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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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益定了定神, 呵斥左右道:“放开。”

    仆人只是劝和, 实际都不晓得他夫妻究竟在闹什么,见李益恼了,都不安地松了手。而李益斥开了众仆, 振衣出门,慧娴急冲上来,拽住他胳膊, 眼红道:

    “你不许走!”

    她生气, 急颤道:“要走我走。你要是走了,我现在马上也回去收拾东西回娘家去, 这个家谁爱呆谁呆着。”

    李益是个面薄的人。他不想把夫妻的矛盾摆到人前来, 弄的人人皆知, 更不想为这种事全家鸡犬不宁。然而眼下已经鸡犬不宁了,慧娴那话出来, 眼泪就哗哗掉个不停, 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跑回房中去, 口中急促:“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碍你的事, 我现在就走, 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你不想跟我在一个屋檐下,那我走好了,以后这个宅子你一个人住,你爱跟谁住就跟谁住。”

    众仆婢丫鬟见此情形,忙又丢下李益, 一拥而上去劝慧娴。

    李羡听到这边吵闹,赶过来,慧娴看到他,痛哭一声,捂着嘴,就穿过院子往正房去了。李羡伸手要拉她,慧娴却看也没看他,低着头一扭胳膊,甩开了他的手,呜呜的只管自己走。

    李益继续出门登车,唤车夫,李羡抓不住慧娴,又忙去抓李益,赶在他出门前将他拽住了,急道:“老二,你听我一句劝。”

    李益无奈道:“你去劝劝慧娴吧,她哭了,我没事。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李羡拦住:“她哭了,还不是你惹的。你不去劝,我劝有什么用?你不许走,我今天非有几句话要跟你。”

    李益垂着手,转头望了一眼门内慧娴离去的背影,低着头弯着腰,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慧娴是很骄傲很要强的女人,从来不哭的。本来也没有多大的事情,怎么弄成这样了呢?

    李益突然就很无力。

    “难道这也是我的错吗?”

    他这样想,有种不出的压抑和难受。

    李益站在原地,半天,出了一口长气。

    一气出毕,他登上马车座位,亲持了缰绳和马鞭御马。

    李羡拦不住他,站在车旁道:“你跟个女人置什么气。她女人家没眼神没见识的,做事不晓得分寸,你看开点就是了。又不是多大的事,非要一拍两散吗?”

    李益没理他,了声:“借过。”直接驾车走了。

    李羡看着弟弟绝家而去,那边慧娴还在哭闹,要收拾东西回娘家,直要气撅了。

    李二硬气了,他这兄长也没有权威了,李羡怒火中烧地返回宅子。慧娴见到他,哭的两个肿眼泡赶上来,急切地问道:“季棠呢?他人呢?”

    李羡道:“走了。”

    慧娴呆愣道:“走了?”

    慧娴:“他去哪了?”

    李羡:“我哪知道,我又没跟着他。”

    慧娴抬了手捶他,气的又哭:“你看着他走,为什么不拦着他!他走了我上哪去找啊!”

    李羡冷着脸,在慧娴眼里,就是一副心平气和,事不关己的死样子:“我怎么拦?他又不是女人,他非要走,我还能抱着膀子把他搂回来不成?”

    慧娴道:“你去啊!”

    李羡平静下来一想,又觉得慧娴太大惊怪了。李二要走就让他走么,他走了又不是不回来,非要拦着,这下弄的不好看了。李羡:“算了吧,等他冷静冷静,过几天我再去找他。这么大个人又不能丢了。你就随他去吧。”

    慧娴见他们兄弟,大的绝情,的冷酷,痛苦的呜呜哭了出来。

    李羡好歹,把慧娴劝回房。慧娴也不什么回娘家了,只是哭,双手捧着脸,泪流不止。李羡劝完,婢女和阿龙的奶妈子也来劝,一堆好言,她却一句也不听,一声也不答,只是哭。

    李益到万国寺住了一夜。

    次日,天还未亮,李羡就派出家中的婢女来寻他回去,:“夫人哭了一夜了,昨夜一夜没睡觉,到现在一粒米都没进,一口水都没喝。郎君还是回去看看吧。”

    李益正站在屋里洗脸,身上衣服还没换,闻言,他很吃惊道:“她没回娘家去?”

    婢女也不好意思慧娴只是拿回娘家来吓唬郎君,并不是真要回,赧着脸:“夫人一定要回去呢,东西都收拾好了,被大爷给劝住了。现在家里乱糟糟的,一大家子不安生,郎君还是回去看看吧。大爷也了,郎君这么躲着不是办法。有话总归要面对面的的。”

    李益将帕子扔回水盆,手上脸上**的,寒意透了骨,只感到不出的疲惫。

    他跟慧娴没有爱情。但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恩情不浅,他对妻子,对家庭有责任。他们是夫妻,夫妻一体,他和慧娴纵有多少不快,然而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慧娴的青春过去了,他的青春也过去了。

    他对离不离婚已经不在意。不离婚其实是好的,夫妻维持表面的感情,私底下互不干涉。离婚会有坏处,要跟李羡吵架,要对不起爹娘祖宗,要跟慧娴的娘家交恶,要被人指责议论。他不离婚,和冯凭在一起,旁人顶多是私底下揣测他们的关系,或者暗地里笑笑,虽有些不大正经,但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桩风流韵事。年轻的皇太后和大臣有私情,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可他若因此离婚,性质就不一样了。一旦离婚,他李益怕是要声名扫地。知道的人如他兄长李羡,会他脑子进水了,这把年纪了还追求什么爱情,为了个女人连家都不要。傻了?中降头了?不知道的,就得这个男人卑劣无耻,无情无义,为了攀附皇太后,连脸都不要,竟然连结发妻子都抛弃。偷情不是罪,甚至是风流美谈,可光明正大的谈情,就是**悖俗的大罪,这世上无处能容你。

    更何况,这世上人仿佛容不得有男人不娶,女人不嫁。只要你是独身,千方百计也要给你找个匹配对象。离了婚也不能安生。你若是拒绝,那又是另一重罪。

    反正怎么归,最终都得落得个人之名。只要他和慧娴离婚,就要冒身败名裂的危险。

    李益最终还是回家去了。

    出门的时候天阴黑黑的,大朵大朵的雪花自天空降落,将街道铺上了薄薄一层白絮。他坐在车中,闭着眼睛,不带感情地想:下雪了。

    昨夜没睡好,寺中寒冷,被子又薄薄的,又没火盆,一夜翻来覆去。此时他感到头脑钝痛,浑身酸难,眼睛也干涩的厉害。他在一片苦涩中,又想起了冯凭。她热情又内敛的微笑,她饱含水意和深情的眼睛,她汹涌的爱欲,像暗夜中的潮水,将他的**和灵魂一同席卷。

    他知道。

    她和他并没有真正了断。

    她了分开,他也同意。但他知道他们并没有真正分开。昨夜的分手,她还在恋着他,他也在恋着她。他不想分开。

    他坐在车中随车摇晃,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骂:“丢人现眼的畜生!还不滚到阴沟里去!”他好像灵魂被人当头了个洞,那刹那身体一震,差点以为那是在骂自己。他掀开车帘,探出头去看,原来是马车经过一处宅子外。那大门口有两只狗在交。媾,屁股连接在一起分不开。一只狗跳,一只狗叫,滑稽地转来转去。一群儿在一旁吱吱哇哇叫着,从地上捡石头丢那狗。一个仆妇样的女人从门内出来,用棍棒扑那两只狗,同时骂声不绝:“滚!滚!成天不看家,净知道跟骚浪蹄子鬼混,滚阴沟里食屎去!哪天把你宰了吃肉!”

    李益从没听人这样骂狗的,倒像是在指桑骂槐,一时感觉心里怪怪的。幸而那马车在行进,很快将这一幕甩到身后了。

    李益受了这灵魂一惊,心中若有所感。

    爱情。

    能结婚的才叫爱情,不能结婚的只能叫□□。未婚的男女私奔,或婚姻不如父母允许,尚且十恶不赦,不能入族谱,更何况你和她呢?所有乱。伦悖俗的恋情,在当事人,自然是轰轰烈烈,舍生忘死,美的超凡脱俗。在旁人眼里,却只不过是街头巷尾的绯色艳闻,茶余饭后的谈资。你以为你是真爱,迷人浪漫,是梦里寻花,水中捞月,虽九死犹未悔,在他人眼中,只是下流猥亵的笑话,充满了汁液和阴谋的苟合。

    出来甚至不如路边两只交。媾的野狗好听。

    他老实放弃了离婚的念头。

    他这样的高官显位,他是要活名的人。给自己招一身污水,并不能有任何好处,也并不能换来她和他,身体或恋爱的自由。他闭上眼睛,重新靠回车座上,将这一切都从脑海中拂去了。

    慧娴在房中,已然哭的不行了,李益一露面,她就冲上来,抬了拳头捶他胸口,狠命撕。她像头牛似的挣扎发疯,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仿佛要将他成散架!她先是捶,捶不够,就开始痛声大哭。她紧紧搂着他腰,痛苦呜咽出了声:“你混账你!你跑去哪儿了!”

    她哭声断断续续,压抑着巨大的悲痛:“你混账……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李益伸手稳住她,自行解衣服,哑声道:“我身上不干净,你让我换身衣服吧。”

    慧娴抱着他不放,哭道:“不!我放了你,你又要走了。我不放,你要是走了,那我也不要活了!没有你,我也不要活了。”

    李益低叹道:“我不走,你让我休息一下吧,昨夜没睡好觉,头疼。”

    慧娴搂着他哭个不住,眼泪要把房子给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