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Round 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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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旁边有车子经过, 陆攸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 有些疑惑地望着飞扬而起的尘埃。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些闪闪发亮的粉末, 伴随着一股不清道不明的香气朝四周扩散。
祁征云稍稍皱起了眉:刚才察觉的那丝魔物气息变得不可捉摸了, 仿佛一滴落入清水中散开的墨汁,微不可察,但又无处不在。飞走的那个东西模样像一只放大了几倍的蛾子, 翅膀有手掌大,又是从地铁站里出来的, 立刻让他想到了笔记本里提过的人面蛾——可惜灰灰只是凭兴趣记录,除了翅膀花纹特殊这一点,并没有主动去收集关于习性、猎食手段等更有用而不是有趣的信息。
他看到那些带着细闪的“尘埃”,再一想蛾子翅膀上的鳞粉,顿时警惕起来,直觉在这里多做停留不是什么好事, 便握紧了陆攸的手,准备加快脚步离开。陆攸则正试图分辨出那香气的来源,一边被祁征云拉着往前走, 一边东张西望地看是不是附近有什么花开了。
祁征云注意到了陆攸的动作。本该感觉更加敏锐的他什么都没闻到,因而有些疑惑, “你在找什么?”他问。
“你没闻到吗?有股花香味……”陆攸, 觉得或许是花粉被风吹过来了,弄得他鼻子痒痒的。那香气十分柔和, 幽幽地在空气里浮动, 仿佛许多种花香的混合, 难以描述,却不出的好闻。他不自觉想去追根溯源,而闻得到汽车尾气、路面树木泥土、周围行人甚至是地下土层,唯独没有什么花香的祁征云这下明确了有地方不对劲,当机立断地一抬手,将陆攸的鼻子和嘴一起捂住了。
“别呼吸。”他低声,陆攸下意识听话屏息,然后就感觉自己双脚离开了地面。祁征云将他夹在胳膊底下,像带了个没重量的布娃娃,迅速朝远离地铁站的方向避离——怕引起周围人注意和让陆攸难受,还没敢将速度提得太高。空气涌入移动后的空缺,那些粉末跟着追了过来,但随即被涌动的气流搅乱吹散,很快就被抛在身后、无法企及了。
陆攸屏息前没来得及吸气,没多久便觉得肺部开始抽紧。他努力又忍耐了一会,脸色涨红,终于受不了去掰祁征云捂得严严实实的手掌。祁征云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一口气抵达了下个路口,他缓下速度,确定过没再有东西跟过来,才谨慎地松开了手。
陆攸在获准呼吸的那刻长长地吸了口气——接着咳嗽着喘息起来。
祁征云抱歉地在他背后抚了抚。陆攸已经反应过来刚才恐怕是遇见了魔物,喘了一会,一等到能开口话,便气息不稳地主动汇报情况:“现在……现在闻不到了……”他面孔泛红,双眼里水光隐现,不过这只是憋气憋的。祁征云将他仔细地量了几个来回,看着好像暂时是没什么异常,但谨慎起见,还是又问了一句:“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陆攸终于平复了呼吸,摇摇头表示否定。他身上有些发热,但应该只是阳光和刚才片刻窒息的缘故。鼻子已经不痒了,也不存在别的能明显感觉出来的异常。如果非要有什么……他犹疑地在自己胸口摸了摸,感觉安置在胸腔中的那颗心脏跳得好快。血液鼓噪着,他耳边仿佛都能听见那鼓点般的砰砰声。
祁征云大概以为他这个动作是因为觉得难受,手跟着贴了上来。陆攸也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移开了手让他摸,直到祁征云的手掌真正触压到他的胸口、继而完全贴合,那与自己碰到时截然不同的感觉才让他回过了神。
刚才只是有些急促的心跳,陡然间再度加剧,仿佛要挣扎着从另一个人的掌心里脱离,要跃出喉咙逃走了。陆攸面红耳赤,目光控制不住地向旁边偏去,避开了交流。祁征云定定地看着他,好几秒过后才又将手收了回来。
“你的香气,我没有闻到……应该是那只魔物猎食的手段。”男人若无其事地,“你毕竟吸入了一点,不确定会有什么影响。要是感觉到不对劲的话,立刻告诉我。”
见陆攸点头应了,但眼神还躲着他,祁征云停顿片刻,似乎还有什么想,最后却是又抬起手,往陆攸刚才一路被风吹得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回家吧。”他,不过刚完又改变了注意,“不……我们还是先去一趟医院。”
他们在医院里找到了一只曾经将毒液从陆攸身体里弄出来的“清洁工”,那如幽灵般半透明的魔物围绕着陆攸转了两圈,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不管是真的没事,还是有问题但它无法处理,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没什么别的预防措施可做了。
回到家后,一切如常。一直到睡觉前,什么都没发生。
尽管祁征云始终疑虑难消,陆攸的身体状况反映出来却很正常,他也没再闻到那个香气。就连平时在这段时间里至少会发生一两次的魔物的袭击,这一天都没有来,平静得反而显得有些诡异。结果最后,最让陆攸困扰的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问题——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他爬到床上去,祁征云帮他关掉灯,在黑暗中吻了吻他,然后就从房间里离开了。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听到关门声,陆攸重新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上方的天花板。在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顶灯的轮廓从一团模糊色块中逐渐显露了出来,他的心情却还是自己都分辨不清的一团乱麻,无法确认是遗憾、焦躁,还是实际上松了口气……那种胃部仿佛要拧绞起来、要沉重地坠下去的紧张感,每次都会在等待的时候出现,然后在这样什么都没等到的时候,再缓缓地消失。
刚才,祁征云的嘴唇从他唇上离开时,他应该点什么,或者哪怕是伸手扯住男人的衣角,主动表达出挽留的意味吗?陆攸这样想过,但在应该做出行动的当时,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都无法动一动。
他仿佛有种感觉,祁征云应该也是在等他,等他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给出一个明确的信号。可奇怪的是……无论如何鼓励自己,查过多少资料、有过多少想象,这一步却就是迈不出去。之前想得好好的,临到关头便又要退缩。
反复迟疑,来回犹豫。弄到这种地步,好像都已经从感情基础上水到渠成的某件事情,变成了写在日程表上、非完成不可的任务了……
——为什么,一定要等他自己给才行呢?表现得再强硬一点,主动来拿不行吗?
陆攸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太被动了。他试图做些反思、调整过来,结果心里反而莫名浮现出了一丝委屈。而在委屈过后,继而涌上的却是某种仿佛来自于旁观者般的冷冰冰的自嘲。
还是睡吧。睡着了,就不用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陆攸侧过身,将半边被子卷起来抱进怀里,辗转反侧了一会,几次忍不住又睁开眼睛,盯着房间角落的黑暗看,怀疑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不知过去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晦暗不明的梦境里,仿佛有翅膀轻轻扇动着,落下闪烁微光的粉末……
隔着卧室的墙壁,祁征云听见陆攸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刚才用了很长时间才睡着的人,像是迅速就陷入到了噩梦中,体温和呼吸的频率都开始升高。他有些疑惑、更多是警惕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稍作犹豫后,选择以人类的形态将卧室房门推开,走进了黑暗的房间。
陆攸在梦中感到透不过气来。
……身体……好热……
像在身上紧紧裹了一层保鲜膜的那种闷热,让他从一个记不清内容,只知道无比混乱压抑、令人疲倦的梦里醒了过来——实际上,只是他以为自己醒来了。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浸着热汗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异常难受。他睁开眼睛,在一片昏暗的视野中,勉强分辨出了站在床边的人影。
……祁征云?他想话,喉咙里却像是干渴得太久,只发出了一点极细微的声音。心脏狂乱地跳动着。为什么这样热?是空调坏掉了吗?
祁征云俯下身,陆攸感到一下轻柔的触碰落在了他的侧脸上。男人的手指却是冷的,如同刚在冰水中浸过,给他燥热不安的身体带来了一点宝贵的清凉——理所当然,祁征云从他肌肤上得到的,则是截然相反的温度。
“你身上好热……”
陆攸听到男人低低地。嗓音比往常多了几分沙哑,因而透出了陌生的危险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涌动着,爬到床上,伸进了被子里面——与指尖不同的另一种冰凉触感卷住了陆攸的腿,以不容抗拒的力道逐渐收紧了。在脸颊边那只手缓慢滑下去的同时,覆满细密鳞片的触手紧紧贴附着人类温暖的肌肤,开始像蛇一样蜿蜒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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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征云俯下身,听见陆攸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异类的眼睛在昏暗中仍能毫无障碍地视物,没有开灯并不妨碍男人看清陆攸此时的状态:两颊潮红,牙齿咬紧下唇,仿佛在忍耐着某种不适。
这是在做什么内容的梦?祁征云想,若有所觉地伸出手,尚未触碰到沉睡未醒的人的身躯,却突然停住动作,抬头往房间窗口处看去。拉起的窗帘遮挡住了外面的景象,但对魔物气息的敏锐感知,却让他就像“看见”了那个黑点自远处飞来,轻飘飘落到玻璃上的整个过程。
就在蛾子的翅膀完成落下前最后一震的瞬间,黑影闪过,准确地击中了它。巨大的动量没有将它击飞出去,而是在撞击发生的同时伴随着“啪”一声轻响,浆液迸射,蛾子柔软的身体直接成为了一滩泥状物。它的翅膀被撕裂开来,一团尘埃般的银灰色粉末在半空中爆开,玻璃外面溅到几滴黏腻的液体,又随着这团粉尘的弥漫扩散而笼上了灰蒙蒙的颜色。
祁征云阻止了蛾子振翅的企图,然而成功击杀的结果似乎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了。“陆攸!”他低喝出声,同时毫不迟疑地抓住了床上青年的肩膀,想要将陆攸从沉眠中唤醒。陆攸的身体紧绷着,像在拧着力与什么较劲,在被祁征云触碰到、用力抓紧之后,却又温顺地随着他手上的力道而改变了姿势——但还是没有醒来。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被汗水浸润得潮湿的发丝和肌肤,仿佛就在他身周正酝酿着一场闷热的盛夏之雨。祁征云看到一些亮闪闪的粉末从密封不严的窗户缝隙里渗透了进来,感应中则有更多这样的东西正从远处夜色中朝这里接近。虽然他的心这一刻开始在不详的预感中下沉,却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用来确认情况或研究对策了。
他掀开被子,将显然是处于不正常昏睡状态的陆攸一把从床上抱了起来,准备撤离。陆攸的身体在他怀中软绵绵地发烫,透着再明确不过的情|欲的气息。
该死……那些粉末的作用是催情吗?祁征云在所有物被外来力量染指的愤怒中轻轻咬牙,却又感觉事情大概还不是这么简单——因为陆攸的心跳比刚才又加快了,已经超过“兴奋”,逐渐迈向了危险的程度。过速的心跳让他脸颊上的红晕开始消退,变得苍白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却也越来越轻浅,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陷入到缺氧窒息的境地中去了。
祁征云周围空气中的水分含量正在迅速地增加,凝聚出水滴,带着无中生有的咸涩的海水气息,包裹成一片薄薄的水幕覆盖住了陆攸的口鼻,为他滤去空气中那些效果不明的粉尘。这样精细的操控对祁征云此刻尚未恢复的力量水准来是不的负担,可能还会加速窒息,但已经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蛾子落在窗玻璃上。从起初的一两只,很快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了所有透光的空隙。那些难以察觉、更难以防范的粉尘,顺着夜风朝远处飘扬扩散,仿佛很快就将无处不在……
祁征云注视着窗户,放轻动作以避免剧烈地扰动空气,退往卧室门外,准备走厨房那一侧的窗户离开。他能感到那些蛾子正随着他的行动而再度开始骚动,在夜色中重新振翅飞起……它们仿佛不知道危险、只受本能的进食冲动支配,对最先抵达的同伴的死亡时置若罔闻,一心一意朝“猎物”撤离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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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攸感到了晃动,几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像被人抱着从高处落下,继而又有极速的移动。但这些被隐约察觉的异常之处,总是无法吸引到足够注意,每次都刚刚产生,就被更剧烈的感觉冲刷掩盖过去了。
他一直没有发觉自己还在做梦……鳞粉引出的梦境困住了他。偶尔透过缝隙照入梦里的现实,在与梦中幻象混合、被扭曲之后,反而将真实和虚假的界限进一步模糊,变成了更加难以分辨的一片斑斓混乱。
窒息是真的,吻是幻觉;拥抱是真的,为了亲近的意图是幻觉;如被抛入波峰浪谷的颠簸有一部分是真的,令阻碍清醒的狂乱再度加深;有快乐的话是幻觉也好,但唯独这个部分,在整个过程当中始终都空白着——可陆攸没有得到过能够作为对比的范本,因而他也终究没能由此发觉而清醒过来。
嘴唇张开了,却没有吸入任何空气。周围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唯有血液奔流涌动、心脏狂跳不止,令来自内部的喧嚣响彻耳畔。陆攸失神地凝望着上方,视野中晃动着破碎的光影。他正体会着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在被没有具体形态的黑暗逐渐侵蚀。身体只剩下一层单薄的表皮,里面原有的东西被拿出来,为了将外来物一点点地填充进去……其结果却恰恰与“充实”相反,有的只是要被烧成灰烬的热,以及无尽的空虚。
可若是如此,他的心脏为什么又跳得这么快?如全力奔跑到即将力竭,下一秒就将倒地而死。
蛾子们沾满粉尘的翅膀交叠起来,成为了令感知钝化的屏障。在屏障外面,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抱紧了他的身体——这是试图唤醒的举动,却再度被构筑于魔物力量之上的梦境歪曲了。最终陆攸得到的,是有人呼唤他,抱紧他,然后朝他俯下身来,嘴唇挨近了他的耳边。
就是这样了,餍足过后的怪物轻轻地。
陆攸感到一阵茫然。就是这样了吗……?
是的。这就是最高点了。再继续下去,就只有无尽地向下坠落。
只有无尽地向下坠落……?
不知不觉间,那个人的声音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用陌生的蛊惑性的温柔语调,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即使如此,专注于倾听的人也没有发觉异常。陆攸似乎闻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香气,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闻过的了。是的……不会有错。他想,这就是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停在房间里、覆盖住了墙壁的蛾子们飞了起来,窗户无声无息地开了。凉风汹涌灌入屋内,掀动窗帘,从他空荡荡的身体中穿过。将自己交出去之后的一无所有是多么的令人难过,却又是多么的轻松……
比起再像那次一样,被当做没有价值的垃圾抛弃,被独自留在黑暗中,不如就在这个抵达最高点的时刻,主动地结束吧?
陆攸低下头,发觉不知何时,他站在了窗台边缘。窗帘在风中卷动舒展,温柔缱绻地从他身体侧面抚过。地面和灯光都在他的脚下,仿佛某种欢迎仪式,让他在做梦般的茫然之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微笑——想尝试的都已经体验过,想报答的也已经还清了。现在,他只觉得很疲倦。
是应该要结束了。
——就在即将迈步走入风中的前一刻,陆攸心底突然闪过了一丝疑惑。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本该一路顺畅运转下去的逻辑卡了下壳,陆攸的动作停顿住了。蛾子们落到他的肩上手上,用柔软的翅膀轻轻推着他,催促他尽快将已经产生的自我毁灭的念头付诸实施。但陆攸却不动了。他依旧站在窗台上,也没发觉风声的突然止歇,只是一心一意地沿着那丝疑惑向源头追溯了过去。
——将自己交出去之后的一无所有……
——为什么要这样呢?
在他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忍耐”和“逃避”确实是最主要的两条行事规则。极少表达出内心的情绪,极少主动地去追求什么,仿佛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像妈妈在电话里曾许多次强调的一样……“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如此的胆怯、懦弱、被动。如此缺乏意义的人生,理应对终结有所向往;理应渴望着被肯定价值,并为了避免再被否定而做出最彻底的逃避——逃向死亡。
……真的是这样吗?
陆攸望向自己的内心,目光穿过许多年的时光,无数的人和事,最终抵达了在出生之后、生命第二次转折并决定前路的关键拐点。那个被母亲丢给了父亲、又被父亲随意抛下的孩子,在空无一人、灰尘遍布的家中仰起头,回望向他。
看呐,那孩子轻声,爱是不可信的。
热情会消退,誓言会褪色,血缘的联系也不怎么牢固。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所以他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想给。
如此的胆怯、懦弱、被动……如此的……冷漠而吝啬……
如果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件物品,感恩戴德地送出去,在此之前有多少可以实现这样目的的机会,他为什么都视而不见?直到祁征云的出现。尽管“信任”终究是在中途被戳破了是镜花水月,但一场虚幻的美梦却依旧在某种程度上真实地动了他。
作为对这一点动心的回报,他决定了“接纳”——接受那份爱,也接受可预见的痛苦后果。他给祁征云颁发了一份通行许可,允许男人进来拿走所想要的东西。仿佛恩赐一般……尽管将姿态放得那么低,仿佛予取予求,可实际上——这是多么倨傲的做法啊。
他早已失去了对结局的畏惧。祁征云大概并不了解他的心思。虽然身居弱势,好像毫无选择的权利,但在这段双向的“感情”关系中,是祁征云对他有所求。因此,掌握主导的明明该是他才对——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陆攸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仿佛十分遥远、却又像就贴在耳边的咆哮。这声音中带着的愤怒和悲恸,震动空气,让陆攸脚下的窗台如沙雕般突然崩塌了——连带着他身后的房间,上方的夜空,和底下如花朵在黑暗中盛开的灯火,全都崩裂开来,碎成了万千闪闪发亮的碎片。梦境的世界在被意识到其虚构本质的同时轰然破碎,陆攸感到胸腔传来了一阵剧痛。
仿佛梦境破碎的同时,他的心脏也裂开了。
陆攸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睁开了眼睛。直到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地醒来了。有人抱着他,有温热的液体正从他的鼻腔和嘴角边不断地涌出来。疼痛在短短片刻后攀上顶峰,然后如被麻醉般骤然跌落——陆攸看清了眼前正在上演的景象。
周围不是他睡下时的房间,而是一个亮着惨白灯光的地方,无数纸片般的东西,正从半空中纷纷扬扬地坠落。那上面带着复杂逼真的花纹,在翻转间仿佛是许多眼睛眨动、许多嘴唇张合,许多张残破的人面,不断下落不断黯淡颜色……直到最后,化为尘屑飘散。
那是蛾子沾满鳞粉、带有图案的翅膀。
像是什么东西焚烧过后的灰烬……
为濒死者提供怀抱的男人低下头,陆攸在逐渐开始模糊的视野中与祁征云目光相对了。祁征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唯有一双发红的眼睛,透露出了心如困兽的事实。
——在发觉远离虽然能躲开那些蛾子,却无法阻止陆攸的状态不断恶化时,他转而反击了。闯入到这群魔物的巢穴深处,将所能见到的它们的所有个体全都杀死,寄望于那状态是受它们掌控的猎食过程,便会在它们全都消亡后自然而然地停下。
结果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那群蛾子根本没有智力可言,也不掌握着什么计谋。就在呼吸进鳞粉的那一刻,便已经踏入到能够致命的陷阱中去了。此后无论它们是死是活,一切都会无可挽回发生:在入睡后陷入梦境,心脏的跳动不断加速直到疲倦衰竭,带来异常热度的毒素最终让人流血。
祁征云甚至不知道陆攸是怎么会醒过来的。本来他已经确信陆攸会以沉睡的状态迎来死亡,不再指望能够道别了,痛苦之中唯一的庆幸,就是至少做梦的人不会觉得痛……因而此刻,见到陆攸睁开了眼睛,他反而怔住了。
陆攸的思维在一种异样的平静中转动着,将梦境、透过梦境的现实和如今现状联系了起来。如果刚才梦里,他真的跳下去,真正现实中的他大概就会猝然停止呼吸吧……可惜,他虽然醒了,但还是醒得太晚了。虽然精神在最后的片刻回归了清明,最终却还要随着身体崩溃而再被带入到混沌中去。
灰烬落下来,像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陆攸注视着祁征云的眼睛,以为会如预料那样,看到不在意、或者仅仅有一点惋惜的神情——与他对视的却是一个茫然失神,对于失去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人。奇怪,是从什么时候……陆攸这么想着,想了个开头,就没再想下去。他试图对祁征云笑一笑,作为道别或安慰都好,只是也已经没有牵动唇角的力气了。
原来我想要的不仅是你的爱,也想试着爱你……
可是对于“爱”这项技能,他已经生疏得太久了。以至于连自己真正的心情,都没有察觉。
对不起,直到要结束的时候才醒悟过来。之前一步都不肯主动走近,浪费了那么好的时间……
祁征云看到陆攸嘴唇微微地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他以为陆攸是想什么,因而迫使自己从停滞中艰难地复苏过来,匆忙靠向那两片失血后苍白的嘴唇。但他并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留言,而是耳廓边缘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这个吻冰凉,因轻微而无限温柔。在这之后,陆攸没有再做出任何的表示,只是闭上眼睛,安静地停下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