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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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攸坐在床上, 试着握起手指, 再缓缓放开。然后他捏了把刚才起身时滑落下来、现在正盖在腿上的被子, 带有精细暗纹的丝绸带来了一种凉凉滑滑的触感。

    这些动作和感觉让陆攸确定了两件事:他好像是来到古代了。而且……又没有收到传输的资料。

    上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他先是变成了游戏里的人鱼, 又变成了数据幽灵, 最后发现身边的世界整个都是被制造出来的。陆攸盯着自己的手, 细长白皙的手指, 没有一点伤痕或茧的柔软皮肤,修剪得很细致的指甲上染着淡红的颜色……他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摸到一片平坦后还不敢放心, 又将手伸进被子底下确认了一下,终于松了口气:性别没变。

    这次的投放对象还是男性,只是有点……女孩子气。陆攸知道有些人家会把身体不好的男孩子当做女孩养大, 据这样不容易幼年夭折。就是不知道投放对象这样是外部环境导致的,还是本身有什么癖好……

    周围很安静。陆攸拨开床边垂落的幔帐, 看到床边有脚凳和矮柜,矮柜顶上堆着不少瓶罐,还有个薄薄的圆形东西,应该是倒扣的镜子。矮柜边的架子上是铜盆和白色的布巾,靠窗放着一桌一椅。这就是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家具了,东西太少显得有些空荡, 收拾得倒是整齐干净。

    现在窗是关着的, 白纸上映着外面的阳光。房间里没有别人, 窗外也静悄悄的。陆攸想下床在房间里转转, 低头在床边地上找了半天,没发现任何类似鞋子的物体。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很薄,也没看到有适合外出穿的衣服。陆攸心里不由嘀咕起来:这次投放对象的身份……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系统的声音突然从门边传了过来。“别想了,这次投放和这个世界都没问题。”它,看来已经接受到了陆攸内心对它的怀疑。完这句后,它可疑地顿了顿,然后才又:“不过,资料传输可能是出了点问题……”

    “……不要告诉我什么资料都没有了。”陆攸以自己都要惊异的冷静语气。他还不知道这次任务的目标——而且,系统之前过“传输的资料由投放对象本人提供”,所以系统也不知道!那他还做什么?

    “要是那样,任务会直接取消,这次你就可以当做度假了。”系统,“可惜,你遇上的不是那种好事——资料还在,只是出现了延迟而已。这次的投放对象和宿主之间存在不兼容的情况,传输通道有点接触不良,资料会分几段传过来……”

    没等陆攸询问什么叫做“不兼容”,就听系统又:“唔,有一段送到了?请宿主做好准备吧,传输要开始了。”

    一个细微的“噼啪”声在陆攸耳边响起,像是冬天毛衣上的静电。陆攸也确实感到了一阵电击般从体内穿过的细微震颤,然后是身体突然一轻,向下落去——

    坐在床边的青年不见了。单衣失去身体的支撑,跌落到床沿边,柔软的布料堆成了一团。

    片刻的寂静过后,这团衣服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动了。先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从领口处伸出来,然后探出了黑色的鼻子和尖尖的嘴巴。和家猫差不多大的动物从衣服堆里挣扎出来,爪子踩在床上,踩出了四个浅的凹坑。

    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爪子,脑袋顶上竖起的三角形耳朵动了动,拖在身后的绒毛蓬松的尾巴也跟着晃了一下。然后它状似生无可恋地趴了下来,将爪子盖在眼睛上,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呜呜”声。

    “好啦,别消沉了,妖怪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从门口移到了床边上。陆攸几乎能感到它居高临下俯视的视线,“你又不是第一次不做人了。狐狸不是挺可爱的吗?”

    陆攸一声不吭地趴了一会,伸开前爪,往床的内侧了个滚,滚进了被子里。现在他明白为什么不兼容了——人和妖怪的灵魂大概有点不同。“是挺可爱,不是我自己就更好了。”狐狸张开嘴巴,发出了和人类时并无区别的声音,“是这个任务让我脑袋疼……”

    ——刚才他接收到的那段资料,讲了个十分俗气的妖怪报恩的故事。

    他现在的身份……应该,是狐妖现在正在扮演的这个身份,是一个大户人家年纪最的儿子,妾生的庶子。妾生他时难产死了,嫡妻对丈夫感情淡漠,觉得这孩子可怜,将他认到自己名下,仆从外人称他为少爷。这家人本就姓陆,陆攸投放过来时系统又做了些调整,让他不用换姓名了。

    这位少爷年幼时有次去山上玩,救了只被猎户铁夹夹住的狐狸。狐狸那时灵智已开,却还没什么妖力,落到陷阱里也只能等死。少爷把它从猎户手里买下来,使它免于被剥皮吃肉的命运,又交给身边侍卫照顾了一个多月,养好伤后纵然不舍,还是把它放归了山林。

    狐狸记下了少年救命疗伤的恩情,在山里努力修炼,化出的人形也是照着少爷模样长的。化身成功后,狐狸当即下山找到陆家,想要报恩,结果正碰上少爷在闹绝食——因为前不久陆老爷一个老友的儿子登门拜访,对他一见钟情,拜访就变成了求亲。陆老爷对这个儿子并不看重,这门亲事起来还是陆家高攀,因此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没错,这个世界是允许同性成亲的,但还是奉行着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那一套,而且女子娶亲着男装、男子嫁人着女装,也依旧是夫尊妻卑的陈规。

    来求亲的男人名叫徐星淳,模样一表人才,谈吐不俗,嫡妻对这个……儿婿,也很满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少爷却不肯同意。少爷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从就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就是以前帮他养狐狸的那个。他向平日宠爱他的“母亲”坦白了想法,以为能得到转机,结果却被关了禁闭,让他好好“醒醒脑子”。幸好他留了个心眼,没喜欢的到底是谁,那个侍卫也就没被调开,依旧在他身边“监视”。

    狐狸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装病。之所以是“装”病,因为他表现得是在绝食,送来的饭菜怎么样端进来就怎么样端出去,其实有那个侍卫“偷渡”食物给他,根本就没饿着。狐狸对他表明了身份,听他了这些苦恼,便在他面前化出人形:两人的面目几乎一模一样。

    狐妖这次离开山林,除了是想报恩了结这段因果,也是为了入红尘、渡情劫。妖怪都要完成红尘炼心,渡劫后彻底脱去飞禽走兽之身,才能正式踏上仙路。

    少爷此时正计划着和侍卫私奔,却还畏惧着会令家族“蒙羞”,不敢实施;而狐妖正好又要报恩、又要渡劫,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有了后面的计划:狐妖假扮成少爷,留在府内完成这门亲事——反正那男人一见钟情的也只是脸,根本没和人相处过。少爷和侍卫则悄悄地离开陆家,从此海阔天空,再也不受到拘束。

    陆攸投放过来的时间点,是少爷刚刚离开,假扮他的狐妖替他继续关禁闭,并且不再绝食,显得态度软化了。他刚才得到的这段资料,就是这些内容。到目前为止,听起来都是个一箭三雕的好主意。

    但是,如果这是个结局皆大欢喜的故事……他也就不会被投放过来了。

    陆攸不知道狐妖和那个男人成亲后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狐妖最后死在了除妖的天师手中,魂飞魄散。虽然资料还不完整,这次的任务目标他倒是拿到了,狐妖传递过来的意念非常清晰:还是要报恩,不能让陆家发现少爷跟着侍卫跑了;也要让那个男人死,死得越惨越好。最后还要……“把他从徐家救出来”。

    陆攸把这些任务目标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脑袋在隐隐抽痛。这只狐狸一下子提了三个要求,让任务难度和复杂度直线上升,还有什么“继续报恩”……难道他真的得替少爷被嫁出去?还是作为“女人”——连指甲都已经染了!

    如果狐妖或者那位少爷本来是个女装癖,自己喜欢如此,陆攸也不觉得有什么,穿就穿了吧。结果是被迫的……他在床单上蹭了蹭现在看不出染了色的尖指甲,大概是被狐狸的本性影响到了,真切地有种要咬人的冲动。

    至于狐狸在徐家又碰到了什么新人物,让它死了还念念不忘着要救……恐怕得等下一段资料传输过来,才能够得知了。

    陆攸恹恹地在床上趴了一会,爪子在上好丝绸的被套上勾出好几道细丝——不是他不想变回人,是他刚变回狐狸,暂时只能维持在这个形态。

    不知是妖怪没渡劫前就是这么弱,还是狐狸自己太弱,它的变身技能居然还有冷却时间……好像是因为变一次就把妖力用光了,得花点时间才能再积蓄起来。它也没掌握什么能用来攻击或保命的妖术,让本来对“妖怪”这个身份还有点期待的陆攸大失所望。

    要是这段时间有人过来……他就只好迅速藏进床底下,然后趁大家寻找“神秘失踪的少爷”的混乱,再偷偷变回人形出来了。

    系统保持了一会安静,给他点时间消化目前的情况,然后问:“你对接下来有计划了么?”

    “接下来……”陆攸想了会,“先去看看那个叫徐星淳的长什么样?”刚才那段资料里这个人都没露过脸,不能排除他就是那家伙的可能。至于“不是”与“是”,具体要怎么区别对待,前者他已经有了几个主意,后者……他还得想想。

    他想到什么,从被子上爬起来,不太灵活地用四只脚走向了靠在床边的那个矮柜,伸出爪子把柜子上那面铜镜够了下来。他把镜子扒拉到床边光线最好的地方,翻到正面,凑到镜子前去看自己的模样。

    他本来以为古代的铜镜,大概会很不清楚,只能照出模糊的影子;实际上照出的影像相当清晰,和现代的玻璃镜几乎没什么区别。陆攸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镶着黑边的耳朵、橘红的皮毛,下巴和胸口的毛颜色雪白,整只狐狸毛蓬蓬的,看上去很好摸的样子。四只黑色的爪子,像是穿着靴子。

    不是什么白狐或黑狐,就是最普通的那种赤色的狐狸。

    他抬起爪子嗅嗅,又扭过头去闻了闻身上。据狐狸身上都会有股骚味,成了妖怪也摆脱不了这个明显的特征,但他身上只有股青草和露水的味道,似乎还保持着刚离开山林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闻自己闻不出来?陆攸把鼻子埋进自己刚刚趴过地方,闻——然后狠狠了个喷嚏。

    空气里隐隐浮动的暗香还算好闻,被子上的熏香却是一股甜腻过头的味道。他的嗅觉在刚才那一刻好像突然变得特别灵敏,深吸气下浓烈的香气冲进鼻子,简直像是吸进了粉末一样!

    他连着又了两个喷嚏,然后,突然听到了一个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响动。

    那响动似乎来自窗外的,因为太轻微难以分辨,既像是风吹动窗户、偶然经过的鸟雀……却也像是谁轻轻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