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A+A-

    ————

    在团成一堆的被子上, 化出了原型的狐狸恹恹地趴着。“他这样可能行不通……”陆攸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最残酷的不是身陷困境, 而是在困境中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路, 走了一段却发现那是条死路。让施咒后外表可以以假乱真的纸人代替自己去成亲——他灵光一现想出来的这个主意, 还以为能够完美地解决问题了,云征也应该跟着开心的,结果那人听完后想了一会, 给陆攸泼了盆冷水。

    不是因为云征做不出那样的纸人。这个要求其实没有听起来那么难,因为成亲时新娘的脸一直是被遮住的, 走动也少,纸人只要能做几个动作、触感骗得过隔着衣服搀扶的侍从,就能蒙混过关了。比起羽毛触感和体温都很逼真的纸鸟,只是体积大的纸人不定还更简单一点。

    问题是出在“报恩”这一点上。

    “不亲自做就不算吗?”陆攸郁闷地,“老天真的会管这么细?”

    “因果规则嘛。”系统拖长了声音,“无时无刻, 无处不在……”

    云征已经离开了,虽然否认了这个主意的可行性,他还是答应回去研究一下纸人的做法。现在正听陆攸倾诉抱怨的是系统, 不过比起鼓励来,它显然更擅长落井下石, “空子不是这么好钻的。”它, “能用别的东西代替自己报恩的话,你也不需要什么纸人了, 直接用幻术……哦, 我忘了你还不会幻术。”

    陆攸装作没听到系统的嘲讽。他团起身子, 脑袋搁在自己软软的尾巴上,呼出一口气,把尾巴上一簇毛吹得炸了起来。人类的身体要是像这样拧着,脊椎肯定会难受,以狐狸的形态却觉得很舒服。他的声音从丰沛蓬松的皮毛里发出来,含含糊糊的,“但我会别的……”

    来也奇怪,狐狸会的媚术陆攸不会,陆攸现在唯一能用的那个兼有探查和攻击作用的妖术,在资料里却也没见狐狸用过——妖怪是很弱的,才要偷偷地混在人类中生活。陆攸思考了一会,怎么都觉得相比起来……他这个临时上阵的人类,好像还比原本的狐狸还更厉害啊。

    ……因为狐狸还要在红尘中历练、揣摩人心,但这些情感,他的灵魂其实都已经历过了?

    本来舒舒服服地趴着,都有点犯困了,想到这一点时,陆攸突然又睁开了眼睛。“系统,我觉得……不定还是能行的。”他若有所思地,“狐狸必须还清因果,不然渡劫渡不过去,但我不用渡啊。我不需要骗过天,只要骗过了人,让陆家和徐星淳以为少爷乖乖地嫁了,就能算完成了吧?”

    “你敢赌吗?”系统问。

    一句话让陆攸又泄了气,重新把脑袋埋进了尾巴毛里。然后,系统难得地来了句安慰,“你也别太烦恼了。”它,“就算你豁出去决定自己上了,还不一定做得到,有人不同意呢。”

    “不过,居然直接把可能的隐患告诉了你啊。其实可以顺势而为,先破坏掉这件事再……”

    “喂,不要随便编他的坏话啊。”陆攸低低地道,“他……不会骗我的。”

    他将尾巴又往怀里搂了一点,想起了那个人之前某些糟糕的做法。但是……哪怕是在最糟糕的时候,那人也不会对他谎。不会有所谓“善意的谎话”,不会刻意误导他的想法。

    即使这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增加痛苦和纠结,以及有时再加深他惹人讨厌的程度,陆攸还是很喜欢他这一点。

    所以……最初的那个“祁征云”的情况,才让他更加地在意……

    感情——优柔寡断,反复牵连。要是能更加理智,干脆地爱和走,单纯地嫁人和杀人,该有多么爽快?可是,他却做不到。心里一点别扭的情绪,都能比身体上的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不知道那个人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在所有的世界里,都比他更早抵达,在独自等待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空虚、厌烦,或是孤独?

    黑暗中传来了细的声音。陆攸抬起头,狐狸的瞳孔在暗中扩大,借助窗外微弱的光线看到了从帷幔缝隙中挤进来的那个东西。昨天晚上还老老实实待在架子上过夜的白鸟钻进帷幔,蹦跳着过来了。陆攸把当做枕头的尾巴让出了一点给它,让它窝在柔软的尾巴毛里,紧贴着他温暖的身体。

    “明天有人过来时要及时叫醒我啊。”陆攸困意朦胧地。虽然云征走之前已经在屋子周围布下了符咒,会让要进屋的人停顿片刻,同时以“像尾巴被揪了一下”的感觉提醒他——陆攸对这个提醒方式抱有深刻的怀疑——他依旧也把警戒的任务交给了白鸟。

    符咒内携带着制作者的一缕分魂,白鸟就像真的鸟一样“啾”了声表示了答应。一大一两个毛团子窝在一起,在昏暗中呼吸逐渐统一,安宁地进入了睡梦。

    ————

    云询了个酒隔,摇摇晃晃地在屋子门前站住了。“开、开门……”他在门上敲了敲,整个人往门板上靠去。一身红衣,模样是个俊秀的少年郎,然而又一身酒气,烂醉如泥时也没有形象可言了。过了会没得到回应,他勉强睁开朦胧的醉眼,目光对上了落在不远处街面上的一点白。

    白纸鸟……云征……

    门内传来了链条滑动的声音。破旧的木门向内开,尖锐的“吱——”声在寂静的街上听起来有些惊悚。

    云询松了口气:他在酒楼醉得人事不知,醒来时云征和那老头都没人影了,他被迫付了酒钱——师兄不喝酒,老头喝了他的三倍,还有菜钱——他自己估计就吃了两筷子,最后还得自己循着印记找到这处留宿地来。他还真怕自己脑袋昏沉找错了路,敲门敲出个大婶挥着笤帚赶他这醉鬼滚开。

    缓缓开启的木门后站着一个人影。云询没看清是谁,径自就往前走,嘴里着:“谢了啊,师兄……何何何何路妖邪!”话音挂了个弯猛地一扬,整个人往后蹦了一大步,险些仰面摔倒——然而,竟随即又把重心硬掰了回来,揉皱的衣袖一振,手指间便多了张黄纸符咒。

    他脸上一副被吓惨的惊恐神色,嘴里叫着“滚开”,同时手上动作迅疾如电,“啪”地就将符咒贴到了那人影的身上。

    门彻底开了,月光照在了那个人影的身上。那人影脸上白惨惨的,身子轻飘飘的,有种十分诡异的单薄感,仿佛身体就只有薄薄的一片。“他”动作迟缓地放下了开门的手,低头去看贴在身上的那张符纸,好像没有受伤的迹象,又缓缓地抬起了头。于是,越发紧张的云询就看到了……他自己的脸。

    不过,是一张扁平得像被压过的脸,五官也像是用墨画在纸上的。眼角的墨还晕开了,变成了一副凄惨的哭相。

    从到大,被各种制作失败后模样畸形、扭曲、可怖,却还会活动的纸片吓过无数次,有了这些“宝贵”经验的云询要是再看不出这“妖邪”出自谁的手笔,从前在师兄手底下遭过的那些罪就算是白遭了。

    他绷紧了脸,一伸手将那张符咒从纸人胸口上揭下来,心疼地发现符咒已经被激发过而失效了。纸人身子扭转了一下,漂浮起来,转眼间缩成一张手掌大的人形纸片,朝屋内飘去,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师兄……怎么想到做这个?”云询跟着走了进去,语气没显得恼怒,还带着点好奇。被吓了一大跳,他残留的些许酒意算是彻底醒了。

    还是自幼的教训:要是他试图在遭罪后报复回去,结果总会是他死得更惨。至于他们的师父?那老头只会在旁边乐呵呵地看戏,点什么“师兄弟感情真好”、“年轻人就是活泼”的屁话。无数次反抗失败后,云询终于学会了和师兄一起玩……其实,也从来都是他自己不心又不经吓的缘故。等他们随着师父开始到处云游、驱妖除邪,倒霉的就主要是别人了。

    “以后有用,先拿你的样子试试。”云征口吻随意地。他摆弄了一下手里剪出形状、上面沾着墨汁和朱砂的纸人,表情看来是不太满意,就随手烧掉了。

    云询莫名觉得身上一痛。他已经看到了云征身后屋内透出的烛光,还有一道在地上拖得长长的佝偻人影。他心地挪过去靠到门口,往屋里看了看,见到师父坐在屋中央的矮桌边,神情纠结,嘴里正在念念有词。矮桌上有细窄竹筒、还有纸鹤,都是些除妖师之间互相通讯的用具。

    “师父?”云询走进了屋内,“出什么事了?”

    老头“唔”了一声,指给他看桌上的一个竹筒。云询茫然地开看了一眼,身子一下子绷紧了:竹筒里是半粒质地如玉的珠子,表面发白,内里则呈现为暗红色。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这是已被炼化过、取走了其中精华的妖丹……刚成为除妖师时的经历,猛地涌入了他的脑海:被剖开肚腹取出其中婴孩的狼妖,见到妻子原型后依旧苦苦哀求放她性命的丈夫,满地鲜血、两颗妖丹,还有那个……那个人……

    云询脱口而出:“不是那鬼僧死了么?!”

    云征转过头,见师弟脸色惨白,看来是又想起那件事而受到了不的冲击。被他叫做“鬼僧”的也是个除妖师,看似是个白净温润的和尚,却是以出手阴狠闻名的。那鬼僧不知为何,对与人相爱的妖抱有深切的仇恨,哪怕是你情我愿、和睦恩爱的夫妻,他遇到了还要将身为妖的那方抓出、虐杀。偏偏他又精通遁术,行踪诡秘,几次受到大妖报复都逃过了。

    几年前他突兀消失了踪迹,传言是被其他看不下去的除妖师抓住杀了。但竹筒内这半粒妖丹……

    “这不是没死么。”老头不耐烦地,苍老的眼皮耷拉着,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痛极了的恨意,“信是从北边来的,这狗日的又祸害了两家……每次出现,都是从北向南,这次应该也是如此了。这一路必定要过胭脂江,我们就到那里去候着他。”

    云询攥紧了手中的竹筒,没吭声,点了点头。云征靠在门边,脸上表情平淡,老头和他对视了一眼,转开目光,什么话都没,伸手朝云询一指:“你子赶紧的,这就给我收东西去。”

    “那师兄……?”云询茫然道,看看云征、再看看师父,又不话了,乖乖往里屋走去。老头摸了摸下巴上的花白胡须,刚才瞬间凌厉的神情已经又松懈下来。“酒喝多了,盘缠不够了啊。”他嘟囔着,“得想办法在这儿捞一笔再走……”

    而此时,在徐府——

    徐星淳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徐星淳眉头皱得死紧,盯着原本应该带回炼药所需草药消息的属下。他刚才听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会扰乱不久之后的那场亲事,甚至,让他调整计划的消息。

    “你……你在附近那个城里,见到了陆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