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顺德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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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庭煦从帐篷里悄声无息地退了出来, 甄文君并没有发现。

    正巧步阶经过此地,见到了这一幕, 便上来问卫庭煦:“卫女郎为何不进去?”

    卫庭煦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四轮车上。

    “可是来给甄女郎送粥来了?”步阶见她手里端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鱼片粥。

    卫庭煦道:“文升大概不知道我做饭一向难以入口, 多数是被嫌弃的, 不吃也罢。”

    步阶特意提高了声音道:“这鱼片粥煮得软烂入味,闻上去也很香,卫女郎花了很多心思吧。”

    卫庭煦笑着摇摇头:“让人吃也是强人所难, 何必。”

    听到对话声的甄文君掀开帐篷出来,见到了那碗粥, 诧异道:“子卓为何不进屋?”

    卫庭煦什么也没, 独自推着车便要离开。

    甄文君跟了上去。

    阿香出来时正好看见甄文君帮卫庭煦推车的背影, 咬着手指不安地问步阶:“步公,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卫女郎误会了?”

    步阶反问她:“阿岭娘子做了何事?”

    “就是看甄将军成日奔波劳累, 脖子疼痛难忍却没有个为她分忧之人,阿岭心里难过不忍, 只是帮将军按摩伤处, 疏解一番罢了。”

    “既然问心无愧, 又有何所惧?”

    “那个卫女郎……”阿香声问步阶, “真的是她毒杀先帝吗?”

    步阶听到这话双眉高挑, 两边嘴角下沉,做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便离开了。

    待步阶走后, 阿香迅速跟在甄文君和卫庭煦身后, 见甄文君推着卫庭煦到了河岸边,这条冰封的河已经开始慢慢融化。

    南方的春天总是更早到来,风中的寒意已经没有那么明显,河滩边萧瑟了一整个冬日的草丛和树开始零星生出些嫩绿之色。

    “这么多年,我以为很多事不必得太明白你也会懂。”甄文君站在卫庭煦身后,将她手里的粥端了过来,一勺一勺地吃下肚。

    卫庭煦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河面。

    阿香躲在树后屏息静气,她知道甄文君是一流的高手,呼吸若是稍微大一些都有可能被她发现,只露出两只眼睛,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

    “我以为最近咱们俩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卫庭煦却道:“我也是这样以为,直到你不顾我的感受,非要和我作对。”

    “我并没想要和你作对。”甄文君道,“我了,阿岭是我的救命恩人,难道你能够将救命恩人弃之不顾?”

    “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我能。所谓的救命恩人其实是心怀歹意想要取我性命的刺客,这种事你我都很熟悉。”

    甄文君抓着四轮车扶手的手忽然一紧,手骨骨节发白。

    “你该知道,当初我会假扮‘甄文君’到你身边借机行刺你,也都是你暗中让方宇文设计我,抓了我阿母以我阿母的性命威胁,我才会这样做。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计谋,我本已经不想提,你倒是提起来了……”甄文君放开扶手,“我不想和你争吵。如今巨鹿大战在即,我希望你能够以大局为重,莫提前事。”

    完甄文君便要走,临走前卫庭煦叫住她,问道:“鱼粥好喝吗?”

    甄文君:“……”

    “我试过很多次,应该是你喜欢的口味。”

    甄文君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动容,被阿香看了个一清二楚。

    因为卫庭煦的这句话,甄文君没有真的离开,而是将她送回了大营。

    阿香在甄文君准备离开之时已经做好了刺杀卫庭煦的准备,这残废无非是仗着有人保护才敢张狂,只剩一人时还有什么可厉害的,她倒是想要领教一番。没想到卫庭煦居然两句话就让甄文君消气,留了下来,让她无机可乘。

    卫庭煦果然多心机。

    甄文君将卫庭煦推走了,阿香从另一条路走。走了一半忽然恍然大悟,方才甄文君留下才是救了自己一条命。

    这卫庭煦双腿不便怎么可能会独自行动?怕是走到哪儿都有一群暗卫相随。她方才若是出手恐怕现在已经变成一堆肉泥。

    阿香心有余悸之时再次告诫自己,不可太冒失,要谨慎再谨慎。

    到了密林之中以星辰辨位,在树上刻了特殊标记组成黄星九阵,在阵心的树下留下了一封带有字验的密信。阿香将信埋好,抓了一只野兔回到营地,炖汤给甄文君送去。

    甄文君在帐篷内手中握着天兵神盒琢磨着附近的地形,一阵肉香飘进来,让她不由自主“咦”了一声,精神为之一振。

    “将军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阿香端着一碗烧野兔进来,甄文君立即将天兵神盒收好,接过盆子笑道:

    “有劳阿岭姑娘了。”

    “刚刚出锅还是热乎的呢!将军快吃!”

    甄文君专门用的筑是银制的,一戳食物便知有没有毒,此时有了这一双探毒银筑倒也不尴尬,试了没毒之后便吃了起来。

    甄文君边吃边称赞:“阿岭娘子真是好手艺,火候正好,鲜香无比!”

    阿香欣慰道:“将军喜欢吃就好,慢点儿吃心烫!哎,将军真馋!”

    甄文君低头猛吃,阿岭问:“后来卫女郎没事了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没想要她误会……”

    “放心吧。”甄文君道,“我与她经历了许多,不会轻易有什么误会。而且我和她现在共商大事,需要互相扶持,都以大局为重。”

    “将军真大度,难怪能够带这么多兵!不过将军不是跟着她走了么?我还以为将军吃了她的粥,没想到没吃呀,还这么饿。”

    “不一样的。”甄文君道,“你有所不知,子卓她其他方面都很能干很厉害,唯独这做饭实在一言难尽。吃了她做的饭后只会更饿,更想吃点儿别的。这烧野兔还有吗?”

    “没了,都被将军吃完了。将军若是喜欢吃的话以后将军的三餐都交给我怎么样?”

    “你的脚伤还没好……”

    “不碍事,只要将军每天帮我检查伤势,包扎一番,做几顿饭还不容易?”

    “那便有劳了。”

    阿香双掌撑在两颊边,支着笑颜灿烂的脑袋:“只要将军喜欢,我做什么都可以。”

    甄文君亦望着她笑,眼神之中的若有所思被阿香尽收眼底。

    野兔的肉质滑嫩弹牙没有一点儿肥肉,将整盆都吃完之后阿香走了,甄文君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回味无穷:

    “是真好吃。”

    夜黑风高,大营内火光明亮四处都是哨兵,但大营之外的黑暗树林没人注意更没人看管。

    一个黑影在林间摸索了一阵子,在黑灯瞎火之地也没有点燃火把,而是提着一盏的油灯勉强能够照亮眼前的事物。渐渐地,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在某棵树下摸出了一封信,旋即消失。

    阿香到做到,在接下来的一长段日子里每日都往山上跑,帮甄文君抓些野味来亲自下厨,烧的烤得焖的炖的全都做了好几遍,每晚都跑到甄文君的帐篷里送食物。为了不让卫庭煦多心,她每次去找甄文君都要到卫庭煦的院子来“汇报”一番。

    “这贱蹄子实在太嚣张了,每天都跑到将军的帐篷里,不知道将军和女郎已经成亲了么?成何体统!”跟随卫庭煦所有的婢女们都看此女不顺眼,卫庭煦一直隐忍不发,没有任何表态。

    又过了十日,甄文君听闻刘家军在十里地外蠢蠢欲动,似乎想要靠近试探。甄文君和众谋士商议,不算等他们入瓮,而是主动出击,将他们在丰县之前的野地里围杀。

    甄文君带兵出击,决定得太急,并没有亲自去给卫庭煦,只留下了口信让人代为转告。

    去城内找卫庭煦的士兵空跑一趟,到院时发现卫庭煦已经出门去了。

    正值春光明媚,双腿也该多活动活动,卫庭煦在阿竺姑姑的陪伴下从城内出来,带了些粮食和难得的蔬果,往大营去。

    卫庭煦一行人到了大营见营中人数少了许多,便问留守的千夫长。千夫长了原委,卫庭煦便将蔬果送到甄文君的帐篷内,等她回来便能马上吃到。

    当她走进甄文君的帐篷时,脚步忽然停住了。阿竺好奇地从她身后绕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女郎?嗯?你是谁?你在甄将军的帐篷里做什么?”

    阿香站在甄文君的案牍之后,手中还握着一叠文书,卫庭煦和阿竺一进来她便吓了一跳,立即放下了。

    “我在帮甄将军收拾东西。”阿香尽量让自己镇定,可被撞见的那一瞬间惊恐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这些都是军机要件,你趁着大军出行便偷偷潜入将军帐篷,只怕是要收拾出你想要的东西吧。”卫庭煦冷笑一声,对着帐篷外提高声音唤了一声,立即有士兵持着兵刃冲进来。营地内除了甄文君的士兵外还有一半都是卫庭煦带来的卫家军,全都是听卫庭煦指挥。

    卫庭煦道:“将这个细作拖出去,斩了。”

    “是!”

    高壮的士兵瞬间就将阿香钳住,拎着她的胳膊往外扯。阿香没想到卫庭煦这般难缠,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士兵们也丝毫不容情,要逮她便将她双臂反剪在后,摁着脑袋压出了帐篷,推到不远处的木桩前,挥刀就要斩。

    阿香心急如焚,她想过自己可能死于这次的任务,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性命之忧。她大叫着想要挣脱,士兵们力气更大,三人合力制服她,并不留任何的余地。

    阿香背在身后的手暂时不可动弹,但用全力还是能使出擒拿手挣脱他们的桎梏,她有这个把握。

    可是,她一定要挣脱吗?

    阿香的脑袋被压在木桩上,看不到此时卫庭煦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卫庭煦审视的目光。

    一旦她使用擒拿手便证明她是个会武功之人,绝非普通农妇,那么她的密探身份便会被拆穿——不定卫庭煦就是这样想的,这只是一场试探。可若是不动手,卫庭煦未必不会真的杀她。

    真是教人难以抉择,防不胜防!

    在这生死一瞬须臾之间,阿香还是决定以暴力挣脱。

    士兵的钢刀高举,阿香内力汇聚丹田,挣脱士兵禁锢之后她算立即抓住卫庭煦当人质,劫持她离开此地!若是能成功便不虚此行。若是失败死在此地她也只好认栽!

    阿香手腕扭转,冲着锁她胳膊的人便去。她柔软无骨手指可以往后翻折碰到臂,想要擒拿士兵的手腕并不是难事。奇怪的是她这势在必得的一招探过去并没有碰到任何人的手腕,随之后背一松,摁着她的士兵全都被推倒在地。

    阿香还未看清来者的动作便被拎着胳膊送到一旁,天旋地转之后视野重新平稳,她才看清站在她身前的人是甄文君。

    很明显甄文君是来帮她解围的,可这一拆一提动作何等干脆利落又迅猛,阿香连看都没看清更不用提防。甄文君若是要杀她,恐怕连招数都还没看清她便已经人头落地了。想到此处阿香后背上激起一层冷汗。

    强忍着不适,阿香抱住甄文君的胳膊哭道:“将军!幸好你来了!否则就要见不到阿岭了!”

    “子卓。”甄文君和卫庭煦等人面对面,声音略略提高道,“我已经了很多次了,阿岭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你不能善待她也不要伤害她。她并没有威胁到你甚至没有靠近你,为什么你就这般容不得她?”

    阿竺有些生气,上前一步道:“这娘子趁你带兵离开跑到你帐篷里偷东西,被我们女郎逮个正着,杀一个细作还需要理由吗!夫人,女郎一片好意你不要也罢,这般不识好歹颠倒黑白真是气死个人,你怎能如此糊涂!”

    甄文君眯起眼:“偷东西?”

    “没错!我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阿竺姑姑,你大概是误会了,今日我出征之前交待阿岭让她帮我收拾帐篷,她并非在偷东西。”

    甄文君此言一出,卫庭煦深深地吸一口气,已经不想再任何话,将气愤的阿竺也拦住,眉眼全数黯淡下来,有百般话在心口想要,最后都欲言又止了。

    “既然甄将军要保她,我怎能不留情面。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将军,好自为之。”留下四个字,卫庭煦带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