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降临

A+A-

    ————

    陆攸后来觉得, 征兆其实是出现过的,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除了重度被害妄想症患者, 谁会从晚霞的颜色、别人眼睛里的血丝,联想到末日即将降临呢?要等事情发生之后再进行回忆, 这些细节才会成为“征兆”,成为过了时的无效预言。

    比如突然不再响起的狗叫;比如去超市采购时收银员惨白生硬的脸;比如往常每天晚上汇报进度时都会回复收到的何雪那两天都毫无动静;比如变得安静的街道……比如祁征云表现中的那些细微反常,压抑着闷闷不乐,那天晚上抱他的时候起初异常的温柔心, 后来又格外用力,仿佛被某种近似绝望的情绪激发出了粗暴的占有欲——以破坏的形式完成的最后的占有。

    陆攸好久没被他这样弄痛过了,祁征云吻去他脸颊边泪滴时身下毫不留情的动作令他感到害怕。男人仿佛在用尽力气对抗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凶狠而徒劳地撕扯着虚无,陆攸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安抚他镇静下来, 只有在勉力承受时呢喃着他的名字, 用情潮冲刷中虚弱无力的双手抱紧他的肩背。

    最后陆攸感觉自己与其是累到睡熟了, 实际上大概是短暂地昏迷了一会, 导致他完全错过了午夜末日降临时最开始的那阵动乱。祁征云倒是在第一时间惊醒过来、做出了应对,等陆攸终于被各种撞击和尖叫的嘈杂声响惊动、迷迷糊糊地醒来时, 他已经用柜子堵住了家门、锁死窗户,在拿着胶带把窗缝边缘都封起来了。

    陆攸困意朦胧中看到祁征云的背影挺拔地立在卧室窗前, 窗外亮光闪动、不时传来碰撞和人们喊叫的声音, 以及乱糟糟的车辆鸣笛, 还以为是对面楼房着火了。他咬牙撑起酸痛的身体, 坐起来后还没来得及询问, 就听到一声巨响: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外面飞过来,狠狠撞在了窗玻璃外面。就像一滴柔软的雨水从高空坠落到汽车挡风玻璃上的情形一样,冲击力让那东西“砰”地碎了,汁液飞溅,糊满了半扇窗户。

    惊吓没能让陆攸立刻清醒过来,他反而开始怀疑自己其实还在做梦。“……祁征云?”他试探着声唤道,不确定“梦中”的祁征云会不会搭理他:刚才那不明物撞上窗户时他就表现得无动于衷,任凭它在面前近在咫尺的玻璃上撞成一滩,都没象征性地后退一点。不过陆攸一出声,祁征云立刻从嘈杂的背景中分辨出了他的声音,一边转过头来,边将手指比在唇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外面光线明明灭灭,映得祁征云只是没有表情的侧脸也显得格外凝重了。陆攸本来就懵懵的,得到要保持安静的指示后更是闭紧了嘴巴。他在窗外传来的尖叫和哭喊中逐渐清醒了,分辨出撞击声不仅来自于外面和楼上,好像还有就在他们家门口……防盗门被从外面断断续续地撞击着,门锁哐当作响,在撞击声的间隙里,隐约传来像是兽类面对敌人时沉在喉咙里威胁的低吼。陆攸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茫然中也有些紧张起来,他伸手在床边摸索,想找到衣服穿好,祁征云从窗台边回来帮他。

    “刚才有人跳楼了。”祁征云帮陆攸套上T恤,一边压低声音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边在他后背上轻轻抚摸着,安慰他不要慌乱,“很多人出来看,叫了救护车,然后有几个人突然开始攻击别人……救护车开过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失控了,撞到了花坛里。现在外面非常乱……”

    话音未落,一声格外高亢凄厉的尖叫从上方传来,穿透玻璃在耳边炸响,陆攸浑身震了一下,祁征云也停下不了。“啊——救命啊!救命——”女人凄惶地呼喊着,就在他们窗口上方,陆攸记得楼上住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半年前结婚时挨家挨户地给邻居们发过喜糖。现在女人原本柔美的声音已经拉扯得完全变调了,“老公……老公你怎么了?我好痛……别过来!救命啊——”

    窗台外面晾衣服用的铁栏杆嘎吱作响,啜泣和呜咽的声音不断变得清晰,似乎是女人在惊吓中爬出了窗口。陆攸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被祁征云按住了。他们一同朝窗口望去,就听又一声短促的尖叫,一个黑影从上方落了下来,在窗户外面一晃而过。几秒钟后,楼下传来一声闷响,是重物砸落在汽车顶盖上的声音,随即此起彼伏的汽车报警音中又加入了新的一员。

    尖叫和哭声消失了,只剩下那种兽类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这次是来自于窗外。祁征云慢慢地放开了抱着陆攸的手臂,离开床边前按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动。陆攸的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他在轻微的窒息感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祁征云放轻脚步朝窗口走去,顺手把放在卧室墙角边的手持式吸尘器抄了起来。

    楼下各种嘈杂响动突然出现了一个安静的间隙,让上方声音更加清晰起来,喘息和压着栏杆挪动的声音持续了几秒,猛地窗口光线一暗,一个人形模样的影子头下脚上地挂下来,扭动着撞到了窗户上!

    之前一只发疯的蝙蝠来撞窗户,刚碰到玻璃就被祁征云出手碾死,弄到窗户上的那滩污迹恰好将陆攸视线挡住,没让他看到这一幕中最恐怖的部分。就站在窗边的祁征云却看得清清楚楚:外头挂着的正是那个刚把自己妻子逼得跳了楼的男人。他满脸都是血迹,眼球暴突,嘴巴不住长大到极限,贴着面前的玻璃在空气中撕咬着,指甲在窗台上抓挠,一副饿疯了的癫狂样子。

    祁征云之前只见过转变前期的人浑浑噩噩的表现,没想到转变彻底完成之后他们就成了主动捕杀活物的野兽——大概那种安静就像是虫子在蛹中沉眠的状态,只是为了积蓄力量。但再怎么改变,这东西的外表依旧是人,没能长出爪子或者触手来,祁征云稍一感应,就确定这个男人——这具神智已灭的走尸,是因为折断扭曲的腿卡在了上头的栏杆之间才没有掉下楼,再挣扎一会估计就自己滑下去了。

    但他不想放着这么个东西在窗户外头多挂一秒。被侵蚀的怪物抓着窗框弓起身子,在死后似乎变得坚硬的指甲挠在光滑的不锈钢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眼看那张沾满鲜血的丑脸就快挪出污迹遮盖的区域了,而身后陆攸还不肯听话待在原处,不安中还想要下床跟过来查看,祁征云迅速地一把拉开窗户,倒拿着吸尘器将手柄伸出窗外,看准了它身上没沾血迹的地方用力捅去、再往下一扯!

    那怪物脸还没来得及扭过来,整个身躯在上方阳台栏杆不堪重负地“嘎吱”声中重重一沉,随即扭曲的脚腕从栏杆之间脱离,伴随着含糊的嚎叫声朝楼下落去。祁征云原本还想把吸尘器拿回来,好歹也算是个长柄武器,但那怪物坠落时伸手抓了一把,血糊糊的手掌攥住了手柄末端,祁征云可不想把污染带进家里、也不准备再和它角力看它能不能爬上来,当即干脆地一松手,将吸尘器推出窗外和它一起坠下去了。

    陆攸半途迟疑了一下,走到窗前就只见到了那个人影张牙舞爪坠楼的景象。纵然从刚才女人的惨叫哀求、和那人影挂在窗外的模样,已经明白肯定不止是夫妻争执这么简单的问题了,也知道祁征云不会这样见死不救,他心里还是无法控制地抽紧了一下。

    “那是……什么?”陆攸用气声问,胆战心惊地望着玻璃上粘稠的污迹,尚未干涸的液体被涂抹往旁边带出了几道指痕。只在恐怖片里见过的场景活生生地出现在现实中,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却怎么都不敢相信。门外被他刻意遗忘的撞击声又响起来了,祁征云仔细锁好了窗户,转头注视着陆攸的表情,静默了一会。

    “不要怕。”他低声,“门锁着,我用柜子堵在了门口。它们进不来的。”

    陆攸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大概祁征云也没有答案。他心地靠近窗边,往楼下望去,六楼高度恰好能轻易看到路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有几个人还在微弱地挣扎,还有的已经一动不动了。陆攸的呼吸微微一窒,他看到一辆救护车侧翻在花坛边,担架从敞开的后门滑了出来,担架上和驾驶室里都看不到人影,却有大片血迹泼洒在白色车身上,显眼刺目。救护车顶上的警示灯依旧亮着,不断变换着颜色,照在旁边几个低垂着头、拖着脚步禹禹而行的人影身上。

    对面的楼上,有人哭喊着,亮着灯的窗户后面人影扭在一起。一扇玻璃窗被从里面碎了,大块玻璃朝楼下散落,穿着睡衣的孩子挣扎着想要爬到窗外,不顾这是十几层楼的高度,却被身后状似疯癫的母亲拖住脚踝狠狠地扯了回去。

    陆攸没能再看下去——不是他不忍心,他实际已经呆在原地,忘记要转开目光了。一个飞行极快的黑影朝窗户上撞来的时候陆攸都没能反应过来,还是祁征云动作更快,迅速抓住他向后拖去。

    本该以蚊虫为食的蝙蝠张开薄薄的翼膜,笔直地冲向了玻璃。它的速度这样快,陆攸却仿佛看清了它那双血红呆滞的眼睛,甚至能感受那目光注视着玻璃后面的两个人类时,充满嗜血意味的贪婪。

    再度响起的撞击声让陆攸忍不住往祁征云怀里缩了一下,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第二朵血肉之花在玻璃上绽开的景象,但他的双眼却违背内心怯懦地始终大大地睁着,亲眼见到那发了疯、将自己当做猎手的生物在窗玻璃上撞得粉身碎骨,当即死得不能再死了。那一团凌乱的尸身却还在隐约抽动,直到拖着道血痕缓缓滑落下去。

    祁征云感到陆攸在他怀中发起抖来了。他心疼地陆攸发顶上亲了亲,想要安慰他不会有事的——虽然连他自己也完全不相信这种辞。但陆攸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反手拽住了他的衣摆,似乎从情绪冲击中回过了神。“我们不能再站在窗边了!那些东西好像能感觉到……”他边边拉着祁征云要往后退,就见到远处笼罩着红光的天空上腾起了一片黑云!

    不仅是蝙蝠,还有数不清的鸟雀,它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贴着屋顶掠过时仿佛掀起了一阵黑色的旋风。六楼离得远感觉不到,陆攸却仿佛听见了窗户被鸟群翅膀带起的气流冲击时的震响。这团黑云似乎是被染在路面的血迹吸引,盘旋着在两栋楼房之间降落了下来。

    无数黑点如雨而落——

    生物觅食,是为了生存。这些眼睛血红的生物却好似颠倒了食欲和生命的重要性,并将这种旺盛恐怖的食欲向着一切活物倾泻而去。疾飞的鸟雀噼里啪啦撞击到窗玻璃上,没几秒钟陆攸就听到周围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和里面人们的惊叫——随即就变成了惨叫,然后再无声息。他面前的卧室窗户也被狠狠撞了几下,被各种液体和折断后黏住的散乱羽毛糊得快看不清外面了,但祁征云前几年以“确保安全”的理由换上的玻璃窗质量看来对得起价格,硬是在这样的连续冲击中坚持了下来,只是震个不停,连细缝都没裂开一道。

    他那次换的不会是防弹玻璃吧……陆攸还是第一次对祁征云由于“被害妄想”而做出的烦人举动心怀感激。他之前才睡了不到两个钟头,依旧腰酸腿软,又累又困,想要帮祁征云一起将房间里的衣柜挪过来挡在窗口,试了试实在使不上劲,最后还是祁征云一个人搬的,陆攸在床沿边坐在拿出来减轻重量的一堆衣服中间,紧张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那些行为怪异的动物是怎么发现猎物的,靠视觉、气息还是温度感应,窗户被衣柜挡住后,又被从外面撞了一两下,然后终于平静了下来。鸟群只从一侧发起冲击,或许也因为离得远没有被察觉到,卧室之外的窗户都没有受到袭击。担心贸然去查看反而会将鸟群引来,他们待在卧室里没有出去,也不敢开灯或发出声音。祁征云贴在衣柜上听了一会,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在陆攸身旁坐下,伸出手臂搂住了他。

    陆攸立刻抓住了祁征云的手。他这才发觉自己正在微微发抖。祁征云比他镇定得多,男人宽大的手掌依旧如往常一样温热稳定,令陆攸感觉重新找到了支撑。他们依靠在一起,在黑暗中一声不出地坐着,依旧有人们受伤、垂死时的惨叫和哀求声透过墙壁和被堵住的窗户传进来,让人怀疑此刻是不是已经身在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开始远去了。陆攸脑海中浮动着无数杂乱的念头,怀疑、不可置信、恐惧、忧虑……丧尸电影中满城行尸走肉、沙漠将城市吞噬的画面在眼前不断闪过。他开手机,想要到网上去搜索一下信息,才发现无线网已经断了,移动网和电话信号也只剩下时有时无的一格,他不停地刷新网页,始终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怎么会这么快……天还没有亮,通讯就瘫痪了。原来还有出事后新闻里粉饰太平、试图掩盖而导致恶化更糟糕的情况,那就是连掩盖都来不及。这可能只是范围的变故吗?会不会只是他们这个区域、这个城市,成为了被某种污染物侵蚀的孤岛,而外界依旧维持着稳定的秩序、会想办法为幸存者提供救援?

    陆攸乱七八糟地想着,始终不肯搭理心底那个不停重复的声音:如果真的是末日来了……本就困倦的精神在骤然紧绷后更加不堪重负,加上身体的疲倦,陆攸最终靠在祁征云的肩膀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周围很安静,床头柜上的台灯被搬到了房间角落,散发着暖黄的光线,空调没有开,不流通的空气有点闷,但居然不觉得热。发现祁征云不在房间里,陆攸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忍着起身太快导致的眩晕,急匆匆地走出了卧室。

    外面的光线也很昏暗。祁征云正坐在餐桌边,正拿着胶带在缠什么东西。和卧室同侧的客厅窗户被胶带缠住的好几层遮挡物挡得严严实实,对侧的厨房窗户则只是拉下了窗帘——明亮的光线从窗帘底下的缝隙透进来,原来已经是白天了。陆攸看到家里的大门后面被用鞋柜抵住,尽管已经听不到什么异常的声音了,还是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朝祁征云走去,结果被祁征云开口时正常话的音量吓了一跳。

    “来吃点东西吧。”祁征云,朝放在桌上的锅碗示意,“现在还没停电,不过我估计撑不了多久了。我把要放冰箱里保存的食材处理了一下,先从那些开始吃。”他微笑了一下,语气仿佛目前的情况只是一点麻烦,这样的态度让陆攸也跟着镇定了下来,“幸好昨天刚去采购过,家里水和食物都有。”

    去采购还是因为陆攸昨天生日。在生日当晚发生了这样荒谬的变故,却也因此有了生存所需的储备物资,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陆攸食不知味地吃着还温热的食物,心里一点都乐观不起来:他们两人都没有存粮的习惯,家里没多少饼干零食,昨天买的食材数量也不多……幸亏过滤系统坏得正是时候,祁征云搬了好几箱矿泉水回来,短时间内用不着担心饮水的问题。

    陆攸一点食欲都没有,胃里像塞满了石头一样沉甸甸的,但他还是硬撑着将这顿饭吃完了。祁征云放下手里的东西——陆攸觉得他估计是在自制一件武器,作用就和之前牺牲的吸尘器一样——和他一起去厨房洗碗。陆攸本来也对窗口有点畏惧,祁征云在身边,他壮起胆子将窗帘撩起一角,朝外面望去。

    要外面是什么人间惨剧的景象,那也不上:触目所及是破损后又黑又深的窗户,停在路边的车子好几辆顶上被砸出了浅坑,有的侧翻在地,车门都敞开着。路面和草坪上到处散落着垃圾碎片,玻璃明晃晃地反射着阳光。

    路上看不到昨晚那些缓慢挪动的人影了——这还不算出乎陆攸的意料,毕竟丧尸害怕阳光算是个十分普遍的设定。让他意外的是,也看不到人或动物的尸体,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几处。仿佛昨晚见过的屠杀场面是他的错觉,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只是过于匆忙地逃走了。

    ……但是再稍微想深一些,便会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如果血迹和尸体真的存在过……那它们又是怎么消失的?

    “那些鸟已经走了吗?”陆攸压低声音问。祁征云摇摇头,抬手指了指上方。陆攸不敢再把窗帘拉开更多,俯下身透过缝隙朝上望去。起初他在视野中寻找活动的东西,好一会才发觉了鸟群真正的所在:那些黑点落在房顶边缘,全都如石雕般凝固着一动不动。陆攸心里一阵发寒,正要将帘子放下,祁征云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对面。

    是让他看其他的幸存者吗?陆攸不解地用目光搜寻着对面那些寂静的窗口,在终于看到祁征云要他看的东西时,浑身都被寒意凝固了。

    在半扇破损的玻璃窗后面,靠着一个暗红色的人影。那个人腹部破了个大洞,脑袋歪向一边,显然不可能还活着了,但他的身躯却在微微地左右摆动,脑袋也不时微晃一下。因为穿着黑色的衣服,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又像彩绘一样布满了暗红的斑纹,陆攸之前目光随意扫过时都没发现他。

    在其他的黑暗角落里,隐藏着多少这样的东西?如果有幸存者以为白天是安全的,贸然出去……陆攸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咙里干涩得像砂纸磨过,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也消了心里那个尚未成型的尝试逃离的想法。他极慢地放下帘子,跟在祁征云身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厨房。

    祁征云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突围。他已经在浴缸和各种容器里放满了水,趁电还没断抓紧给各种电子产品充电。他还把门堵死了——哪怕陆攸现在还残存着一点想要出去的念头,等从猫眼看到了楼梯里拥挤的景象、不久后又目睹了一个冲出楼道的人被旋风般冲下的鸟群撕碎,这个念头也就彻底消了。

    等陆攸在房间各处转了几圈,无事可做,在焦虑的煎熬下回到有祁征云在的餐桌边坐下时,他才注意到了桌上玻璃花瓶里的那支玫瑰花。在昏暗的光线中,玫瑰依旧保持着昨天被祁征云带回来、送给他时的模样,生机勃勃地盛开着,一点都没有要凋零的迹象。玫瑰的花瓣仿佛厚重鲜艳的红丝绒,仿佛一团在绝境中依旧灼灼燃烧的火焰。陆攸嗅到了花朵散发出来的清香气息,这温柔的香味似乎稍微减轻了他的焦躁。

    陆攸偷偷从睫毛底下注视着坐在另一侧桌边的祁征云,注视着男人似乎不为任何困境所动的镇静神情。他无法确定祁征云这样的表现是有信心能等来救援,或者只是对所有可能的结局都已经准备好接受的平静。

    我们会在不久之后一起死去么?陆攸这么想,却没有问出口。死亡这个字眼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唇间,依旧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所以最终他也没有出声,只是想着昨天晚上在这张桌边许下的、每次都和最初一模一样的关于永远的愿望,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