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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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的余温和一路走来的运动量让陆攸身上发热, 即使连着受到了两次惊吓也没来得及冷却。他的手指是热的, 祁征云的掌心也是热的, 细汗湿润的皮肤在紧握的力道下毫无阻隔地紧贴在一起,那瞬间有种触觉失灵、即将融合成一体的错觉。陆攸被这突然的接触吓了一跳, 当即就想缩回手——抽了一下, 被祁征云握着没能抽出来。

    不过一两秒钟过后, 祁征云就主动松手了,还后退一步拉远了距离。“没事,我没受伤——这个不是血。”他避开陆攸被松开后还停在半空一时没放下去的手,把T恤从侧面拉起一点,给陆攸看底下并无损伤的皮肤, “真的没伤口……你看吧?衣服也没有划破。这边湿掉只是之前被水泼到了。”

    至于为什么会泼到水、又是怎么泼的, 才会只湿了这一片却还能滴水下来……这种细节, 应该不会被注意到吧?

    刚才那两秒钟祁征云脑海里其实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比如要是他真的在腰侧或者手上弄点伤口出来, 再拒绝去医院,陆攸会不会为了帮他包扎而带他回家?想完后他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还是省点事情,别让陆攸因此内疚就好。

    祁征云是自己心虚,才会觉得哪里都显得可疑;陆攸根本没有多想, 只是看清了他身上确实没有血迹, 刚才猛然涌现的紧张和担忧就放松了。他目光微偏, 在祁征云T恤下摆露出的腹肌线条上停留了一会, 才怀着有些微妙的心情收了回来, 然后终于想起来问:“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这这附近的人还没采访完吗?”

    “这边就两户人家而已,早就结束了。调研的取样范围可不能这么狭窄——但我自己也住在这附近啊,偶尔晚上出来跑步。”祁征云随口,“我在广场那儿也看到你了,一个人坐在双杠上头发呆呢,我就没过去扰,其实也就比你早走一点……之前这人在路上乱晃,又突然躲起来了,我觉得不对劲才回来看一眼,没想到倒霉被盯上的就是你——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也在外边?”

    他往刚才那人跌跌撞撞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算了,还是先把之前的话完——你真认识那个人?”

    “应该是。”陆攸不太确定,“住在我家楼下的那个奶奶,有个孙子,我过年的时候见过……”那时候陆攸和原笑笑下楼去放鞭炮,碰上楼道里那个穿了一条紧身皮裤的男人带着他一脸尴尬的女朋友在和他爸吵架。那场景也不适合站在旁边盯着看,陆攸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往楼下去了。到现在过了几个月还能认出来,不是因为他记忆好,而是那男人的眉毛中间有道疤,特征比较明显。

    上次在路上遇到时,这人戴着的摩托头盔遮住了脸;要不是那件同样明显的花衬衫,陆攸也没办法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这么……最近一直被盯着的感觉,就是这个人在跟着他吗?陆攸想起奶奶对外到处宣传他家里情况的前科,隐约意识到了自己成为这次抢劫目标的原因。虽然这个解释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太对,他心里却已经基本相信了。

    想到奶奶让陆攸沉默下来,祁征云在这静默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远处传来的细微哀嚎。属于那只黑猫的气息涌动着涨了起来,其中透着鲜明的恶意和愉悦。

    此刻被它盯上的人,应该会觉得被裹入了彻骨的阴寒吧。而先前在陆攸身边出没时收敛起来的温和气息,则会像是用手指在人背后轻轻戳了戳、提醒“快回头看”那样的感觉。这几天来困扰陆攸的被窥视感,其实不是那个男人造成的,而是猫给他的警示——虽然照结果看来,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了。

    街道上终于开始出现其他的行人,此前笼罩在附近的异常的寂静被慢慢破了。祁征云其实有点怀疑刚才空旷不受扰的街道、包括袭击者过于凶狠的攻击倾向,也都是那只猫的影响。或许它是着借刀杀人的主意,想引他含怒出手?

    祁征云确实不止做了陆攸看到的“将袭击者按到地上”这一个举动,毕竟他也不止有双手能用。那人胸腹各被触手抽了一下,虽然没下狠手,肋骨也应该裂了,祁征云倒有些惊异他居然除了惨叫几声,居然都没呕吐或呛血,逃跑的动作还依旧迅速……

    虽然放他逃了,祁征云并没有真的放过他。他也不准备放过那只猫。不过……祁征云一边拉着没听见远处声音的陆攸往路边避开车辆,一边隐蔽地朝那哀嚎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

    或许对于前者,已经不需要他再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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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像个喝多了酒的醉汉,在路上一步一晃地走着。这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景色陌生,他却没有发觉异常。胸口和肚子的感觉很奇怪,麻木又沉重,好像内脏正被拉扯着往下坠,然而一点都不觉得疼。反而是他的头……他的脑袋深处!像有一柄重锤不断敲下,让他的颅骨在震动中片片裂开!

    他用双手使劲按着自己的头,脚下不住晃,不知正要走到哪里去。那个东西从上方坠落下来的时候,他差点没能反应过来,在最后关头才勉强止住了脚步。那东西擦着他的面孔过去,摔在他脚尖前头,发出了如同熟透水果落地的响声。夹杂着柔软碎片的浆液飞溅开来,溅上了他的脸。

    那滴液体是温热的、黏糊糊的。鼻腔里涌入了一股极其恶心的腥臭味。他慢慢地低下头去,看见了落在鞋面上的皮毛和肉的碎片。在他脚尖前面,摊开了一张被摔得扁平稀烂的猫的尸体,仿佛是从二十楼、而非二楼落下来的。皮囊成了烂泥,裹在皮囊里的骨头则成了碎块。却有一颗完好无损的眼珠,在地上向前方滚了滚,将猫那莹绿瘆人的眼瞳朝向了他。

    叫声哽在喉咙里。他哆嗦起来,猛地转过身——站在背后的黑猫看着他,朝他“喵”了一声。

    没有任何东西碰到它,猫却一下子飞跌了出去,弓着身体,像是被人狠狠踹在了肚子上。它的肚皮凹陷下去,鲜明的脚印状的凹陷,一只看不见的脚踏在它身上用力碾动,直到断骨戳出毛皮。他喊了一声,感觉有东西贴着他的脚跟蠕动,他不敢回头去看那到底是什么场景,喊过后拔腿就跑,跨过那还在被碾压的猫尸仓皇往前逃。

    又一只猫从路边围墙顶跳下来,朝他张开被烫得溃烂、布满水泡脓肿的嘴巴。他大叫起来,一脚踢向它,猫的身体碰到鞋尖软软的,被踹出去,翻了半圈就不动了。这弱的反应顿时给了他一点胆量,让他在下一只断了尾巴和爪子、蹲坐在路中央的猫出现时站住了脚步。

    “给我看这些干什么?我可没做到这种程度……不就是只野猫……”他色厉内荏地喊道,强调着这个事实,“你是摔死的!自己挤出栏杆才会摔死的!要来找我复仇吗?哈——!”

    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种在他脑子里搅动的疼痛、那种让他越来越暴躁的狠厉冲动,不断地消磨掉了刚才那让他发抖的恐惧。他用力往前踏步,对猫重重喝了一声,想把猫吓走。猫的反应则是转动头颅,了个哈欠,抬起爪子舔起毛来。

    他捡起地上的石块朝猫砸去。猫挨了一记,嘶叫着炸起毛、拱起了脊背,却还是没有逃。热血涌上头顶,染红了他的眼睛,他似乎在这瞬间完全失去了理智。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正用手中的石块尖锐处一下下地往猫头上砸。猫早已不动了,几乎被砸烂成了刚才摔在他面前的凄惨样子,到处都是腥臭的血迹,染了他满手满身的红色。

    他用足了力气、意犹未尽般又砸了几下,才丢开了手中的石头。“哈、哈……”他喘着粗气,低声嘲笑,“就算成了怪物,不还是要死在我手上……”

    地上的血迹颜色却缓缓变淡了。猫的尸体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不见。他茫然地四面环顾,前后的路面上都很干净,猫几次死去的痕迹也一起消失了。只有他手上身上的血迹还在,还依旧保持着黏糊温热的触感。

    几秒种后,他了个哆嗦,似乎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刚想站起身来,肋骨处陡然传来了一阵剧痛,痛得他嚎叫着跌回了地上。

    好痛、好痛……怎么刚才走路和奔跑时一点都没有感觉……?

    他嘴巴里吐出了鲜红的血,泪水模糊了眼睛。裂开的肋骨在剧烈运动中彻底折断,戳进了肺部。哀嚎声在空无他人的路上回荡,没有任何人听见而来救他;地下却有一种不祥的声音由远及近,在下水道里左冲右突,迅速朝在地上挣扎的人接近了过去。

    是同类鲜血的气味……

    黑暗中闪烁着无数双殷红发亮的眼睛。上方传来振翅声:有翼的生物也正循着气息而来。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无数声音低低地着。就算太多的觅食者每人只能分到一点点,即将有血肉满足食欲的期待也令它们欣喜若狂。动手杀死了前来复仇的“幽灵”、得知了非人之物存在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什么。他指尖使劲抓着地面,剧痛中还在想着要爬起来到医院去——

    几只老鼠钻出下水道口,兴奋地吱吱直叫。虫子爬出墙缝,形似飞鸟的怪物从天而降。

    糖罐的盖子开了。终于得到允许的“孩子”们,一定会连罐底都舔得干干净净、一点糖渣都不落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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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攸听见了一声猫叫。

    猫的叫声尖细而凄厉,在夜里听起来像有人在哭。随即却是一连串“咯咯”的笑声,让人想起饱食后心满意足舔着嘴唇的样子。声音从远处传来,非常轻微,被微风吹入耳中,又如幻听般飘散了。

    笑声比哭声更为瘆人可怖,陆攸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被路灯光照着的围墙栏杆,和后面团团簇拥着挡住了视线的漆黑树影。一对情侣亲昵地挽着手臂并肩走过,孩子追着家里的狗跑,所有人表现如常,似乎都不在意、或者是没听见刚才的声音。

    陆攸感觉背上凉飕飕的,忍不住朝祁征云那边靠了靠——因为遇到了抢劫犯,哪怕只剩下几分钟的路程,祁征云还是坚持要送他到家。起来,这是祁征云第二次出于安全的理由担任护送者了。见过了男人将拿着刀的袭击者轻易放倒的情形之后,陆攸只觉得祁征云身上像带着一个稳定的热力场,阴森吓人的气氛到了他身边就会自觉消散——好像架厉害的人就一定连鬼怪都能驱除似的。

    祁征云跟着陆攸的动作回了下头。“刚才好像有猫在叫。”他煞有其事地,像真的以为外面只是猫一样,“怎么了,你想出去看看?”

    陆攸赶紧摇了摇头。“应该已经跑掉了吧。”他,看到前面出现了暖黄的灯光——那是住在一楼的奶奶家厨房里的灯光。回家的轻松和更加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陆攸好像没意识到已经可以和祁征云告别分开那样继续闷头往楼下的防盗门走去。祁征云也不出声,跟在旁边慢慢地走着,注视着陆攸后脑上一撮拿下外套帽子时被弄乱翘起的头发。

    ——在路沿下方的水道里,波浪突然翻涌起来。不知何处涌出的清澈水流卷起一个浪花,将刚才随水漂来的几缕殷红颜色不动声色地推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