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开端

A+A-

    应付完检查,翌日把借的粮食、牲口都还给了原大队。接下来交公粮。不出王宏喜的意外,因为谎报产量,今年的公粮大幅提升。算下来把所有的夏粮都交了也不太够。

    大队的几个干部开了个会,最后研究决定。只交百分之八十。支书李有计清楚,谎报产量的不止他一个,这交不上公粮的肯定也不止他一个。到时看上面的干部怎么解决。反正他是没办法了。

    把所有的夏粮全过了一遍筛子,饱满的装到麻袋里去交公粮,剩下那些瘪的留下给社员们发。这帮已经快要揭不开锅的老百姓也得稍加安抚。

    交了公粮,终于轮到社员们了。王宏喜已经计算完,就留下的这点瘪麦子,分摊到每人头上不到三斤,还只是成年劳动力。家里的老弱病残都是没份儿的。往年孩子也能分一些,今年则全部免了。

    几个队分别进行,王宏喜负责监督。欢天喜地来领粮的人们,在拿到那微薄的麦子时,一个个都在抗议。

    三队的李发全站在第一个,把领到的不足十斤的麦子丢到地上,指着三队队长秦宝就质问:“怎么就这点儿?这是咋回事?”

    他是家中的独子,父亲早没了,母子相依为命多年。今年又加了个薛秀梅,一共仨劳力,分了七斤六两。还没往年的四分之一多,当然不满意。

    粮少了,秦宝也生气,可上面的事情他不懂。只知道要支持领导的工作,那就只能压制下面的了。他无视李发全的怒目,看向后面的葛雨:“下一个”李发全拽住他舀粮食的胳膊:“不行,今天一定要给个法,不然谁都分不成。”

    秦宝气的丢掉手中的瓢:“要啥法?交了公粮就剩这些,地里了多少粮你不知道啊!”

    李发全急的在原地干瞪眼。:“有多少粮我上哪儿知道去,我只知道每年都不止这些的。”

    后面的社员也都附和着李发全的话,一时间吵成了一片。比赶集都热闹。

    支书李有计关键时刻露了脸,虎目圆睁瞪着这些群众:“都吵吵啥。难道你们是质疑党的领导……还是反对组织上的决定。”

    李支书的官话一出来,顿时就吓住了这帮大字不识的社员。他们不太明白那些话的具体意义,他们只知道这两顶大帽子扣下来,他们谁都戴不动。而一旦被贴上了这个标签,那绝对的不好过。

    李有计看人群还是有些议论纷纷,再次大嗓门的训道:“愿意领的就领,不愿意的就滚。”

    都在等米下锅,谁又能不要。忍着不满先把眼前的的粮食领回家是正事儿。李发全气哼哼的提着那轻飘飘的袋子。转身去办公室找王宏喜。

    刚才都吵吵成那样了,王宏喜当然听见了。看他气哼哼的进来,低头继续自己的事儿,静等他开口。

    果然,李发全沉不住气:“我,你们这些干部是咋回事?今年的夏粮咋就这么点儿?就算是减产也没这么严重吧?前些天还拉着车去其他队里借粮,是不是……”

    王宏喜写完了,丢下手中的笔:“这些事儿你别瞎听,更别在人前胡。”

    李发全怏怏的闭上嘴,一会儿又:“我又不傻,不会到处乱。……我就是担心,你知道的,秀梅八月就要生了。家里的米缸已经底朝天,这些天都是靠着野菜过活。”他抖抖手中的袋子“就这点儿粮够对付到收秋吗。这日子可咋过?”

    王宏喜也无奈的很,你问我我问谁去。考虑半晌才开口:“我准备过两天找人帮忙拓土坯,你到时来给帮帮忙。”钱不能给,饭总要管饱的。

    李发全惊讶的看着他:“你想要盖房?你哪儿来的粮?”这可近十年都没人盖过房子了。

    “别管我哪儿来的粮,你只要知道过两天有地儿吃饭就行了……别忘了带上你媳妇,让她帮着做饭。”帮不帮忙是其次,快生的人了,怎么能顿顿吃野菜呢。

    李发全还欲什么,被进来的人断了。四队的会计李有贵进来喊道:“王会计,你快去看看吧。乱成一锅粥了。”

    王宏喜把东西收好:“又咋了?”

    “你姐姐从县城回来要粮,现在跟刘队长杠上了,趴在称上不下来。”他看王宏喜隐有不耐,继续幸灾乐祸的:“这样工作没法进行了,你们是一家子的,你去管管。”

    若王宏喜只是个普通社员,完全可以放任不管,可如今他好歹是干部,就不能对亲人的无理取闹置之不理。只好无奈的跟着李有贵出去。

    大队大院里,六个队分成六拨。王宏喜跟着李有贵一眼就看到了便宜姐姐。

    她穿着件蓝底印花的半袖,整个人都坐在分粮的大称上。那副撒泼的无赖样跟她妈刘甘草简直是如出一辙。

    刘老蔫儿看王宏喜来了,拽着他指指坐在称上的王娇莲:“你瞅瞅,咋都不听。非要让给她分粮。”

    王宏喜明白便宜姐姐的难处,如今黑市粮价那么高,他们娘三的确是吃不起。可你要么把自己男人粮本上的细粮换成粗粮对付着过,要么老老实实的来上工挣工分。这老是撒泼耍赖的算什么啊?

    四队的人看他来了,也都静悄悄的等事件结果。他看了便宜姐姐一眼,扭头对着四队的社员:“如今是大集体的时代了,咱们农民翻身做主的时候。这事儿怎么解决,我了不算,就连刘队长了也不算。得你们这些人民公社的主人了才算。……大家都吧,这粮分不分给她?”

    站在前面很快就要排到的李有福:“当然不能给,她又没上工。咋能白占便宜。”

    李有福是支书李有计的堂哥,别人可能还顾忌王宏喜,老头可不鸟他。直言直语的就嚷嚷上了。

    后面人一看有人带头,也都附和着老头的话。毕竟粮本来就少,多分一家,他们就少一些。谁也不愿意不是。

    “就是,凭什么啊?”

    “咱种一年的粮就是喂你这种不劳而获的懒婆娘。”

    ……

    王宏喜冲嚷嚷的人群摆摆手,示意安静。转身面向自己便宜姐姐:“你看到了,民意难为。你就别在这儿……”

    王娇莲看大伙群情激奋,便宜弟弟也不帮自己。一骨碌从称上起来,指着王宏喜就骂上了:“好你个王宏喜啊!你个狗娘养的混蛋,刚当个破会计就先拿家里人开刀,转脸就六亲不认……”

    王娇莲是真急了,连城里人的体面都不顾了。粮食那可是一家的命脉啊!在这个普遍吃不饱的年代,有时比金钱的诱惑力更大。没有城市户口的她,有时拿着钱都买不到。

    面对着便宜姐姐的泼妇骂街,王宏喜瞅瞅看热闹的群众。一口浊气卡在胸口,像气球一样越涨越大,快要爆体了。前世活了三十多年,他从未被人如此的指着鼻子骂过。

    到这儿还不到一年,他都记不得自己挨多少骂了。便宜老妈就算了,老子认了,他是原身的母亲。可你凭的是什么?兄弟姐妹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可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他指指大队院子的墙根,冷哼一声:“来,到那儿骂。别影响别人领粮。”

    王娇莲看着他乌云密布的面孔,漆黑的眼眸冰冷至极。再看大家都在指指点点的议论她,终于绷不住了,恨恨的瞪他一眼,转身出了大队院儿。

    到天擦黑,粮食分完了。大家都散了回家。王宏喜远远的就看到了等在街门口的媳妇,赶紧快走两步:“咋在这儿?是不是王娇莲在家里。”

    黄晴点点头,看看身后没人才声的:“姐姐在屋里一个劲的哭,还……反正你心点儿。”

    看着媳妇担忧的脸,王宏喜笑笑:“没事,天塌不下来。”拽着她的手:“走,回家。”

    两口子一进家门就感到了家里的低气压,除了王娇莲的哭诉,其他人都一个个的噤若寒蝉。老太太看他回来,招手叫他:“老三你过来。”没等王宏喜坐到炕上接着:“那咋能不给你姐分粮呢?没粮食你让他们娘仨咋过。”

    王宏喜看老太太没撒泼,也好言好语的回道:“妈,队里的粮都是咋分的,别你不知道。没上工的人就算户口在这儿,那也是分不到粮的。你质问我是啥意思?”

    老太太也有些讪讪,知道自己没理。可一瞬后还是强硬的开口:“你是大队会计,你还能没办法?”

    “啥办法?您倒是。”

    “我哪儿知道啥办法,反正你得帮你姐。”

    不过,老太太又开始耍无赖了。王宏喜看着恨恨瞪着他,仇人一样的姐姐,又看看不讲道理,偏心眼的老太太。他冷冷的了句:“我没办法”起来就要走。

    王娇莲站起来,指着他就骂:“就知道你是白眼狼,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王宏喜没听她继续,扭身一巴掌把桌子上的水碗扫到地上:“你再骂一句试试”

    他此时气的怒发冲冠,眼眸乌云翻滚。仿佛下一刻就是狂风暴雨。黄晴都吓得跑了进来,站在门口满脸焦急。

    王娇莲一瞬间的停滞后,咬咬嘴唇又给自己满了气:“咋的?你还敢人咋的?”

    王宏喜脸上挂着冷笑:“你?老子的就是你。你再出言不逊试试”

    王娇莲看他握着的拳头青筋暴起,牙齿咬的咯咯响,气哼哼的与他对视着,倒是没敢再出言骂人。

    这时,老二王宏有回来了。看屋里的情况上去拉住自己兄弟:“喜子,你别跟姐计较,她没领到粮心里着急。”看来今天在大队院儿的事儿他是知道的。

    老太太也赶快缓和,拉着自己闺女声的:“了让你别吭声,你这是干啥?以为老三还是以前的老三呢,任人捏圆搓扁的。”转头又儿子:“老三,你个大男人咋跟女人一般见识。坐下好好话。”

    王宏喜对着偏心的老太太真是太无力了:“是我不好好话吗?”

    老太太赶快笑笑,:“好,那咱坐下好好商量下,看你姐的事儿咋办?”

    王宏喜站那儿没动,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那等人都到齐了,你们再叫我。”话完就扭头回了西屋。

    东屋里,老太太看着大闺女:“都跟你过了,老三如今不是好惹的。让你别吭声别吭声,你咋这沉不住气。”

    王娇莲在这家一向是公主待遇,这一下不能随心所欲了,连老妈都怪她,委屈的又抹起了眼泪:“你们都向着他,那我咋办?没领到粮,我婆婆还不把我赶出来啊!”

    提起这个,老太太也叹气。往年拿家里的工分给闺女,今年家里七个劳力也才领了十多斤的麦子,就是大伙儿同意给闺女换,她也领不了多少啊!那一人二三斤的够干啥。

    晚上吃饭时,王娇莲碗里的和大家的都一样,玉米面野菜粥。老太太倒是给她舀了一大碗,比万桂花的多出老些。这是她出嫁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在娘家没灶吃。虽然下午老娘给了她饼干,却并不能抚慰她高傲的自尊心。自己怎么能和这些泥腿子一样呢?

    老太太在饭桌上是一向的不公平,自王宏喜改变后,她欺负万桂花时还会偷瞧王宏喜的脸色,后来见他不管,更是肆无忌惮。王宏喜虽看不惯老妈磋磨媳妇,可他又不是圣母,人家男人都当睁眼瞎,受害者本人也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他也不会去狗拿耗子。

    王宏喜前世练就的功夫,从不为过去的事情烦恼生气。坐到饭桌上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平静,就着咸菜慢条斯理的喝着自己的粥。不同于别人的速度,倒不是他讲究,实在是野菜粥太难喝,一点儿油水都没,这又苦又涩的玩意儿已经吃了一个多月,还要吃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