面摔在地上。心里是一片麻木,好像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迅速暗下去的视野中,周泽尧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他身前。
“左念。”周泽尧喃喃。因为被粗暴地从扭曲的车里拽出来,他的身体许多地方都断了、碎了。鲜红的血泊在他身下扩开,仿佛是从高处落下,粉身碎骨。
他突然涌起了一点求生的本能,挣扎着抬起手,“救我……”
那人看着他,表情显得有些难过。他没有去握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缓缓转过了身。周泽尧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嘴边冒出了血沫……黑暗追着那个幻觉离去的脚步降下来,迅速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