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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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次所谓对少爷的“一见钟情”, 这个徐星淳到陆家来得就格外勤, 三天两头地过来刷存在感。上一次是得了一方名家制作的砚台, 特地送来给陆老爷, 为了换一副他的“墨宝”;上上次是一盆颜色罕见的牡丹,再上上次是一尾花色漂亮的锦鲤……

    陆老爷有点附庸风雅的毛病,不管是不是真的懂得欣赏, 比起金银珠宝,这些颇有雅趣的礼物更让他满意——况且价值也同样很高。徐星淳这样费心讨好的目的, 陆老爷心知肚明,对他态度越发和善起来,也对自己那个不听话的庶子十分不悦。

    今早起来听少爷终于不绝食了,显然是这段时间的禁闭起了效果。陆老爷训了妻子一通,怪她之前太宠爱孩子,才添了这些麻烦。等下人传报徐星淳来了, 他又换上了一副亲切面孔,请这位讨人喜欢的辈一起去花园里散步,看看那株前些日子仔细种下的牡丹花。

    他们在湖边的凉亭里喝茶看锦鲤, 端茶送水的侍女从陆攸被关着的院前经过时,对这门一方热情积极、一方不愿搭理的亲事声议论了几句, 正好被陆攸听到。陆攸又练了一上午妖术, 已经能做到让叶子毫发无损地飘到手里了,他心地跟随着这几个侍女的脚步声, 想听她们再些什么。

    可惜她们后来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最后只让陆攸确定了一件事:妖术的有效距离, 大概是这个院子长度的两倍。到更远的地方,听到的声音就开始模糊,控制也变难了,他于是没敢再跟下去。

    徐星淳现在就在陆家……可惜这个妖术不能传递视觉,而且距离也不够近。陆攸有些犹豫:是现在就想办法溜过去看看,还是等过几天禁足结束、他对妖术也掌握得更好的时候?拖延一点时间,不定下一段资料就传来了。

    等到吃过午饭、侍女把餐碟收走,可能直到要用晚膳前都不会有人特意来找他了,陆攸确定过徐星淳还没离开,终于决定这就行动。

    他在窗前又晒了会太阳,捂着嘴了个哈欠,装作困倦的样子将窗户虚掩,假装回到床上去睡午觉了。放下帷幕后,他把自己裹进被子,变回了狐狸——人不容易找到地方躲藏,和猫差不多大的狐狸就方便多了。他正是算用这个形态,偷偷地跑到徐星淳和陆老爷待的凉亭那儿,只要看一眼就回来。

    为了避免实在运气太差,在离开时被发现不在房间里,人没了、剩下一套衣服的场景未免有些惊悚,陆攸把贴身的衣服藏在了床垫底下,最外面那件薄薄的袍子则叠起来,咬在嘴里准备带走。他心里埋怨这狐狸以前头太不好学,都不知道学点隐身、搬物的妖术,让他现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不过,也可能那样的妖术其实狐妖都会,只是系统把与修炼和使用相关的资料吃了,导致被投放过来的他什么都用不了。

    “都跟你了,资料都是投放对象提供的……”系统幽幽地,“还有,你的想法和本系统直接相关的话,本系统全都听得到。”

    陆攸嘴里叼着衣服,但不影响他用心声话,“不就是要让你听到么……”他钻出帷幔,跳到地上,四只爪子踩着微凉的地面,跑到了窗边。

    如果不刻意想着要先迈哪条腿,交给身体的本能,作为狐狸他的行动还是很灵敏的——绝对不会再出现自己绊倒自己的愚蠢失误!桌椅提前摆好了位置,陆攸轻松地跳上椅面、再跳到桌子上,接近了窗边。

    从窗缝里观察了一番外面的情况,狐狸脑袋上三角形的耳朵轻轻转动了一下,听到了几只正在树冠中穿行的鸟儿的声音。他控制着妖气,将这些鸟一起惊动起来,趁着这一点混乱将“看守”们的目光吸引过去的时候,陆攸迅速钻出窗缝,落地后冲过走廊,一头扎进了走廊下面的花木丛中。

    皮毛鲜艳的狐狸叼着衣服,贴着花丛走,或在花木的缝隙中穿过,心地躲避着周围可能投来的视线。幸好是在夏天,地面上枯叶很少,踩在爪子底下的细草软绵绵的,偶尔发出的一点声音,还有虫鸣和鸟啼掩盖。陆攸一个人都没有惊动地穿过了院子,接近垂柳遮掩的门洞,意外发现:本该一直守在那儿的侍卫居然不见了踪影。

    侍卫开差去了,正好方便他溜出去。狐狸迅速穿过门跑出了院子,左右看看,选择将衣服藏在一丛花木底下。这是个隐蔽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虽然会让衣服沾上点泥土叶片。解决了负累后,陆攸又藏了一会,用妖术感应着周围,在几个侍女谈笑着走过这条碎石路时,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站在围墙上方、注视着整个“偷逃”过程的白鸟拍拍翅膀,无声地飞下墙壁,落在了门洞旁边正在显出身形的人肩上。刚才那只毛茸茸的狐狸,几乎是挨在他脚边跑了出去,却没察觉他的气息,也没有听见他的呼吸和心跳。

    他抬起手,让白鸟沿着路先向前飞去,自己慢悠悠地缀在了后面。

    陆攸跟着那几个侍女走了一段路,将自己原本光洁柔顺的皮毛蹭脏了几块。他原本是想跟到凉亭那里去的,如果徐星淳已经不在那儿了,再想办法去别的地方找他。那个妖术有一点缺陷,在他自己移动起来的时候就不能用了,他只好隔一会就停下来,听一听周围的动静。

    陆府里有不少廊桥水榭,花木成荫,像个构造精致的大园林。只是这样虽然风景漂亮、也很方便躲藏,但走着走着,陆攸发现他不记得回去的路了……他从草丛里探出头,望着前方水边那座已经空空无人的凉亭,觉得有点懵。原地转了几圈,他正想再用一次妖术,就听到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可千万别这么……”

    是陆老爷的声音——陆攸在资料传输时听过几次。原来他们是吃过饭后,到花园里散步来了。他跑了过去,假山上遍布的孔洞对身体细长柔韧的狐狸来是能轻易穿过的通道,他钻到假山里,透过空隙偷偷地看了过去。

    可恶,另一个人被陆老爷又高又宽的庞大身躯完全挡住了……

    他们身后还有两人跟着,一个是陆老爷的书童,还有一个看样子是侍卫,腰间佩刀,衣服却和陆家的侍卫不同,可能是徐星淳带来的。那个侍卫面相很凶,陆攸看到他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走在陆老爷身边的人发出了一声苦笑。“是我太性急了。”话的人声音温润,恳切中带着一丝消沉之意,“只是见了羽书一面,就贸然提亲……”

    “羽书”是少爷的字。会这样的话,这个人就是徐星淳没错了。他的声音虽然也好听,却很陌生,和陆攸想找的那个人完全不同。虽然已经基本确定了,陆攸还是想看一看这个徐星淳的脸。但他挪来挪去,视线角度总是不对,总有几根树枝、一截石头或者是一个陆老爷在中间挡着。

    “只是在闹别扭罢了。”陆老爷笑呵呵地,“孩子舍不得离家,因此才躲着不肯见你。北郊不是有个猎场么?过些日子围猎时让羽书跟着去,散一散心,或许便能想通了。你可得抓紧机会,展现一番英姿……”

    陆攸在心里对这个当爹的撇了撇嘴。眼看这些人要走过假山、他就只能看到背影了,不由有些心急,前爪在假山石洞边蹭过,不慎将一块碎石蹭落了下去。

    石子落地的声音很,那个跟在后面的侍卫却顿时警觉,一手按住了刀柄。“谁在那里!”他低喝道。前面两人跟着转过头来,陆老爷脸上还是一片茫然,徐星淳眉头微皱,眼神却陡然变得凌厉异常。这个刚才起“心上人”时口吻低落的青年生了张颇为俊秀的脸,如白衣书生,风度翩翩。

    陆攸往这张和声音同样陌生的脸上瞥了一眼,迅速在石洞里扭身转头,准备逃离现场。那个侍卫已经大步走了过来,用握在手中的佩刀拨开假山边的枝条:后面并无人影。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微微晃动、有东西穿过时留下的缝隙尚未弥合的草丛上,二话不追了过去。

    徐星淳要叫住自己的侍卫,却迟了一步,出声时那人已经追过拐角去了。他只好再度苦笑着,向陆老爷连连道歉,那侍卫自跟在他身边,十分勇敢忠诚,就是有些死脑筋,听到一点动静就大惊怪——陆府里怎么会有危险呢?

    陆老爷倒是没在意,还夸了那侍卫几句。“或许是野猫吧。这园子里经常有野猫来,吃了我不少鱼……”他这么着,等不及那侍卫回来,又拉身边的未来儿婿去看池子里的鲤鱼了。

    陆攸此时已经顾不得会撞见路上的侍从了!他一路狂奔,在树丛里钻来钻去,始终甩不掉后面跟上来的脚步,让他好想咆哮:都知道不是“人”在偷听、或者试图袭击了,这个人怎么还追个没完!

    他顺着碎石路仓皇向前跑,途中遇到的侍女在他冲过时尖叫了一声,又在看到追过来的人时发出了一声更响的尖叫——他们一追一逃,似乎跑到靠近内院的地方来了。陆攸冲上木质的步廊,好不容易将后面的人甩开了一点,在尽头转弯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狐狸的视线很低,陆攸只看到了黑色的靴子和衣摆一角——这种样式的衣服他在窗口发呆时见过几回,正是府内的侍卫。他急忙往旁边跳开,祈祷着这个人不要想踢他,从他脚边迅速窜过,在将要冲进树丛里时,突然一个急停不动了。

    ——草丛里窜出了好几条白色的东西,看上去像蛇,缠到身上来从触感和厚度才知道都是纸条,却比平常的绳子更加坚固。陆攸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击绊住了腿,在惯性作用下顿时摔下去,滚进了草丛里。他的嘴巴同样被纸条缠紧了,在惊慌下也只低低地“呜”了一声。被折断的细草落在他身上,弥漫起一股草木汁液的青腥气。

    脚步走近了。两根手指捏住他脖子后面的软皮,将一动都动不了的狐狸从地上拎了起来。陆攸的身子转过半圈,视线落点从侍卫服的腰间上升到胸口,没能再升到看见面孔,就被抓住他的人放进了怀里——手掌托在他柔软的肚子底下,同时以手臂和胸口作为支撑,半抓半抱地固定住了他。

    一只手把他头顶上沾到的叶片拿走,然后恶劣地将他因紧张而竖起的耳朵往下压了压。一个多少在他意料之中、不过比他预想得要更年轻些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上方响起了。

    “嘘,别出声。”穿着陆府侍卫服的青年压低了声音,微笑着:“让你看一件好玩的事情。”

    嘴巴还被纸条绑得牢牢的,想张都张不开的陆攸:“……”他被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抱在怀中,堂而皇之地回到了木廊上。不远处站着的,就是那个一路追他过来的徐家侍卫,那人对出现在几步之外的一人一狐似乎毫无察觉,皱着眉环视四周,像是还在寻找刚才追丢了的猎物。

    他在木廊上走了两个来回,又探头朝墙后看,片刻后,终于是放弃了。陆攸正等着这个执着得简直莫名其妙的侍卫沿原路返回徐星淳身边,却看见他并不急离开,而是伸手到衣襟内,拿出了一张深黄色的纸。

    原本叠起的纸在手中展开,侍卫的身影波动了一下,竟很快变得透明,消失在了原地。但陆攸感到刚才在捏他耳朵的那只手滑下来,在他眼前抚过,徐家侍卫的身影就再度出现在了他眼中。只见那人观察了一番周围,跃下走廊,径直往陆府内院的方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