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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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来明天能查成绩的事情后, 陆攸以为这就是之前几次他那种忽视了什么的感觉来源,终于放下了心来。他和祁征云在沙滩上闲逛了半个钟头,因为出门时看天阴着就没想起来涂防晒霜,等云絮消散、午后炽烈刺眼的阳光照下来,没一会就被晒得受不了了, 赶紧溜回了旅馆。

    通往房间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洗涤剂香味,放在玻璃花瓶里作为装饰的花束经常更换,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是刚刚绽放的, 舒展的花瓣和绿叶像假的一样毫无瑕疵。开房门后祁征云自若地往里走,陆攸的脚步却在门外缓了下来, 并在看到房间里景象的时候顿住了。

    和前几次出门回来的场景一样,正对着门口的客厅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木地板光洁发亮, 茶几上的果盘里换上了新鲜的水果。离开前他们胡闹丢在地上的毛巾、泼在地板上的水、沙发上揉皱弄湿的痕迹全都被复归成了原样,像是有人在这里施了一个时光倒流的法术。虽然站在门口看不到, 但弄得乱糟糟的浴室和卧室肯定也都被整理好了。

    陆攸想起来他隐约觉得微妙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了。

    他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一些之前一直没注意到过的细节:每一次触碰到都是干燥柔软的床单, 整洁的浴室和洗手台上摆放整齐的各种瓶罐,总是带有一股阳光晒过后好闻香气的织物表面……还有似乎随手可取的清淡食物。而祁征云似乎一直寸步不离地和他黏在一起……

    祁征云走到茶几边,从果盘里拿起了一个深红色的莲雾。不用削皮就可以直接啃着吃的热带水果有种晶莹多汁的质感, 散发出甘甜的清香。他转过头去, 正想问陆攸要不要吃,就看到陆攸低着头面孔通红地穿过餐厅, 一头扎进房间里, 关上门不肯出来了。

    祁征云对这后知后觉的害羞表现失笑地摇了摇头。虽然陆攸是主动告白加献身的那个人, 但他想到的只是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来得及考虑这种关系暴露在外人面前的反应……除了不会碰面的服务员,往后还会有朋友、家人、同事,以及各种多管闲事的陌生人。祁征云自己是个社会性基本为零的非人类,可以轻易将别人都当做空气,但他想陆攸做不到同样的程度——至少在短时间内不行。

    这么来,在这个安静海岛上的生活倒正好能作为过渡。祁征云抬起手咬了一口莲雾,酸甜的汁水在齿间漾开,他又想到了如果时间不变、会在两年后随着一场性命攸关的危险事故出现在陆攸身上的死亡印记,继而熟练地压抑下了那种时常浮现的“干脆让陆攸待在家里不要出去”的想法。

    陆攸关上了房间门,虽然祁征云没有听见上锁声,他还是决定顺从这个表示想要独处的信号,决定暂时不过去扰他。他缓步走向窗边,注视着窗外阳光下碧波荡漾的大海。波浪和海风,空气中的水汽……在他力量能够清晰感受的范围之内,似乎并不存在任何异常。

    包裹在海藻魔物周身的那种暗红锈迹,祁征云此前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看着像是被感染生病后的分泌物,但也不能排除是另一种寄生生物的可能……因为夺取了被寄生体的力量,气息也变得十分相似。这样一来,为什么他从那团海藻上感应不到生命气息,它却还能动、对他进行试探的力量还能做出反馈,也就得到解释了——海藻魔物的本体在被潮水冲上岸边前已经死了,动的只是那层伪装成外壳的“锈迹”。

    海里生活着无数千奇百怪的生物,再加入魔化变异的因素,奇怪的东西就更多了。即使是在力量最强盛的时期,祁征云也做不到对海中的一切了如指掌,不这么做的力量消耗,光想一想每秒钟同时发生的事情加起来是多庞大的信息冲击,都要让他头疼了。所以他也不确定,会不会自然诞生一种能寄生在魔物身上吸取力量、并在寄主死后控制尸体继续活动的生物……

    那些锈迹最终融化在水中,祁征云觉得可能是吸收了他的一点力量的缘故。他有一种不舒服的直觉:如果不是碰到了他,那团被冲上沙滩的海藻还会继续保持着迟缓的动作,爬上沙滩,或者最终再回到海中……寄主已经死去,失去营养来源的寄生物会脱离它、寻找下一个受害者,还是再换一种方法进食?攀附在表面的锈迹何时会将它用作载具的那具尸体彻底侵蚀损毁,抑或此后那种一死一活的诡异共生状态将一直持续下去?

    也不知道他的力量起到的是什么作用:可能是纯度太高没控制好量被撑死了,也可能是本质与这个世界不兼容,导致它食物中毒了……

    可惜现在都已经没办法求证了。现在想来,那只海藻魔物当初缠着陆攸不放,不是为了猎食,而是在试图求救。不过……祁征云微微皱起了眉:它是察觉到海水里有那种危险的“锈”,想要躲避危险才要到岸上来,还是——那时候它就已经被感染、或者寄生了?

    想到陆攸把那团海藻捞起来的时候用手碰到过它,至少碰到过泡它的海水,之后还到可能漂浮着那种“锈”的海水里玩过,吃的也都是附近海域捕捞上来的食材……虽然之前那么多次亲密接触,祁征云很确定陆攸身上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这一刻心里还是升起了立刻到房间里去找他、再吃他一次算作消毒的冲动。

    祁征云站在窗前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舍不得将陆攸折腾得太过,放弃了这个更多还是为了借机放纵的念头。陆攸一无所知地逃过一劫,在房间里拿着手机再度试图联网未果,无聊地玩了会之前下载的消消乐游戏,不一会开始犯困,别扭地铺开被子准备睡午觉。祁征云等他睡着后才独自出了,去码头上询问出海渔的人,最近有没有发现捕捞上来的鱼虾或贝类被“锈迹”污染的现象。

    那些看起来明显不对劲的食材当然不会被送到厨房里,但如果只有一两条鱼出现问题,很可能不会引起重视,只是简单地将其丢弃而已。陆攸下午休息的时候,祁征云将几条海捕船和岛上那些餐厅的后厨都走访了一遍,还看了看今天新鲜捕捞上来的海鱼,那些人在听他提起“锈迹”、“暗红色”等形容时表情茫然,加上“应该死了却还能动”的补充明更是大摇其头。

    他们中午去过的那间餐厅的主厨是个油光水滑的胖子,他还记得祁征云,误以为他是对今天午饭食材的新鲜程度有所怀疑,当即露出了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非要现场表演处理活鱼给祁征云看。祁征云默默欣赏了一遍主厨娴熟的刀法,最后还“被迫”带走了一盒放在碎冰上的鲜切鲑鱼。

    他没能找到第二个被那样“寄生”或“污染”的个体,船员们也表示一切如常。祁征云暂时安心下来: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那种异状很可能只会在魔物身上发生,而不会波及到普通的生物;或者那就是一个机缘巧合下异变出来的罕见魔物个体,不知怎么看上了那海藻团,千里迢迢追踪过来,结果刚得了手就被他不心弄死了。

    总而言之,陆攸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倒是如果是前者的话,他自己得心一点——虽然那时候他感应到的气息,比原本就很弱的海藻魔物还更弱上几倍,但要是那种“锈”以赤潮的规模出现,他又在猝不及防之下遇到的话,估计就会有点麻烦了。

    祁征云回到旅馆套间里,敲陆攸的房门硬是把他从睡梦中敲了起来,让他趁最新鲜的时候吃鱼。陆攸一脸困意朦胧,坐在椅子上东倒西歪,最后趴在了桌边,看着祁征云在一个碟子里将鲜山葵研磨淡绿色的泥,准备调入酱油里作为蘸料。

    海岛上没有网络没有娱乐设施,如果不去玩水上运动,一整天节奏就都是慢吞吞的,坐坐躺躺、到处闲逛,这样的日子过上几天,就能让人连骨头都变得懒散起来。吃过餐厅大厨友情提供的鱼,陆攸困意没了,按耐不住又想去海边玩。

    出门前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在刚到岛上那天穿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水上飞机驾驶员送给他的那个护身符海螺。陆攸发现海螺尾部有一个绳子可以穿过的孔,他把在机场里买的一条纪念品吊坠的绳子拆了下来,把这个虽然长得丑了点、毕竟寓意不错的礼物挂在了脖子上。

    很罕见的,这次出去的时候旅馆前台居然有人,是个头□□染成了银白色的年轻人,和黧黑的皮肤搭配起来有种很炫酷的感觉,不过看面孔和衣着很难分辨出到底是“她”还是“他”。看到祁征云和陆攸走过来时,前台的人默不作声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他们微微弯腰行礼。大厅里的空调敌不过从敞开的旅馆前门涌进来的热浪,那人穿着领口高到下巴底下的长袖衣服,宽松得完全遮住了身体线条,却一点都不觉得热的样子,脸和手上的皮肤是种冰一样的冷白色。

    陆攸虽然觉得这个人怪怪的,但出于对别人个性的尊重控制住了好奇没多去看他,点了点头作为回礼后就移开了目光。祁征云则在走出几步后又回过头来,朝刚直起身来的前台投去了一瞥。那人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随后窘迫地将弯腰时不心伸出来扶了把桌沿的第三只手迅速藏到了桌子底下。

    这天剩下的时间一直风平浪静,晚上又换了个新地方吃晚餐,在被热带植物包围的亭子里,座椅是可以前后晃动的藤制秋千。这次点菜的任务交给了陆攸,他认真看菜单的时候祁征云从对面看他,余光瞥见第二天时看见去海钓的那对情侣也过来了。男生一无所觉地往位置上走,挂在他胳膊上撒娇的女孩起初没发觉祁征云,祁征云心中计算着距离,果然见她在走近到他气息散开的范围边缘时猛地停住了脚步,随即脸色发青,硬拖着已经要入座的男朋友走了。

    化为人形的魔物……祁征云想,她男朋友应该是完全的人类,和他与陆攸的情况类似。这样组合的情侣,为了身为人类的那一方不会因为得知了魔物存在、而从此不停面对各种饥饿魔物的威胁,哪怕心灵相通也不得不永远心保持着自己身份的秘密。

    有点感同身受的辛苦。不过——祁征云凝视着陆攸被桌上蜡烛笼上了一层暖光的面孔,他正边看菜单,边像孩子一样前后晃着底下的秋千椅子。男人的唇角微微翘了翘,怀着近乎夸耀的愉快心情想:与那两个人不同的是,他们以后还会有比这个世界的一辈子更长的、互相坦诚的未来……

    ——只要等到这个轮回任务的顺利结束。

    吃过晚饭回旅馆的路上,陆攸走在祁征云身边。他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总忍不住要和祁征云保持距离,觉得待在男人伸手就能捉到的地方有种十分危险的感觉。但像现在这样走在外面的时候,他却又会不自觉地朝祁征云身边靠近。

    似乎确信着身处外界时祁征云不会太过胡来,一旦那危险感消失,对彼此之间紧密相贴的亲昵感觉的迷恋便转而占了上风——白天时他还会因为靠近了太热,贴近了一会又同样无意识地远离,现在入夜后海上的风吹来了凉意,他便一直走在祁征云伸手便能揽过来的距离了。

    祁征云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攸着话,思维却全在别的地方,一直心痒痒地想凑过去亲他一口,直到快走到旅馆前面的时候终于找到机会得偿所愿。因为明天到另一个岛去的水上飞机很早就要出发,回去后两人坐在客厅地板上玩了会牌,早早地决定去洗漱睡觉。结果祁征云额外又和陆攸纠缠了一刻多钟,要求从“晚上再做一次”退到“一起洗澡”再退到“抱着睡”,利用陆攸好话的性格,通过这种似乎在做出让步的狡猾方法达成了其实就是原本的算。

    陆攸直到洗完澡出来,才隐约意识到他又掉进了祁征云的坑里,但他答应都已经答应了……不过祁征云居然挺守信用,手脚规矩地真的只是抱着他,陆攸怀着用这个姿势压着他的胳膊直到早上、会不会发麻到不能用了的古怪担忧,窝在祁征云怀里进入梦乡,安安稳稳地得了一夜好眠。

    天亮时祁征云叫醒他,两人在旅馆餐厅里喝了温热的海鲜粥,陆攸走到码头上的时候还在遗憾因为要乘水上飞机,怕觉得难受不敢吃得太多。驾驶员还是送他们来岛上的那个年轻人,看到陆攸戴着他送的护身符,给了他一个笑出两排雪白牙齿的灿烂笑容。

    陆攸看到他在飞机的驾驶舱里也挂了那种祈愿平安的饰物,是一串白色的贝壳。他上次来的时候没特意留心,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最底下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看着像是一片透明的鱼鳞……

    没等陆攸再仔细看,祁征云不动声色地推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先爬到飞机上去。陆攸被这么一分心,转眼就把这点细节的事忘记了。那年轻人对祁征云的态度还更热情一点,隐约又有点畏惧,他在祁征云坐下后转过头来,高兴地笑着用当地话:【谢谢你送我的那个鳞片!我好像真的能从它上面感觉到大海接下来会发怒还是平静……我一直做不到像老人们那样分辨出各种变化的迹象,有了这个心里感觉安定多了。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么神奇的东西的?】

    不会预测气候还来负责开飞机?祁征云心想,回给他一个标准的客气微笑。【我是在一个地摊上发现的,可能是偶然漂流到海滩上被人捡到的吧。】他给那片被他注入了力量的鳞——当然不是他身上的,而是以前吃过的一个胆大来挑衅的海族魔物的遗物——随意编了个来源,用同样的语言,【不用客气,这只是对那个护身符的回礼。】

    年轻的驾驶员眨了眨眼睛,目光偏斜,看向了因为听不懂他们对话,已经无聊地转头去看海面的陆攸,几秒钟后又将目光转了回来,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他像是在赔罪一样对祁征云抬起了双手,并在回过头去的时候迅速地做了个鬼脸。

    准备起飞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再一次地将头转了过来:【我听叔叔提起过,你是不是在找一种长得像是生了锈的海藻?】

    祁征云正想着他的问题是怎么被扭曲成这个版本的,就听那年轻人接着:【我见过那种东西。离这边有点远,不过我们今天的路线会经过那附近,只需要稍微绕点远路、多用二十分钟时间。那片海藻生长得很快,最近捕鱼船都不往那里去了,我们正准备请人来看是不是有什么污染……你想要顺路过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