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顺德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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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白无故下起雨来。

    雨水在帐篷的顶部, 啪啪作响。

    南方的春季本就潮湿,连绵的春雨一下就是好几日不见晴天, 从被褥到衣衫都是潮湿的,让人难受。

    那日甄文君行至一半忧心忡忡, 有些不祥之感, 只怕这是刘氏调虎离山的计谋,只待她一离开就攻她后方大营。她让年轻的先锋黄簿带兵到前线试探刘氏虚实,全权负责轻骑的部署, 更将兵符交给了另一位和黄簿年纪相当的林沐,让二人相互配合, 调度大军。

    林沐是林阅嫡出的妹妹, 今年二十有八, 也是当初流放被甄文君救下的林家人。林沐自对琴棋书画没什么兴趣, 却喜欢舞刀弄棍, 读过不少兵书,只是没上过战场没有经验。在林阅的举荐下甄文君便收她到军中锻炼。

    林沐非常感激甄文君对林氏一族的救命之恩, 虽然林氏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依旧有在背地里她闲话之人, 可林沐亲眼见到甄文君在战场上驰骋是何等的潇洒, 让她明白即便身为女子也能成为将领, 便没日没夜地以甄将军为楷模锻炼起来。

    长时间的观察下甄文君发现军中和她年纪相仿的同辈人中,二十七岁的林沐和三十岁的黄簿都是大将之器, 少的只是抛头露面建功立业的机会罢了。她知道培养心腹的重要性, 这次前往巨鹿围剿刘氏, 甄文君势在必得,在未真正开战前锻炼一番非常必要。所以她交了一部分兵给他们,让步阶压阵在旁协助,她自己则率兵先回大营以防偷袭。

    没想到一回大营便和卫庭煦对峙上,闹了个大大的不愉快。

    卫庭煦等人走后,阿香缩到甄文君的怀里抽泣不已,拽着甄文君的衣衫不撒手:“幸好……幸好将军感觉到阿岭身处危险,半路折返。若是晚来一步只怕将军再也看不到阿岭,吃不到阿岭为将军悉心准备的美食了。将军……”

    甄文君抚摸着她的后背宽慰道:“是老天眷顾你不让你死。以后可别再随意进我的帐篷了。”

    “谁知道将军的帐篷有那么重要,平日里我进进出出送食物也没人拦啊!”阿香嘟嘴,佯装生气,“还不是看将军帐篷都乱成猪窝了才想趁着将军在外征战时收拾收拾,等将军回来满眼的整洁干净岂不是特别开心么!没想到好心被狗咬。”

    “哎,你可不许胡乱人是狗。”

    “我又没你,嘻嘻。”

    “那也不行。”甄文君嘴上如此,但也没多严肃。阿香道:

    “我刚刚死里逃生你就对人家这样凶,以后是不是不想吃好吃的了?”

    “哪有凶,真是冤枉。”

    两人相视一笑,阿香突然“哎哟”一声,险些摔倒。

    “怎么了,腿又疼了?”

    “还不是刚才被那些粗鲁的士兵弄伤的,本来就要好了。”

    “来,进屋来我再帮你看看。”

    这头二人进屋,那头阿竺和卫庭煦一块儿往回走,气得额头上直冒汗,双手交叠在一块儿,又叹气又跺脚,口中念念有词:“夫人这么这般糊涂,糊涂啊……”

    随行的女婢也在附和阿竺:“当时奴差点儿忍不住,真想上去扇那狐狸精一巴掌!”

    “就是!看那狐媚讨好的模样就生气!将军居然也吃这一套!”

    “什么救命恩人,分明就是来破坏女郎和将军妻妻关系的细作!将军莫不是被迷了心窍,猪油蒙心?”

    “只怕将军也想享那齐人之福?学那些男人三妻四妾……”

    “够了。”阿竺听她们越越离谱,出口呵斥。女婢们立即噤声,不敢在言语。

    可阿竺知道,方才那一字一句全都进了卫庭煦的耳朵里。谁都知道她们所的不无道理。

    随后便是让人不舒服又摆脱不了的阴雨天。

    阴雨天四野浑浊,正是传递情报的好时机。

    阿香每日都要去山中为甄文君猎,做一锅香喷喷的野味,大家也都知道此娘子是甄将军的救命恩人,二人交情匪浅,所以也不怎么看管她,这让她有更多机会传出密信。

    阿香来到甄文君身边已经有三月有余,近距离观察甄卫二人,发现二人情感耐人寻味,看似牢固因有利益牵连,但其实亦很脆弱,过往矛盾颇多,只是在为了利益忍耐。

    “二人还有离间的余地。”

    姚照仪的伤经过三个月的休养已然无碍,心中记挂着阿香,每次收到阿香传来的密信,看着熟悉的字迹确定她还活着,才能安心。

    阿香在信中提及,离间之计有些阻碍,但并不算难。只要给她找到合适的机会便能迅速将二人剥离。除掉刘氏并不只是卫家所想,亦是甄文君下一步重要部署。巨鹿处于如县和怀扬中间,当初甄文君北上进攻汝宁时为了节省兵力特意绕行了巨鹿。如今汝宁久攻不下,她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诸侯。只要吞并巨鹿,整个南方除了南崖之外,她便是最大的势力,到时候只怕万向之路之争姚家会占尽下风彻底落败。

    所以巨鹿绝不可落入甄文君手里。

    如今甄文君已经攻占巨鹿一城,一旦甄卫二人有任何龃龉,使其兵分两道,想要让失去花的卫庭煦死在丰县并不难。甄卫两方相互依存又相互怀疑,到时候无论是直接和甄文君正面交战还是将卫庭煦的死归于甄文君,挑拨甄文君和卫家长孙家的关系,都是可行之计。

    阿香便是在寻找那个最好的机会。

    这些消息藏在这几个月阿香传回来的密信之间,曹翡对照着字验逐一解密,写在纸上呈给姚照仪。

    “依曹公看,阿香所言有几分可靠?”

    “回女郎,甄卫二贼的关系的确扑朔迷离,有过深仇大恨也有过伉俪情深,如今究竟是什么状态,只有真正接近她们的人才能看清。既然女郎让阿香娘子涉险,再怀疑她所言是否可靠的话,只怕是自耳光。老夫觉得阿香娘子分析得极有道理,也明白女郎落入过甄卫二人的陷阱,所有提防之心颇重。到底,只有大风险才能有大收获,女郎,该行动时还是得用上全力。”

    曹翡得没错。

    燕行已经错过一次机会,这次精心部署了这么久,绝不能再错过。

    林沐和黄簿在步阶的辅佐下在前线大获全胜,生擒刘氏一千两百人和大量战马。林沐当机立断直追一百余里地,又将逃兵全部歼灭,夺下巨鹿边陲镇番里。如今已有两千兵马入驻番里,黄簿镇守城内,只待主力前往。

    甄文君听到胜利的消息时大喜,烹羊宰牛再备黄金百斤烈酒千坛送去番里,大大犒赏二人。林沐和黄簿接到奖赏后全都下放给了陪着他们出生入死的士兵们。士兵们只吃肉并未喝酒,他们都知道刘家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再将番里夺走,他们必须严阵以待绝不能有半分松懈。

    甄文君对林沐黄簿以及这一支先行军非常满意。如今刚刚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正是乘胜追击之时。她算联合卫家军以雷霆之势杀向巨鹿,以番里为根据地,刘兴文一个措手不及。

    甄文君和卫庭煦步阶等人一块儿商议攻巨鹿的计划,辎重已行,主力大军定在五日后出发。

    黄簿将刘家军的情况摸了底送回到甄文君手里,甄文君阅毕之后有信心一定能赢。

    可就在出发前夕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彻底乱了甄文君的步伐。

    自上次因为阿岭私自进入帐篷,甄文君和卫庭煦二人对峙之后,二人便再也没见过面。

    本来一个在城中温暖的院子里,一个在城外军营之中,除非是特意前往,否则根本见不到面。

    阿香一直都惦记着此事,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才导致她们二人闹别扭,成天在甄文君面前以泪洗面自己的不是:“是我太大意了,都怪我。如果在进帐篷之前向卫女郎一句就好了。毕竟你们二人已经成亲了,将军凡事还是要以卫女郎为主才是……”

    甄文君道:“我自有分寸,倒是你,本来腿都要好了,被卫庭煦那么一折腾又有恶化的趋势。来,给我看看。”

    阿香抹着眼泪道:“我不碍事的,阿岭自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也独自一人照顾重病的阿母,什么苦都吃过了,不在乎多这一次。只是暂时没办法去上山给将军猎做野味了。将军不开心,阿岭的心里比腿上的伤要难受多了。”

    甄文君看她发肿的腿心里不好受,一边揉一边凝视着她,温柔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阿岭,待拿下巨鹿之后,你便随我回怀扬吧。把你阿母也接过来,从此以后你都不必再漂泊不必再受苦,我来照顾你们母女。”

    “真的吗?”

    “大将军,一言九鼎。”

    “可是,可是你已经有了卫女郎,我又如何……”

    到卫庭煦,甄文君脸庞上的温柔很快消失不见,变成了厌倦和失望:“就算结了还能合离。本来我和她就是逢场作戏,当初也是她骗了我。”

    阿香似乎受到了惊讶,暗暗“啊”地叫了一声,用手指挡住甄文君的唇:“将军可不能这种话。”她脸上飘过一抹红晕,“否则人家该将军的闲话了。”

    “什么闲话。”

    “,将军有了新人就将旧人忘了。”

    甄文君哈哈笑:“谁敢这种话,我将他脑袋砍下来!”

    “只怕是将军也管不到的人。”

    “哦?你是卫庭煦的人?”

    “可不么,毕竟将军现在还在和她合作,不好闹得太僵啊。”

    甄文君“哼”一声:“要不是因为还需要合作,想要将天子送回汝宁,剪除逆党,我早也不想再忍她了。你也都看到了此人有多蛮横不讲理!不讲理都还是其次,当初她为了给她大哥报仇,竟设局让我杀死自己的亲身父亲!”

    阿香脸色变,沉下声音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为了让我乖乖就范,甚至砍了我阿母三根手指。”

    阿香是真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来之前就听卫庭煦心狠手辣,没想到这女人比想象的还要可怕。甄文君有如今的威风的确是受了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苦。不过话回来,甄文君会跟她这些事,的确是不把她当外人了。

    “本来我已经想要努力忘记这些事,经历过诸多生死也想要和她好好合作,好好过下去。没想到此人本性难移,居然连孤苦无依的你都容不得!”

    甄文君越越气,气得脸色涨红。

    阿香赶紧握住她的手道:“将军莫气将军莫气。虽然卫女郎手段狠了一些,可毕竟也是你的夫人啊。你们还有长远的合作计划,不可意气用事。若是将军以后想要将阿岭带在身边想要阿岭平安的话,还是要和她相处融洽的。更何况卫女郎对将军也是一心一意,阿岭能感觉到的。”

    听完她真情实意的话后甄文君哀叹了一声:“还是阿岭娘子知我心意。”

    “那你相不相信你的阿岭娘子?”

    甄文君点点头。

    “那便找个机会和卫女郎和好吧。”

    “我太了解她,她性子刚烈,未必会轻易和好。”

    “放心吧,交给我肯定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