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她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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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大乱,皇帝的大儿子和江离卿相继赶到, 江离卿一眼便认出了身形有些羸弱清秀的‘刺客’。

    江离卿是发现莞尔不再房间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 衣襟都顾不上正就冲出了屋子,去到风蝉的房间。

    好嘛, 都不在了,千木的本事, 可是越来越大了。

    转念一想, 或许她也不是逃走,闵生营的摄魂叶, 很少成单出现,怕是他这师妹也接到任务, 去刺杀什么人了。

    想到这儿,江离卿心里宽了宽, 一拢袖, 坐到了风蝉的床上,莞尔已经和自己冰释前嫌,马上就是他的人了, 所以一定会回来的, 江离卿嘴角勾起一抹笑, 心道:“哼,苏染白, 等到时候我就牵着师妹去给你看,看看她心里到底是谁!”

    只要想想苏染白常年冰冷的脸恼羞成怒的样子,江离卿心里便暗搓搓地开心, 身子往后一仰,舌头往腮帮子上一顶,吊儿郎当地翘着腿,思量着宴肃狗贼会令莞尔去杀谁。

    江离卿自认最了解宴肃的坏心思,估摸着也就是那么个套路,宴肃让他杀简玉珩,莞尔杀戚越,苏染白向来最听话,就留在身边听他的差遣,最后推举年纪最的太子继位,以便于自己控制。

    戚越嘛,是个光会叫不敢咬人的狗,不足为惧,杀他,江离卿有信心,况且莞尔多年的刺杀经验,绝不会栽在他手里。

    江离卿放松地躺在床上,就要闭上眼的时候,眼角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多年来刺客的敏锐让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神经迅速绷紧,下意识地朝窗口望去,皇宫正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亮起了一片火光。

    光亮刺进眼睛,也一下子蛰醒了江离卿的脑子,登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遭了!”江离卿一拍大腿坐了起来,心却狠狠地沉了一下,脸上恍然和气愤交织在一起,大骂道:“杀他娘的老皇帝去了!”

    这不是找死去吗,原照和皇上在书房议事,千木手无寸铁,杀人?杀个屁,让一个姑娘扛刀杀人,闵生营还真是他娘的不讲理!

    “全都退后!”江离卿看着一身是伤,还流血不止的师妹,一下子就忘了场合,上去一脚便踹飞了草丛中正搭弓箭的侍卫,侍卫没防备身后,一下子冲了出去,弹到了草丛外,被自己人的乱箭扎成了刺猬。

    原韧皱眉,心下却添了些痛快,可是让他捏了他的把柄,当下惊讶地唤了一声妹夫,“江离卿,你这是纵容包庇刺客!看来你们是一伙的,来人,给我把这个刺客的同伙拿下!”

    “我看谁敢!”江离卿端出架子,因着出来的匆忙,没带剑,手往腰间一抓,抓了空,心里凉了半截,可还是挺直了腰板喊道:“大原的驸马爷,也是你们谁下令都能抓的吗?”

    原韧的手下哪里听他的废话,一股脑涌了过来,本是给刺客准备的绳子枷锁一股脑地往江离卿身上招呼。

    听到了江离卿的咆哮声,莞尔扭头看了一眼,脚下耽误了片刻,右腿再中一箭,下一刻便足底沾地,轻功无法继续施展,只能靠着身上的力气拖动双腿,跑的踉踉跄跄。

    又有一支箭近了身,从后头朝着莞尔的胸口疾驰而出,划破凌厉风声呼啸而来,莞尔回头,闪身躲避,脚下的步伐又乱了几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将嘴唇紧咬。

    逃不出去了,轻功无法施展,便躲不开箭阵,手上又没有武器在手,拨不开这些将士手中的利刃,纵然莞尔有多大的四两拨千斤的本事,眼底也不免闪过一丝绝望。

    “给我抓了他!留下活口,他杀了皇上!”新加入战斗的禁军涌了上来,头的两个侍卫扛了炮筒,里头有网子射出,铺天盖地的吐了过来,绊马索已经抻开,零零落落地到处都是,可一时半会就是奈何不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刺客。

    侍卫们如临大敌,一个个攥紧了兵刃,呼吸都牵扯着肺叶,刺啦啦地疼。

    闵生营的臣使,历代凶猛英勇,甚至有实力超过营主,能一己之力游走禁宫的人物,到了大戚,三位年轻的臣使依旧是深不可测。

    莞尔无武器在手,只凭一身轻功,便与原朝将士周旋了半个时辰,若是全副武装而来,定然能全身而退。

    若是简玉珩在场,便会明白,他家夫人的那句:“有我护着你,就算是死也是我先死。”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澈的琴音荡开深夜,苏染白携风蝉立于宫门之上,神情带着几分悠然和淡漠,这一声琴音吸引了大部分将士的目光,莞尔这边轻松了一点,当下提起最后的一口气力,直奔宫门而去。

    琴声骤停,银白色的琴弦突然爆出耀眼白光,火光之下辉映着一片刺眼的银芒,苏染白抬臂竖琴,银芒摇摇坠坠地汇聚成刃,只见他双手十指翻挑,银刃斜飞而出,轻巧地避开莞尔,朝她身后正在追逐的将士们射去。

    惨叫声不绝于耳,欢呼声却从宫门上传来,风蝉拍着手大叫:“好琴法!大哥哥好琴法!”

    风蝉还没看清莞尔在底下,咧着嘴乐,随即被寻着声音射了一箭,因着风大失了准头,将他衣角射穿,钉在了后墙上。

    风蝉噤声:“……”

    将士陆续地发现了宫门上的人,分散了人手朝宫门冲去,苏染白按住琴板,飞身一翻,身子上了更高的一层宫廊,十指速度飞快,成了一道道虚影,仅凭宫中这些禁军,是绝无还手之力的。

    苏染白嘴角勾起,胳膊上气力大震,再次放出一束银芒,里头有寒光剑刃包裹,直捣原狗心脏。

    这阵仗,赶上当年大戚的玄武门兵变了,就算是莞尔没有杀死原皇,原朝少也得养上十年。

    踏踏地马蹄声从宫外传来,苏染白皱眉,知是真正驰骋沙场的军队前来护驾了,莞尔这是挑了一个极易松懈的日子行刺,本就是钻空子,这下再不跑,就真的要身首异地了!

    苏染白眉峰倏然一挑,三根琴弦骤断,发出峥鸣之音,他大喝一声右手抓琴,振臂朝外丢去,剩下的琴弦颤抖着共鸣,嗡嗡地如窃窃私语,片刻,共鸣声达到顶峰,琴未触地,只在半空中高悬,霎时间四分五裂,巨大声响惊动了整个都城。

    青雾弥漫,所到之处,哀声一片,江离卿这边原本被人困着,青雾一过,算是为他地解了个围。

    江离卿大骂一声,推开身前一具不自量力的尸体,抬手抹了一把脸,指尖上头立马黏黏的,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毒气是什么东西,嚷嚷道:“这是偷我的青霾,苏染白这个禽兽,白长了一副仙子的样子,偷鸡摸狗!”

    琴身里头是天臣使最后的保命之物,青霾,是年少的时候,看见师弟研制出来,又拿去加以改善的保命物,浓缩后置于琴中,沾水则化,雾气蒸腾可使人功力尽失。

    莞尔袖箭一抬,射死了一个昏头转向挡住她路的侍卫,屏住气息,纵身想要跃上宫门,不料身子虚弱,腾到半空中才发觉蓄力不足,直直地向下掉落。

    一只冰凉的大手托住了莞尔的腰,莞尔正要睁眼,那人的另一只手覆了上来,手很大,几乎掩住了莞尔一整张脸,“莞尔,别睁眼。”

    苏染白,莞尔心里一宽,精神稍稍放松,可不到半刻又将眉头皱了起来,身上的伤口太多,一下子哪里都跟着疼了起来。

    “戚国狗贼,拿命来!”原照双眼通红一路追来,手中剑刃寒芒展露,只大迈三步,冲上了宫门,世间仇恨,最深不过杀父之仇与夺妻之恨。

    苏染白落地,飞快地将莞尔送到风蝉手里,一把抄起风蝉腰间配剑,回身架住原照,偏头朝风蝉大喊一声,跑。

    大戚在原的北边儿,越是向北便越寒冷,莞尔只着了件薄中衫,外头是太监的深蓝色宫服,薄薄的一层,已经被寒风冻了个透。

    衣服深色,不仔细看,看不出一身的伤与血迹,莞尔伸手,折断了腿上长长的箭柄,只留一节箭头在腿里。

    她还不能拔.出,她还有事情要去做,而且刻不容缓!

    “阿姐,咱们出来了,咱们俩都活下来了!”风蝉脚上不停,边跑边兴奋地叨叨着,“阿姐,咱们往南去,以后再也不管什么戚国什么闵生营,风蝉和阿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向北。”莞尔有些虚弱地拉了一下风蝉的衣角。

    “什么?”风蝉脚下稍稍慢了些,却也不敢放松警惕,脑袋垂下来凑近莞尔,“阿姐你往哪?”

    “往北,回大戚,玉珩。”莞尔的嗓音略微破碎,抓着风蝉的手攥紧,勒的风蝉直呲牙,慌忙点头求饶。

    “玉珩?姐夫出事了吗,阿姐?”风蝉话多,惹得莞尔愈加心绪不宁。

    莞尔从听到原照的话后就一直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她这会儿前头的眼泪还没干,后头的又紧接着溢了出来,脸上有一道和长剑蹭过留下的血痕,被一张苍白的面容配起来,显得阴森又可怕,风蝉皱眉,不敢再多嘴,紧了紧怀里的人:“好好好,我往北,阿姐别哭,风蝉这就往北。”

    风蝉脚原先是朝东南,这下一转,向着北边儿猛冲而去。

    埋头狠狠地冲,风蝉功力弱,轻功根基也不扎实,虽和宴肃大将军外出战场历练了几年,却依旧是个半吊子,莞尔嫌慢,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

    “阿姐,你别动,我们去找马,马现在比我们跑的快,我们……”

    正着,后头一声战马的嘶吼声响了起来。

    原韧乘马追出,后头将士们还在和天臣使纠缠,青雾未散,风蝉料定来人只有原韧一人!

    大皇子功夫平平,或许能借他一匹好马送阿姐去找姐夫呢。

    风蝉脚步故意慢了几分,最后绊在一根树枝上,身子向前摔了出去。

    莞尔惊出一身冷汗,刚要开口斥责他,就被风蝉一把摁进怀里,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全都堵住了,什么也不出来。

    风蝉的假摔毫无技术含量,本想留一个踉跄的痕迹给敌人看,功力不济,最后真飞了出去,可还是在最后一刻将阿姐紧紧地护好,半空中扭转身子,让自己的后背着地,莞尔摔进了他的胸口。

    “唔,痛……阿姐,你可沉了不少,我那好姐夫可是没少喂你好吃的……”

    莞尔抬头,给风蝉揉了揉胸口,不好意思道:“是沉了点。”

    “我的阿姐,可不是一点!”

    风蝉嘴上着,还是一把抱起莞尔,身子隐在了一旁的灌丛后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莞尔也听到了声音,先是眉头一凛,随即又舒展开来,漠然地望着远处赶来的一人一骑。

    土地湿软,马蹄陷得有些深,马上似乎不止一人,莞尔眼睛眯起来,终于在最后关头看清了马背上的玄虚。

    是她那哪乱就有他在的二哥,江离卿。

    此时的少年不顾一切地抱着原韧的腰,腿也快缠了上去,人还没过来,江离卿的闷嗓子就开始嚷起来:“原韧,我看见他们朝那边去了,你反着跑,是要包庇刺客,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

    “江离卿!你给我下来!”原韧还不清楚皇宫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刺客出逃,快马加鞭便追了出来,没想到被这个无赖纠缠了一路,就因为自己刚刚下令抓他。

    十足的人!自己妹妹凭什么就看上了他,他能有什么本事帮她夺原朝江山?

    “我都了,那边那边!你瞎跑什么,来人……唔,你我!”江离卿肚子挨了一记肘击,嘴里吐了口酸水,马背本就颠簸,这一下全都招呼在了原韧的肩头上。

    “老子杀了你这泼皮流氓!”原韧终于忍不住了,反手抽剑,脚尖一点马背,朝着江离卿的脑袋挥了过去。

    正中江离卿下怀,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发丝凌乱,在刀尖下,黑夜里显得鬼魅十足。

    江离卿的轻功在原朝无人可拟,身形虚晃一下就躲开了原韧的发难,揣着手接着嚷嚷:“你不追刺客,我做什么,莫不是你是刺客的同伙,合伙杀你老爹了?”

    “一派浑话!你就是刺客!”原韧算是看出来了,他根本就是要拦他,怒气盛起,挥剑再刺,一身甲胄在月下发出凛冽的光。

    江离卿被晃了一下眼,胳膊上的衣衫被勾破,血迅速渗出,怒气也起,瞪眼道:“原韧,今儿是你先挑拨的爷,你想是吗,今儿爷奉陪!”

    江离卿袖中寒芒一闪,两根银针放出,都是歪,没有一根朝要害,角度却十分诡异,任原韧如何躲,两根中必有一根会中。

    躲不过,腿上生挨了一下,原韧皱眉,运功逼了出来。

    “呦,你完了,你中了五毒散,两柱香,哦不,一柱你就要死了。”江离卿身子一歪,轻轻靠在树上。

    “阿姐,他那针这么厉害?”风蝉眼都看直了,“我也学个这门功夫,怎么样?”

    “歪门邪道!”莞尔皱了皱鼻子,“你可以学个你大哥哥的琴,或者软……”

    软鞭的鞭字还没出来,莞尔的喉咙便哑了似得不出话来。

    “诶,阿姐,江离卿他看见咱们了。”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亮,趁着原韧不知所措地检查手腕时,扬起一脚踹到了马屁股上,马儿一声嘶鸣,朝莞尔和风蝉那边奔了出去。

    原韧似乎是发现了端倪,扬剑又要刺,江离卿回身放出了最后一针。

    “这根才带毒。”莞尔不忘和风蝉解释一下,可又怕风蝉不学好,后头紧跟着道:“江离卿他其实也挺聪明……不,你别学他,歪门邪道。”

    原韧一针射中胸口,和莞尔当时一般,身子一霎就软了,一时半会拿不起来剑。

    江离卿脚尖儿轻点,两步到了二人身前,皱着眉看莞尔,“你我什么了,我听到了!”

    “阿姐夸二哥哥聪明。”风蝉实诚的回道。

    “那确实是,不算夸。”

    这一句夸的江离卿找不着北,立马抓了莞尔,左手一伸,拽住了马的缰绳,莞尔只觉得身子一轻,和江离卿一起跃上了马。

    “你要做什么!”莞尔休息了一会儿,体力逐渐恢复,吼他道:“你要去哪!”

    “我们去江南,我不要这大原了,你也不要大戚,咱们去找个村落,生孩子去!”

    风蝉还跟在后头跑,边跑边喊:“江离卿,江离卿,往北啊,往北!”

    阿姐要去找姐夫啊,他就快要追不上了!

    就在风蝉精疲力尽的时候,一道白光飞来,苏染白修琴,手臂力量惊人,一把拎起江离卿的后衣领,揪猴子一样揪了起来,“千木,快走!”

    “大哥哥。”莞尔坐直了身子,手环上缰绳,“风蝉……”

    “不用担心风蝉,快走!”苏染白手里的江离卿已经反应过来,无奈手里没了暗器,焦急郁闷之下,一口咬了苏染白的手腕。

    “江狗咬人!”风蝉迎面跑过来,抓着他往后拽,“你放开我大哥哥!”

    “风蝉,退后!”苏染白身上伤痕累累,撑着最后的力气甩开江离卿。

    “苏染白,苏染黑!你这个老不死的!”江离卿愤愤地吐了一口血渣子,“她自己一个人不行!”

    “你去更不行!”苏染白勉强站直身子,“勉之,原朝大乱,戚也容不下你,放下这些吧,你跟我走,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勉之是江离卿的字,这么多年了,怕只有苏染白一个人记得,江离卿有一刻的动容,遂又随风消散。

    “苏染白,你拦也没有用,你知道我,想追师妹,让她先跑上一个时辰都能追上,再,哪里没有我容身之所,这天下之大……”

    少年潇洒的神情突然暗淡,是啊,天下之大,哪里是他的家呢?

    “勉之……”

    “闭嘴,我又什么时候认你这个哥哥了,给我闭嘴!”江离卿脾气越来越暴躁,扬手推了一把苏染白,那白色的影子就像一片枯叶,朝后倒了下去。

    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风蝉心一揪,赶忙冲过来查看。

    “诶?”江离卿踢了苏染白一脚,“我没使劲儿,这什么,苦肉计?”

    “江离卿!你在胡什么啊!大哥哥晕过去了,你……你有办法吗?”风蝉无计可施,只能朝这个顽劣不堪的二哥哥求救。

    “装的,他的本事你是没见过,宴狗都不过他,偏偏他最听话,就是傻。”

    风蝉咬牙,也不敢惹怒他,手下轻轻拖起苏染白的头。

    衣领敞开,苏染白锁骨到胸口处竖着刀口,自己封了大脉,如今又开始向外渗血。

    江离卿仰头不看他,抬脚就朝莞尔去的地方走,脚底猝不及防地一痛,踩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摄魂叶?”江离卿拾起金叶,下意识地就去看上头的字,“江离卿?”

    名字有点陌生,似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

    “宴肃狗贼!”江离卿脸上开始扭曲,“杀我,可有本事!”

    苏染白的血开始大片大片地淌,一人一琴一剑,重伤原照,逃出皇宫,不愧是他天臣使。

    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五,苏染白的气息弱不可察,吓得风蝉手抖个不停,“二哥哥,二哥哥啊,你救救他,风蝉求你……”

    江离卿没话,也没有朝前走,楞楞地看了会儿手上的金叶。

    “你怎么这次不听话了!”江离卿语气不满,握紧金叶,看向地上已是强弓之末的苏染白,“你倒是杀了我啊,你不是他最听话的狗吗,杀了我,去和他摇尾巴去啊!”

    江离卿眼前朦胧一片,蹲下,失了所有的风度,抓着苏染白的肩膀,吼道:“起来,起来,起来杀了我啊!”

    *

    寒风凛冽,大戚的初雪来的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后才停歇,梅花绽放,显出了几分初春的暖意。

    几个太监起了个大早,端着大扫帚清理宫门口的积雪。

    京城口也是一片死寂,几个官衙外院的厮,在收拾昨儿行刑用的刑具。

    “嗨,昨儿砍的人,知道是谁吗?”一个瘦高的衙役扫把一支,活动了一下腰身。

    “自然知道,皇上想封口,可整个京城哪家不知道,斩的是那宫里的绯王殿下,你看看这地上的雪,翻开之后还带着猩红呢,昨儿呲前头孩儿一身,都吓傻了。”另一个身材中等的衙役乐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他也没挣扎,也没人来救,不准上去的时候就断气了,是我范大哥托上去的,听他胳膊都是凉的,可惨了……”

    “点声,别让嘴大的听去了!”瘦高衙役压低了声音,往他这边凑了凑,眉峰一挑,朝京城口指了一下:“你看,那来了个人。”

    莞尔的马疾驰了一夜,不是好马,已经疲惫不堪,少女双目红红,在法场前勒马,目光落在地上被翻出的丝缕血迹上。

    “来者何人!”衙役后退一步,将扫帚摆在胸前,夸张地大喊一声。

    “滚开。”少女音色暗哑,浑身上下被凛冽寒气环绕,神情满是戾气,吓得两个衙役一时间没敢吭声。

    “等一下!”

    少女开口,翻身下马,一身的箭伤暴露出来,吓得他俩后脊一直,脚上立马停了下来。

    这是惹到哪位爷了,不能是个丧尽天良的逃犯吧,大清早地只有他两人值班,连呼救都不能,这人看起来文弱,可一身的戾气仿佛眼神都能杀人,两人没主意,只能怂包地垂着脑袋,听候女侠发落。

    “这里……斩的何人?”音色微抖,衙役似是知道了什么,神色几分动容,支支吾吾,答不出口。

    莞尔问出这句话后,并不想听到答案似得,双耳一声轰鸣,瞬间泪目当场。

    两个衙役咿咿呀呀地些什么,抬手要劝她,可任何的声音仿佛都被风雪吹散,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厉风。

    马儿疲惫到了极致,了个响鼻,莞尔的身子晃了一下,后背抵住了马肚子,整个脊梁似被抽空,双目空洞地望着大戚的宫城。

    那边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起了白凌,整个宫殿的彩红画墙都被遮掩,空气也如死一般沉寂。

    都结束了,太子遇刺,绯王斩首,戚越逼宫,大戚易主。

    那边儿酒楼二层有一个台,伸到外面,轮椅上仰卧着一个俊俏的少年,少年听到了这边的异动,一双清秀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披着大氅,腿上还铺盖着毛毯,使劲伸着脖子往前看,触到了伤口,沉闷地哼了一声,毯子滑落在地。

    里头清冷的声音响起,“就一刻也不老实,回来算了,盯着的人那么多,又不缺你一个。”

    少年回头,屋中男子端坐于案前,气质华然,一双桃花眼微阖,舒雅飘逸,他指尖捏着茶杯,回头看见少年的毯子滑落,眉头蹙起,无奈地起身,一双浅淡的眸子冰冷异常。

    脚步轻缓,触碰地面轻净无声,看的出男子极高的素养,他负手,优雅从容地迈过空地,走上台子,帮少年将毯子拾起。

    这副颜色,俊美沉郁,眉眼拢人间山水,鼻梁细挺,唇角稍稍上翘,比起少年时的美,又多了几分磨过的陈雅。

    搁在京城花楼那里,八成是要让大姑娘们看直了眼的。

    “玉珩哥哥,你看那边,谁来了。”大戚的太子眯着眼,狐狸似的笑了起来,手捞过毯子蒙头,嘴里不住地念叨:“非礼勿视,哈,非礼勿视!”

    简玉珩的手还捏着毯子一角,浑身都抖了一下,眼底如泛涟漪般波动起来,搅浑了那片深邃的清潭,他抬眸朝法场方向望去,女孩儿恰好被马背遮掩,“谁?”

    “你瞎啊,那不那老虎吗,扬言要掀了我东宫的那个,你们的喜酒可一定要喊上我!”太子扒开毛毯,露了一双眼睛,噙着肆意的笑,“快去抱抱人家姑娘,都哭倒在地了。”

    简玉珩的心一揪,随即炸裂一般地跳动起来,平日里眉目再怎么不显山水,此时也红成了一塌糊涂。

    她若是愿意回来,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是爱他的!

    那在殿里的两无猜青梅竹马,后来的恩爱夫妻耳鬓厮磨,是不是就都是真的,不是一场梦醒就散的臆想。

    他再朝下看,一双眼睛依然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诶,你别从这下去,诈尸啊!”太子拉了一把简玉珩的衣角,拦住了他就要从二楼跃下的身子,无奈笑道:“把蓑衣穿上,走,门,她都回来了,跑不掉了。”

    简玉珩回头,眼眶瞬间的通红吓了戚观央一跳,他赶忙收了手,抚在自己心口上念叨起来:“跟头疯牛一样,可别带翻了我这清秀文弱的公子。”

    *

    “玉珩。”莞尔念了一句,身子顺着马肚子往下滑,衙役撞着胆子过来扶了她一把。

    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时候,女孩儿偷喝了酒,周围的场景一片模糊,大脑也不能思考,四肢却极尽舒展,置身一片柔软之中。

    她眯着眼睛靠在绯王殿下的屋门外,身子突然一轻,腿弯和腰处各多了一只手,被男孩儿拖了起来。

    孩子软糯的声音响起:“你又被将军了?”

    女孩儿摇头,红着脸:“他?他不过我。”

    “切,被的哭都不敢哭,还不过你……”男孩儿无奈地摇头,进了屋,一把扯了女孩儿的面具扔在一旁,垂首,脑袋顶住了女孩的额头。

    冰凉肆意地钻进她的脑门,惹得她浑身发抖,“戚玉珩,你竟敢对我动手!”

    男孩儿饶有兴致地将她摆在床上,“你直呼绯王殿下字,以为冲撞后宫妃子之罪,明日处斩,还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吗?”

    “你什么?”女孩儿脸漾着红,睁开眼睛看他,可眸子里怎么也聚不了焦。

    “我你明日处斩,还有什么要交代……?”男孩儿一边儿回她,一边儿去找了帕子湿水,回来擦她的脸帮她降温。

    便听见女孩梦话似的,声地念叨:“我不能死啊,我死了,玉珩怎么办,他那么,被人欺负,我死了,戚观央那混蛋欺负他怎么办,还有戚越哥哥欺负他怎么办,二哥哥也不喜欢他……”

    戚观郁不想再听下去,低头咬住了她的嘴唇。

    女孩子的唇,当真是又柔又软的,尝了就不想再松开……

    女孩就在这时候醒了酒,手拉住衣角,一动都不敢动,半开的眼睛望着少年初成的侧脸,俊美的犹如天物。

    “玉珩,不穿白衣。”女孩儿喃喃,“哭丧的一样,不穿白衣,穿别的颜色。”

    “好,那,墨绿色如何?”

    “像池塘里的彩鸭子。”女孩儿眉眼弯弯,笑的钻进了被子。

    *

    “千木。”耳边一声苍劲的唤声响起,少女泪眼婆娑,想要仰头,却被来人先一步摁在了怀里。

    “哪里弄得一身伤,像个狗熊一样。”

    他话到最后都是颤抖的,手往里伸,握住了莞尔青白的手,她指尖带血,冻得发着青紫,腿上几处箭伤大概是因为心绪的原因,又开始淌血,血肉撕开处,衣服绞进肉里,已经干涸,但依旧散着浓郁的血腥气。

    简玉珩原本还想话,哑了哑,什么也念不出来了,蓑衣后衣摆开,将女孩身子拢进去,神情突然肃穆,扭头就走,太子在上头不怕事地招呼,“哥哥嫂子,这边这边!”

    走出几步,怀里的人哼了一声,抓住了简玉珩的腰,梦呓般轻叫:“戚观郁,你不是死了,怎么又站起来了。”

    “你夫君上天入地,怎么会死。”简玉珩眼里眯着笑,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这是梦话呢?”

    “没有。”女孩儿声音慵懒,死不承认。

    “好,那我问你,你是谁?”简玉珩脚步走的越来越缓。

    “我是千木。”莞尔抿嘴。

    简玉珩笑意更加肆虐,“我是谁?”

    “你是戚玉珩。”

    “擅自称呼绯王殿下字,死罪。”

    女孩不话,抿紧了嘴唇,像是在期待着什么,温润又精致的脸泛起粉红,好看的过分。

    “戚玉珩是你什么人?”他心翼翼地再次发问。

    “媳妇儿。”女孩儿开心地舔嘴。

    “屁,是夫君,你忘了要挨罚的,跟我念,夫君。”身材欣长,扮相绝美的男子,站在雪地里,哄着媳妇儿叫自己夫君,还饶有兴致地勾着嘴角。

    “媳妇儿。”女孩儿声音软糯,掀起了简玉珩心里的火苗。

    “罪加一等,理应处斩!”

    怀中女孩不再言语,眼睫长长,盖住下眼睑,似乎睡熟过去,简玉珩停了脚,嘴角一勾,“那么千木在处斩之前,最后有什么事情要……”

    话没完,简玉珩的眼睛突然瞪大,整个人呆立在了雪地里。

    怀里的人突然醒了,一把抓了他的脖子,嘴咬上了他的下唇,眼下的泪水咸咸的,全都灌进了嘴里,唇齿胶合之间,莞尔给了他迟到的答复:“我要你,别的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