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心理辅导
————
陆攸早上到学校的时候, 看到有人在教学楼下低着头来回走动、对着地面指指戳戳, 楼上栏杆边也有人探出头朝下面望, 还以为是地上掉了东西,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等进了教室,只有班长一个人在阳台上孤独地领读, 底下一片压低了声音的嗡嗡讨论声, 几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 弥漫着一股紧张又兴奋的气息。
陆攸昨天干脆把弄脏的书包洗了一遍, 晾了一晚上没能干透, 最后还是用吹风机吹的, 所以他今天才来得有点晚,教室里人基本都到齐了。他走向自己的座位, 被充斥鼻腔的洗涤剂香味弄得有点想喷嚏,而一路上都有人停止了交谈偷偷看他,看得他莫名其妙。
等陆攸走到座位旁边, 发现自己桌面上干干净净的,昨天摸到的那些黏腻腥臭的污迹不知被谁都擦掉了。教室的地面看上去也格外光洁, 就像刚开学大扫除时用刷子仔细刷洗过后的状态。另一件事情吸引了陆攸的注意:他后面周薇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桌子上却放着一束白色的野花, 还有一瓶她以前每天都会买的草莓酸奶。
陆攸心里升起了一点奇怪的感觉。无数细节在暗示着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刚刚坐下,正要从书包里拿作业出来, 前面的同学就一副实在忍不了倾诉欲的表情转过了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神神秘秘地, 同时微抬下巴朝陆攸背后示意。等看到陆攸一脸茫然, 便像是因为比他更早知道了某些秘密而有些自得似的, 压低了声音:“周薇跳楼自杀了!”
陆攸反应了一会,才消化了这句话的意思,与之前看到的那些异常联系了起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薇桌子上的那束白花已经有点蔫了,花瓣耷拉在桌面上。前座同学大概是终于碰上了一个知道得比他还少的人,也不顾陆攸到底感不感兴趣,就在那里语气莫名兴奋地一股脑儿:“好像就是从这一层跳的,她运气太差了,从这么低的地方跳下去还是摔断了脖子……来得早的人地上好多血,还看到了警察,不过我到的时候已经都被清理干净了。”
他端详着陆攸的神情,似乎觉得陆攸就坐在周薇前面,或许会知道一些内情:“你,她为什么要死啊?”
“……我不知道。”陆攸。他想起昨晚放学时看到走过窗户后面的长发女孩的身影,还有回来拿东西时弥漫着怪味的寂静的教室,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涌了上来。前面的同学还想再什么,这时候班主任从前门进来了。在聊天的人赶紧闭上了嘴,陆攸前座的同学也迅速转了回去,大家这才想起来正在上早读课,纷纷去桌肚或书包里掏课本。
讲台后面的班长正旁若无人地念到一句“尔来四万八千岁”,被班主任用教案敲了敲肩膀示意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班主任让他回到座位上,眼神平静地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几个装模作样开始跟着朗读的学生心虚地闭上了嘴,教室里终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头发花白的老教师把教案放在讲台上,轻轻咳了一声。“周薇同学身上发生的不幸,看来同学们都已经知道了。”他看来没算多讲这件事情,只是简略地,“马上要期末考了,希望大家这段时间以学习为主,不要被别的事情分心,也不要乱传没有根据的谣言。如果有什么话想留给周薇同学,可以写下来交给班长,老师会为你们转交的。”
他朝班长微微颔首,后者赶紧点头表示知道。“今天下午的活动课取消,改成心理讲座,同学们记得不要离开教室。”班主任接着,对教室里陡然腾起的一片埋怨的嗡嗡声恍若未闻,“好了,继续早读吧。”
大家拖拖拉拉地翻开课本,层次不齐的读书声响了起来,不过明显几乎没人把心思放在这上面。陆攸前面的同学一直在座位上扭动,但因为班主任一直在讲台后面站着,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头和他讲话。直到早读结束的铃响,班主任又拿着教案出去了——他的第一节课不在陆攸班里上——教室里气氛才一下子轻松下来。
前座同学迫不及待地转过身,还没开口,陆攸抢在他前面问:“你昨天怎么提前回去了?”直接缺席了整个下午,今天过来却一点都不像是生过病的样子。不止是他,班级里另外几个请了病假的同学今天也都来上课了。
同学被陆攸问得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就中午的时候突然胃痛……痛死我,差点以为要开刀了,结果去了医院什么都没查出来。结果睡了一晚上,又全好了。”他有些郁闷地,“我还想再多请一天假呢。”
“徐成!”负责收作业的组长在前面喊他,“你的错题本呢?”
正想把话题扯回到周薇自杀这件事情的徐成僵了一下,随即脸色泛青,手忙脚乱地翻书包去了。陆攸也没能因此从八卦中解脱,因为旁边还有其他人在谈论不休,对着周薇的空课桌探头探脑。外面走廊上还有别的班级的同学跑过来围观的,凑在一起神秘兮兮地交换“情报”,直到被经过的老师呵斥赶开。
第二节 课下课的大课间时,周薇的父母到教室里来了。两个人都带着疲倦的神情,收拾周薇东西时的态度却有些敷衍,并看不出有多么难过,甚至还客气地对老师“孩子给学校添麻烦了”。陆攸坐得近,亲眼看到周薇妈妈从她桌子上拿起一个装饰,微皱着眉随手丢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周薇留在桌子里的课本他们觉得没用了,最后也没有带走。
中午原笑笑过来找陆攸一起吃饭,也带来了从各种传闻中拼凑出来的事件的完整版本。据周薇的父母嫌弃她是个女儿,她又不是会撒娇取悦人的性格,双方的关系一直很冷淡。去年这对夫妻要了二胎,终于如愿得了个儿子,从此更加只知道围着儿子转了。周薇正在心思敏感的年纪,在学校里又因为总爱靠贬低别人来显示优越感而没有亲近的朋友。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孤独,让她选择在无人的夜晚来到学校,翻过教室外面的栏杆坠向地面。
至于周薇那个从来没人见过的男朋友,好像只是周薇编造出来的人物。她拿出来炫耀爱情甜蜜的那些玩意儿,是她用借口减肥不吃午饭省下来的生活费买的。
“我觉得她好可怜。”原笑笑嘟囔道,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白切牛肉,“可是我之前在你们教室碰见过她几次,真的感觉很不好相处……”她和陆攸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上,他们学校新建餐厅和开始用饭卡都是去年的事情,现在不锈钢的桌面和座椅都还是崭新的。
陆攸没回应她这句话,而是看她在那里戳来戳去就是不夹起来吃,问了句:“胃口不好吗?”
“我减肥呢。”原笑笑随口回道,猛然想起周薇也用过这个借口,脸色变得有点不自然起来,像在吃橡皮一样把牛肉塞进嘴里开始艰难地咀嚼。坐在对面的陆攸正用勺子慢慢地舀汤喝,自己也没吃多少东西,表情像在走神一样不知想着什么。原笑笑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陆攸昨天放学和她一起离开的时候,曾过见到周薇在教室里。
“……陆攸?”原笑笑在桌子底下踢了踢陆攸的脚,心地,“就算你昨天看到在教室里的那个人真是周薇,她后来肯定也走掉了,更晚的时候才又到学校里来的。你回来拿书包的时候不是没看见人吗?”
陆攸回过神来,略带迟疑地:“没事……我没在想这个。”虽然他确实考虑过要是当时回教室看看会不会能造成一些改变,但周薇的死怎么都和他没关系,最多是有些遗憾罢了。他只是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怪怪的,让他感觉不太对劲。
原笑笑看陆攸这样的反应,反而更相信他是在自责了。她赶紧想找话题转移注意,便把刚听还没确认的一个道消息拿来了。
“心理辅导?”陆攸疑惑地,“我们班主任只了下午有讲座。”
“我也是刚听来的,讲座是大家都要去听,辅导应该只有你们班会有。”原笑笑,“和周薇是同班同学,学校肯定担心会有影响……现在不仅担心学生谈恋爱,更要担心学生假装在恋爱了。还有……”
她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选的这个话题或许确实能让陆攸转移注意,但却是往更差的方向。但都了,只好硬着头皮下去:“还有,过两天估计还要开家长会。”
陆攸反应平常地“嗯”了一声,只露出了所有学生在听到请家长时都会有的一点嫌麻烦的苦恼表情。“到时候再吧。”他,把勺子放到餐盘上,“你不吃了吗?那我们走吧。”
原笑笑的消息来源看来还挺可靠,午休过后的第一节课上,过来上课的班主任果然就了心理辅导的事情。不过学校只有一个心理老师,要和全班四十多个学生逐一谈话也是不的工作量,只能分批进行。
班主任大概觉得陆攸坐在周薇前面,两人关系或许比别的同学深些,受到这件事的冲击会更大,陆攸就这么被选在了第一批里,包括两个在周薇桌子上放了酸奶和花作为悼念的女生,不得不在今天放学后留下来。
被改成了讲座的活动课则在放学前的最后一节,刚进礼堂的时候大家对讲座还有些兴趣,等讲座老师播放出老套的幻灯片、慢吞吞开讲,没几分钟一半的人就开始昏昏欲睡,另一半人开始争分夺秒地拿出作业来做。陆攸也带了张英语卷子,听着讲座把卷子垫在腿上写完了大半张——反正回去是要填答题卡的,现在字写丑一点也没关系。
放学时原笑笑溜过来“探望”,给陆攸带了包饼干,然后就自己先回去了。陆攸坐在心理咨询室旁边的阅览室里,百无聊赖地翻一本图画书看。被班主任领过来的时候他原本排在队伍第二位,但似乎只有他没家长在外面等着接,给排在后面急着回家的人让了几次位置后,再之后就没人问他了,他顺理成章地留到了最后一个。
外面天色渐渐地暗了。综合楼里学生来得少,原本就比较安静,现在更是变成了冷清。楼里应该没有开空调,但有凉意从与大理石地面接触的脚底往上爬。陆攸之前的那个男生在咨询室里待的时间格外长,陆攸等得都快睡着了,才等到那人下来叫他——现身时脸色发青,神思不属,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心理咨询过后该有的放松样子。
……陆攸开始有点担心那个心理老师的职业水平了。他把阅览室的门关好,沿着寂静的走廊往咨询室走去,发现走廊两边的墙壁上贴着会让人想起幼儿园的粉红色花。咨询室的门虚掩着,大概是之前那个同学走得太急忘了关,有话声从门里面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还有一个学生就结束了。拜托稍微多点耐心,别露出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来好吗?真的很恐怖……”一个听起来中气不足、比起指示更像请求的声音,“我不是想诅咒你,但你这样遇到谁都只会被你吓跑——”
话音在这里突然消失了,站在门外的陆攸很奇怪地听到了一声类似呜咽的声音。他抬起来想要敲门的手停顿了一下,下一秒,门被从里面开了。站在门后的是个看起来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老师,眼神游移,似乎很紧张地正用纸巾一个劲地擦着额角渗出的汗。他眯着眼往另一只手里的名单看了半天,才用一种虚弱的语气:“是陆攸同学吗……?请进来吧。”
陆攸心里的怀疑进一步加深了。他此前一直以为这是场一对一的谈话,但从正在转身的老师身侧和门框的缝隙间,他看到了咨询室里面还有另一个人——是个看起来既不像是学生、也不像是老师的人。那人坐在一张有些嫌矮的塑料椅子上,两条长腿憋屈地收着,正低着头在摆弄手里的什么东西。他背后是被塑料藤蔓和树叶布置成森林景观的墙角,陆攸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只蹲在笼子角落只能郁闷地玩着自己尾巴的狮子。
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陆攸一直盯着他,直到那人听到关门声而抬起头来,看向他并朝他笑了笑。陆攸疑惑了几秒钟,直到他在脑内将这个穿着一身休闲服、头发有点乱的家伙换上了一身像电影里黑社会手那样的黑衣服。
然后他终于认出来了。
咨询室的老师似乎完全没发觉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相互认识——以陆攸对他的职业的幻想来,这可真是一点都不专业的表现——他似乎累得快要挂了,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往桌子边走。那个男人把手里当玩具一样捏着的眼镜递回给他,他迟了几秒钟才慢吞吞地接过戴上了。
陆攸和他昨天早上在家门口见过的那个男人对视了一会,想着这个人是不是刚才在门外听见老师形容为“凶神恶煞”的对象。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想问。但心理老师这时候用双手搓了搓脸,似乎已经重新起精神,进入工作状态了。听到他“同学请坐”,陆攸也只好先按下心中的疑问,不太自在地顶着两双眼睛的注视,在桌子前面那张看起来挺舒服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