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恶灵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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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前几个世界, 陆攸也总结出了一个规律:投放时资料传输的质量, 取决于投放对象死时的状态。如果死前心情平静、还能保持理智, 他投放后得到的“前情提要”和任务目标就会比较清晰;要是惊慌失措、或是过于仓促,留给他的就只是一堆凌乱的片段、一个模糊的念头了。
没想到这一次, 投放通道的白光散去后, 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块屏幕。
他像是正待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 注视着屏幕上播放的画面。镜头不断晃动, 让人有些头晕,似乎是那种用手持式DV拍摄的记录视频,拍摄的则是一个游乐园里的景象。
游乐园内的设施看起来还算新, 满眼都是童话风的鲜亮颜色,铺路的块砖石拼成花朵的形状,路边的垃圾桶和座椅也各有造型。路边停着吃推车, 暖橙色的灯光照亮玻璃柜里的爆米花,似乎能透过屏幕闻到那甜香的味道;旋转木马缓缓转动着, 仿佛上一批客人才刚离开。
但是,画面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满地乱跑的孩子,没有甜蜜亲昵的情侣,也没有穿着玩偶装或在维持秩序的员工。
视频不带声音,也可能这个空荡荡的游乐园确实寂静无声,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镜头不断向前推进, 拿着DV的人正在往前走, 从一个个娱乐设施的门口经过, 本该排着长队的入口处, 现在全都空无一人。这样的画面持续了好几分钟,之后渐渐出现了更令人不安的部分:翻倒在地的爆米花桶,被砸坏的椅子,一只丢在路中间的鞋,以及……血迹。
起初只是点点滴滴,在地面上并不起眼;越往前走,血迹越多,到后来已经变成了大片泼洒的鲜红,液体溪流般在地上蜿蜒,那微微发暗的颜色和粘稠的质感都令人恶心。最后,道路结束在一个看起来像是火车站、在游乐园里显得有些突兀的建筑前方,镜头的移动也停了下来,然后缓缓转向下方——地上倒着一具尸体。
那是个年轻的男性,还带着些学生气的面孔,凝固在一个惊恐加上愤怒的表情上。他仰面躺着,四肢摊开,从腹部伤口涌出的血浸透了他的衬衫,血迹一直蔓延到胸口。一道拖拽的痕迹从火车站里延伸出来、结束在尸体下方,周围还有些沾血的脚印,似乎有人拖着他出来,又惊慌失措地丢下他原路跑了回去。
这是他这次的投放对象吗?陆攸正这么想着,就见屏幕上画面变暗,一个接一个浮现出了血红的大字——就像很老的恐怖片里的那种做法,字的下方还在淌着血。
逃、出、去。
这三个字全都出现后,停顿了几秒钟,屏幕闪了闪,“啪”地熄灭了。
陆攸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身上有种冰冷、黏腻的触感,被某种液体沾湿了几处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呼吸着的空气中,带着股强烈的腥味,又微妙地有些发甜。他手上湿漉漉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看到了苍白皮肤上刺眼的鲜红色。
握在他手里的是一把削水果用的刀。
从屏幕上看到的那具尸体现在躺在他脚下。
一滴血从刀尖滴落,滴在了尸体脸上。陆攸无动于衷地注视着这一幕。他隐约意识到这应该是个很可怕的景象,实际的心情却十分平静,似乎这一切都是正常的,甚至平淡得有点无聊。
裹在手指上的血起初还带着点温度,渐渐地就变冷了。他舔了舔嘴唇,心里涌出了一股类似于饥饿的渴望。
——好想要更多啊。
更多的鲜血。更多的痛苦。更多的灵魂……
他在尸体边上站了一会,唇角微微弯起,似乎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他不再关注地上这具已经没用的尸体,迈步走开。踩过地上半凝固的血泊,像在为制造新的足迹在沾取颜料,只是好像缺少了什么……是什么呢?他有点在意,停下来想了会儿,明白了:是声音。
整个世界无比安静。液体挤压声,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还是,他自己听不见?
后遗症。这个意味不明的词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像是一次微弱的挣扎。紧接着,又沉寂了下去。
无所谓了。
身穿白色风衣、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的青年结束思考,再度开始移动脚步。他从尸体旁边绕过,沿着那道拖拽痕迹和逃离的脚印,慢慢地朝火车站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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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域突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刚才有声惨叫。”他低声。
刚才他一有动作,好几道目光就投了过来,还有人紧张地将手按在了腰侧。听到他的话,另外几人对视了一眼,一个留着络腮胡、身材魁梧的男人作为代表摇了摇头。“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他。
他们这些人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一个咖啡厅,现在桌子大部分被搬了出去,沙发有些挪到墙边,拆掉扶手拼成了床铺,其余的凌乱摆放在大厅中央,布置成了障碍。殷域就坐在“障碍”中的一张上,听络腮胡这么讲,他没有再什么,自顾自地站起了身。
“我觉得你是听错了——你是不是睡着做梦了?”那个络腮胡男人还在,又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通讯器,“而且也没人呼救……就算真出了事,人也已经死透了。我你就别出去了。”
“你担心我离开的时候这里有人被附身?”殷域问。
络腮胡梗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恼火。“我还不如担心你被附身,把我们这些人都杀了呢。”他,“六点钟已经到了,还没消息过来,我想今天那个恶灵是不会出现了。”
殷域看了他一眼,目光里似乎带着些鄙视。“它也选过新人。”他。络腮胡愣了愣,没再继续阻拦,看着他转身走了出去。“齐叔?”坐在靠墙边的一个人出声问,“他什么意思?”
齐叔回过神,解释了一句:“他是,如果被附身的是新人,死的也是新人,就不会有呼救……新人还没拿到通讯器。”他想了想,眉头微皱,又低声道:“前天才来了新人,这么快又来?”
“不定他就是听错了。”刚才那人又,“齐叔,那子也太不客气了吧?我们位置也让了,尊重也给够了,他还这么——”
“让什么位置?在这种鬼地方你还有心情圈地盘啊?”齐叔不耐烦地喝了一句,让他闭嘴了。
“芋头,你歇着点吧。”另一个人声,“那人比齐叔来得还早,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还有人猜他和那个恶灵是一伙的。你惹到他,心哪个月黑风高夜他就把你咔擦了。”
外号叫做芋头的人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殷域——真特么够阴郁。”他这么骂了句,不忿归不忿,也没敢再多,坐了回去。
齐叔不管他,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已经见不到没有刚离开的那人的身影了。正逐渐被暮色笼罩的游乐园看起来和平日一样,没人影,没声音,透着一股死气——不过,比起到处充斥着惨叫和血腥的场面,还是就这么死气沉沉着更好。
“最好别有事。”他嘟囔道,没再回厅里去,就靠在门口点了支烟,边抽边等待起来。
殷域朝惨叫声响起的方向走去。他没怀疑过是自己听错了,而且很确信:那个声音是从火车站的方向传来的。
——如果你在特定日期、从特定列车的特定车厢下车,会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露天车站。时间变成了黄昏,车站外是一个不存在现实中的游乐园。只有玩过里面的各种项目、在卡片上集满印章,回程的列车才会在你面前开门,带你返回现实。
这个听起来还挺轻松有趣、有点像童话的都市传闻,对亲身经历的人来完全就是个噩梦。整个游乐园就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在“游戏”中死去的人会被它连皮带骨地吞噬干净。好在,游乐园里的食物和饮水会每天更新,时间也一直停留在温度还算适宜的夏末,要是实在不敢挑战那些项目,也可以就在游乐园里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只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不知从何时起,游乐园里出现了一个“恶灵”。被它附身的人会失去理智,成为主动追逐捕杀其他玩家的猎人。“恶灵”渴望见到鲜血泼洒的场面,以痛苦和灵魂为食,而游乐园则饮尽鲜血、将尸体吃掉。它们愉快地合作了,衍生出新的规则,将所有踏入这里的人拖入进了一个更复杂、更残酷的游戏之中。
不知从何时起……?
隔着几十步距离,殷域看到了火车站前面广场上的那具尸体。他面无表情,脚步都不停顿地走了过去,也不介意踩到地上的血迹。确定这张陌生的脸确实是个新人后,他在尸体边蹲下,查看了那个位于腹部的伤口,判断出凶器是一把刀,继而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凶手”的大致体型。
“三个人?”他喃喃道。这里死掉的人是男性,而他听到的是女人的惨叫声。
也有可能是本来在游乐园里的人被附身,这两个新人正好倒霉撞上。还有一种人是不敢去挑战项目、自己想要杀人来获得印章的,不过刚来的新人只有没印章的白卡,对他们来没用。
尸体被从火车站里面拖出来后丢在这里,周围只有两种脚印,而且又都回到车站里去了。殷域起身,沿着走了过去,在旁边添上了第三种。
这个莫名其妙伫立在游乐园里的车站很,分为两层,下层是半封闭的候车大厅,两侧都是玻璃门,靠一侧门边有个的售票窗口。殷域进了门,从窗口前走过,几步后又退了回去。“出来。”他声音平平地,“听见你哭了。”
片刻后,桌子后面抖抖索索地站起了一个人。躲在售票室里的女孩子有张娃娃脸,眼圈通红,袖口和裙摆上沾着些血迹。她一脸快要昏过去的表情,隔着一个窗口殷域都能听见她牙齿在架——显然不是被附身了的样子。殷域懒得和她多,伸手往车站外指了指,示意她出去,自己沿着地上的脚印,走向了安检口。
背后一阵乱响,那女孩子跑出来了。“别……别上去……”她声音很细,结结巴巴地对着殷域的背影喊,“那个……那个人在上面……他杀了人……”见殷域没有停步的意思,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追,扭头朝外面冲去。
安检口后面是自动扶梯,上升时殷域通过玻璃看了眼外面,那女孩正在拖广场上的尸体,拖一段后停下来,抬起袖子擦眼泪。他一直警惕着上层的动静,却始终没听见什么声音,直到升到半层高时,他突然嗅到了一丝香甜的……像是草莓奶糖的味道?
脑海中闪过某个人影,殷域的脸色沉了下来。难道是那个疯女人……
视线高度越过楼板,他转头环顾,看到在隔着轨道的站台对面,远远的另一头,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没见过,看来也是新人——不是刚才想到的那个清醒时候就很难搞的家伙,让殷域稍微松了口气。
那人似乎没察觉到有人上来,殷域都已经离开扶梯、朝那边走过去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立在站台边缘,低头看着轨道,一副正在考虑要不要跳下去的样子。
……有点奇怪,殷域想。
“恶灵”今天的表现和往常不太一样。
空气中那股香甜的味道更浓了。轨道上传来了轻轻的震动,似乎有列车正在从远处开来。这是殷域所熟悉的部分。他皱了皱眉,发现那个人好像也感觉到了这种震动,先是转头看向列车将要进站的方向,继而抬头起来,将目光投向了他。
殷域下意识地又走了一步。然后他停住了。还差一段距离才能走到那个人的正对面,他却没办法挪动脚步了。上层站台的风比下面更迅更急,或许也有列车正在迅速开来的原因吧——站台对面的人穿着质地轻薄的白色风衣,衣摆上喷溅状的猩红血痕如同飘散的花。他的衣角在风中不住掀动,领子被吹得翻折过来,像一只温柔的手,在他面孔上轻轻地贴了贴。
他盯着殷域看了一会,目光重新落下去,落在了轨道上。远处出现了列车的影子,而他唇边浮现出了微笑。那是个属于“恶灵”的、饱含恶意的笑容。
在殷域的注视中,他轻飘飘地踏出了一步——从站台边缘,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