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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一个浓雾迟迟不散的早、一个怪诞安静的白天之后, 游乐园内的幸存者们又迎来了一个此前从未在游乐园内经历过的、可以看见星空的晴朗夜晚。

    没有雾气充斥四周、遮蔽视线, 没有怪物到处游荡、带来危险, 只有那些没被毁坏的彩灯在夜色中静静地亮了起来，点缀着无人的设施和零落的废墟, 看似漂亮热闹的许多颜色, 勾勒出一片萧条景象。

    麦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 仰头望着许久不曾见过的月亮。雾气消散了, 洒落在身上的月光却带着相似的凉意，他感觉自己像是能从月光中汲取力量的鬼魂，气息借着光线蔓延到比以前更远的地方。

    他看了一会, 朝台阶下走去。白天接连发生的那些异常，让他没心思关注其他幸存者的情况，也没有人为了食物出现在餐厅附近, 他甚至有点怀疑他们其实已经都死了。巡逻警戒的初衷——向那些主动猎杀同类的人复仇——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基本没有意义，麦却还是习惯性地准备离开餐厅, 实际上，见过了消耗品们游街和侵蚀项目的情景后，他还有些好奇：晚上会不会有哪里再发生些什么奇怪的事呢？

    没等麦走到台阶底端，不知何时从二楼下来的人出现在门边，开口叫住了他。

    “晚上不要再出去了吧？”庄笑，“反正外面也没什么人了。”

    麦顿住脚步, 转过头来, 看见了庄笑脸上隐含着担忧的神情。难得成为了被担忧的对象, 麦并不想感谢庄笑的关心, 反而觉得有些不爽。“不会有危险的。”他。

    他顿了顿，正想着要不要再解释一下雾气消散没对他的能力造成影响，就见庄笑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你遇到其他人或者怪物。”他低声，“遇上了也是你揍他们……而且殷域不是得很确信么？之后除了在项目里面，游乐园其他地方不会再有危险了。”

    殷域和陆攸今天晚上不在餐厅留宿，他们已经回到水族馆那边去了。是就在车站旁边，可以就近监察异动，庄笑看他就是想恢复成两人独处。至于殷域的什么“游乐园的声音”，他是完全没有听到，而麦稍微能察觉到一点，结果是被耳边听不清楚又挡不住的窃窃私语弄得十分烦躁——好在入夜之后，那声音总算是停下了骚扰，似乎游乐园也要去睡了。

    庄笑像没骨头一样靠在门边，背对着餐厅里的灯光，面孔上落了阴影。麦看着他，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你在想什么？”他问，接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偏过一点，通过玻璃墙看到了蜷缩在角落座位上的那个人影，“……如果你是担心时雨做出什么事，或者没人陪觉得无聊的话，直就好了。”

    在庄笑面前，麦会不自觉地变得多话一点。他那么本意是想作为嘲讽的，结果庄笑反而露出了放松的神情。“这怎么好意思。”他笑眯眯地，“我还想保存一点作为大人的脸面呢。”

    麦“嗯”了一声，居然就真的转过身，重新走上了台阶，似乎不准备出去了。庄笑暗自松了口气，从门口让开，结果麦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进门并直奔冰柜，而是走到他面前站定了。

    “你没实话。”麦静静地。身体停留在了初到游乐园时的年纪、没有机会长大的孩子仰起脸来，他的皮肤缺乏正常孩子本该旺盛的血色，过早消磨掉了天真的眼睛也总是冷冰冰的。被他用端详的目光注视着，庄笑很快笑不下去了，有种很没用地在气势上输了个感觉。

    “……复活的规则崩溃了。”他。

    麦的目光中添上了一点怀疑，似乎本来只是不解他的居心，现在则开始担心他的智商了。庄笑静默了一会。“不要再用能力了。”他低声，“你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麦没话。庄笑似乎竭力想要气氛变得轻松一点，重新露出了笑容，伸出手想捏他的脸，指尖刚刚碰到、感受到那种异于常人温暖皮肤的寒意，就被麦躲开了。庄笑也不在意，干脆装作没发觉麦不想谈这个话题，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

    “回到现实去，麦。”他，“这次是真的到了散场的时候了。所有玩家都必须尽快离开，不管是通过列车还是通过死亡……你卡片上的印章也早就集齐了吧，麦？不要再用能力了。明天……到车站去，等列车过来，就上车回到现实去吧。”

    庄笑这么完了，有些担心麦会生气，或者为了故意对着干，再跑到外面去。但麦虽然面无表情，却没有要发怒的迹象，甚至都不显得惊讶。他只是问：“你也要走？”

    庄笑犹豫了一下，不知麦是想和他一起离开，还是“你走我就留下”的意思，想到麦之前对假话的反应，最终摇了摇头。“二楼那几个女孩子还没集齐印章呢。”他，“我想等她们……”

    “她们太弱了。”麦，“通关不了项目，而且现在有两个项目根本不能去了。”他的语气平静而冷漠，“就算你愿意帮她们去杀别人，人也不够。她们是肯定要死的。”

    麦微微偏了偏头，他很少笑，此刻却不知为何笑了。“其实你是不想走，对吧？”他不客气地，“你杀了她，一直后悔，所以这次想要守着她的替身一起等死，是这样吧？”

    庄笑没有避开目光。他见到那个笑时察觉到：麦确实是生气了。或者是被弄痛了。为了让心里的疼痛得到缓解，将别人也弄痛是最简单、最本能的方法。他知道麦的哥哥死在了游乐园里，也知道乘着列车离开对麦来不是解脱、而是永别，出来就能作为反击，但他什么都没。

    麦在寂静中顽强地和他对视了将近一分钟后，低下了头。“对不起。”他闷闷地。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笑了笑，这次伸出手去，如愿揉到了这孩的头发，将一直戴着帽子而有点被压扁了的发顶揉成了一团蓬松的乱毛。因为不了解麦其他的家庭情况，庄笑也没用“外面还有父母朋友”之类的话作为劝，只是：“被吞噬后能够永远在一起，这都是游乐园骗人的鬼话。别告诉我你真信了啊。”

    他在麦脑袋上揉来揉去，估摸着差不多要将这孩心里尚存的不良情绪转变为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来了，便及时地抽回了手。“明天去车站……”庄笑还想再接再厉些什么，要是能用激将法让麦直接答应下来就更好了，就在这时候，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通讯器响了。

    平常大多是庄笑联系别人，被联系还真没几次。他在接通前就有了点预感，然后果然听见通讯器里传来了殷域的声音，开口就：“有辆列车开过来了。”

    伴随着电流声有点失真，不过还是能听出口吻的随意，只是单纯在告知一件事情。“有玩家要走了。”他，“应该是只差一个印章，刚才杀了人后正好凑齐了。”

    庄笑下意识地去看麦，又在想起麦感知阴气就要用到能力后，转为连连摆手让他别去确定。“那你……”他迟疑道，“你准备……？”是要像以前一样去把那个人处理掉？还是就这么放他离开——让这个谋杀犯、同时却也是难得的幸存者离开？

    “在车站外面听不到声音，是游乐园告诉我的。”殷域，“我到车站的时候车门已经关了，他应该上去了。不过现在车还没开走，你要来看也可以来。”他完这句话，通讯就挂断了。

    庄笑放下通讯器，和麦面面相觑了几秒，两个人一起将目光转向了依旧缩在角落座位上、呆望着外面一动不动的时雨。总是笑着、让人感到厌恶又忌惮的女人，现在脸上终于有了憔悴的神情，眼神灰暗，似乎有一部分生命被永远地抽走了。庄笑看了她一会，又抬头看了看楼上——尽管隔着天花板什么都看不到，最后目光回到麦身上，然后很快地做出了决定。

    “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他对麦。

    麦的脸绷紧了，带上了些恼怒瞪着他。庄笑推着他的肩膀，推得他转过了身。“就算你想的是不要用能力，路上碰到什么不定习惯性又用了——我得看着你。”他自若地，“快走快走，我还没见过列车带着人离开的情况呢……”

    庄笑一路推着麦走下了台阶，知道麦体能是弱项，本来想牵住他的手拉着他跑，在麦的顽强抵抗下只得放弃了这个算。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很快远离灯火通明的餐厅，在夜色中淹没了。

    隔着透明的玻璃幕墙，女人的目光跟随着他们，一直注视着直到看不见的时候。她垂落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碰到那把枪习惯安放的位置，却摸了个空。她收回手，曲起腿踩在座椅边沿，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

    她其实知道那把枪是被谁拿走的。她还知道它被藏在了哪里——是因为不是自己的东西吗？没有选择带在身上，而是藏在了别的地方。使用枪的方法，观察寻找的方法，这些和绝望的情绪一样，都是“父亲”教给她的。

    她没有趁那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去找，依旧留在座位上没有动。她等待着。他们回来了。他们交谈着。然后，时间越过了零点。

    她盯着衣摆上的一块污渍。早弄上去的血渍，现在没有消失。她还听到他们，厨房里的食物也没有更新。刷新的规则似乎彻底失效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哪一种情况。但是发现了一个不受关注行动的机会时，她还是选择了行动。在厨房的柜子里、一堆杂物的后面，她找到了被藏起来的那把枪。银色的枪身、细长的枪管，“父亲”给她的见面礼，这些年来被养护得很好，持续执行着杀人凶器的使命。今天早在咖啡店，她已将弹匣里面的子弹空了。

    她将手按在冰冷的地板上，妄想着那个孩子还没有彻底消失，还能听见她，还能对她做出回应。你希望我怎么做？她无声地问。请告诉我。

    请告诉我……

    静待片刻后，她轻轻将弹匣从枪里退了出来。

    ——弹匣里满满地装填着铜色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