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围猎
秦孤桐面沉如水, 死死盯着那黑影,手中横刀蓄势待发。
“呼”长风呼啸, 乌云四散, 月华顷刻间流泻,铺满天地间。
只见那黑影原来是山魈, 似乎受伤颇重,团缩身体,蹒跚艰辛的慢慢走来。
秦孤桐顿时心疼不已, 快步出门相迎。
平日里山魈见着秦孤桐, 都是手舞足蹈,口中呜呜叫唤,对她又怕又喜欢。此刻也不吱声, 连身形都萎缩了一半。
秦孤桐吸吸鼻子, 只觉有浓重的血腥味, 不由眉头皱成一团, 又不能懊恨翠微子, 只得埋怨道:“你怎么和他硬拼, 翠微子前辈也是,下手没个轻重。”
话间, 伸手去扶山魈。
山魈不吱声,僵硬的抬起胳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黯淡无光, 仿佛两个黑洞。眼皮上各缝着两道暗线, 拉着眼皮不落下。
“咦?”秦孤桐诧异。
山魈浑身披毛, 胸口有一处光秃,是被秦孤桐用刀削去的,它平日十分在意,见人瞧去就用手挡着。秦孤桐和野人有时故意逗它,它便爬上树,半天不理人。
月出映雪,光线极佳。秦孤桐见山魈胸前那处光秃皮肤上,隐隐有个浅色印记。
她架着山魈,顺势低头去看。
青白的皮肤上,一道浅粉的印记。仿佛是…一滩血迹?
的确好似血迹渗透进去,擦拭之后,依旧有浅浅的痕迹!
秦孤桐寒毛倒立,左手扶着山魈腰间,只觉松软冰凉一片。而架在她肩上的那条毛茸茸的手臂,同样冰凉毫无生气!
她心中还在诧异,身体已然反应,一晃就要退开。
山魈那只爪子,原本绵软无力的垂着,此刻却如同铁钳一般,死死钳住她的肩膀。尖锐的指甲瞬间穿透布料,刺入肌肉。
鲜血溢出,刺骨之痛。秦孤桐反而心气一沉,左掌猛击山魈腰间。横刀一抛,跃在空中,右手抽刀甩鞘。寒光一闪,斩像山魈脖颈之间。
——哗!
刀刃如切豆腐,毫无涩滞之感。挥刀一斩,山魈头颅飞入空中。
秦孤桐倏然醒悟过来,心中猛然抽搐。不过一瞬,痛苦之情转为怒火,她振腕横刀,欲将无头山魈劈开。左手手掌却是一阵刺骨剧痛。她脸色陡变,竟然忍不住“嗳哟”一声,踉跄两步,直挺挺栽倒下去。
无头山魈发出“刺啦”一声,皮毛撕裂,如同一件皮衣,慢慢萎落在地。
随着山魈皮剥落,显出一个无脸人。他脸上如同蒙着一张皮,五官处只有起伏,不见眼鼻口耳。
秦孤桐眼前发黑,模糊见有个人影,只听他桀桀怪笑两声消失不见。秦孤桐一咬舌尖,灵台清明些许,挣扎着从雪地上站起。举目四望,静寂无人,哪见山魈?哪见怪人?
她恍惚一愣,低头往手上看去,左手紫黑,掌心被圆形利器刺穿。铜钱大的圆孔,边缘有三道豁口,黑血汩汩溢出,令人惨不忍睹。
秦孤桐牙关要紧,双目一敛,顿时寒光四溢,凌厉万分。她唰一声,撕下衣摆布带。按在肩膀处,见还有知觉,快速缠绕三圈,牙齿咬住一端,死死绑紧。脚尖一挑,横刀跃入右手。毫不犹豫对着左手、臂,划开三道。
遭缝异变,她惊诧恐惧。此刻身负毒伤,反而定气凝神下来。步伐稳健,疾步走回房中。俯身推了推萧清浅,沉声唤道:“清浅,醒一醒。”
萧清浅浑身发烫,低弱应了一声:“…恩?”
秦孤桐也顾不得细,掀开被子,抓起外衣斗篷披在她身上。一把将萧清浅扛在肩头,顺手拿起霜华剑塞入腰带,疾步赶往正殿。
鬼祟突至,如此异常,这太和宗必有诡事!
细细想来,叶隐子也未必全然不可疑。然而如今…秦孤桐脚步一软,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路走来,雪地之上除了她的脚印,还有点滴不断的黑血。在皓白洁净的雪地上,格外显眼。
秦孤桐一咬舌尖,强摄心神。见正殿后门近在眼前,顿时精神一震。
纵然有鬼怪妖魔,叶隐子前辈必定能道高一丈。
“扑通!”
秦孤桐一脚踢开殿门,就见叶隐子已经站在她面前。叶隐子道袍依旧,发髻微乱,面色颇为不善。
但见秦孤桐脸色煞白,气息断续,摇摇欲坠。叶隐子心中一惊,顾不得生气,伸手探去她手腕。秦孤桐见她如见救星,虚弱一笑,喘息道:“前辈…求您务必……”着,放下萧清浅,扶她坐在墙角。
叶隐子扫视两人一眼,眉头更皱:“她不好,你更不好。速速坐下,贫道替你逼出毒血。”
秦孤桐强忍剧痛,观察颜色,见叶隐子神情关切,不似作伪,心中松了一口气,顿时坚持不住,身体一软,倒靠在门上。
叶隐子伸手一拽一扯,让她靠着萧清浅坐下。
叶隐子两指并拢,按在她左臂天府穴上,正要运功。秦孤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右手一推,竟然让叶隐子手臂荡开。
叶隐子莫名其妙,顿时呵斥道:“胡闹!你不要命呢?”
秦孤桐头昏眼花,阵阵发黑。闻言强睁着眼,仰头靠着朱红门扉,朗然笑道:“怕死的很。不过那人杀我容易,却不杀。想来…想来是为前辈而来。”
毒气攻心,她连疼痛都渐渐不觉。半边身体麻木,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只脸上笑意不减,星眸闪光,越发意气张扬:“我不畏死,但畏人死,更畏人为我死。”
叶隐子见她薄唇紫绀,知毒气蔓延,只怕脑子都不清醒了。也不知哪儿的力气,一直强硬仰着下颚,死咬牙关不哼一声。
秦孤桐心忧萧清浅,侧头望去,脑袋一晃昏厥过去。叶隐子见状心头叹息,怆然一笑,傲然道:“贫道如今,只畏天道。”
罢,在秦孤桐身上连点数下,封印各处穴脉。一手按在她左臂天府穴上,一指点她眉间。精湛内力如海水,缓缓涌入江河湖泊。
就在此刻,殿外,风雨呼啸。
其中隐隐绰绰,似有人语笑嬉闹之声。
叶隐子眉头紧锁,定神无视。须臾之后,她微微移动脖颈,目光悄然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门扉窗纸之上,倒映出无数扭曲的人影。
似乎,
太极广场上站满人。
火光摇曳,那些扭曲的人影不断晃动,越来越近,门窗墙壁上的影子越来越大。而他们的话时,也越来越清晰。
“师姐,为何杀我!”
“师叔祖,别杀我!别杀我!”
“师傅!师傅!是我啊,别杀我!”
“师姐,我的头掉了,好疼好疼,好疼啊!”
“师尊…师尊…我是玄道啊!我的心,我的心,我的心破了!”
“师姐,你怎能残害同门!
“师尊,你好狠!”
一声一声,凄厉飘忽,哀嚎不断。
叶隐子瞳孔骤敛,毛发皆竖,竟紧张得汗珠直滚。灰蓝道袍无风鼓动,猎猎作响。磅礴内力犹如失控,平静海面狂风呼啸,巨浪滔天。惊涛骇浪疯狂倒灌,江河湖泊岂能容下!
秦孤桐昏迷中尤感剧痛,身上一处处炸开。似泰山压顶,四肢躯干碎裂,尽数嵌入泥血。五脏六腑翻倒交缠,搅成浆糊。
“——咳!”她张嘴喷出一口血,清醒些许,睁开眼。身躯簌簌而抖,双目尽赤,眼中几乎要喷出血来。
叶隐子灵台肃然一静,连忙稳住心神,平缓内力。
殿外凄风苦雨,嘶喊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叶隐子愤然大怒,胸前之中气血翻腾。她对着殿门一挥袍袖,就听“吱呀”一声,两扇朱砂大门应声而开。
秦孤桐只觉五内皆裂,每一下喘息,都是锥心之痛。好在神智还算清明,强睁着眼望去。目所能及之处,皆是血雾笼罩,猩红一片中隐约见门外站着许多人。
影影绰绰,不辨相貌,只知皆是道袍法冠,似太和门人。
领头之人,面如冠玉,一袭道袍,一柄长剑。胸口之处,破了一处大洞,鲜血汩汩溢出,道袍之上血迹斑斑。
他怔怔望着叶隐子,嘴角血迹蔓延,张口道:“师尊,你好狠啊!”
秦孤桐心中惊骇,就听一声清啸。叶隐子瞳孔一敛,周身劲气四溢,狂风骤起,席卷四周。她腰间铁索如游龙出渊,直刺来人!
太和门人犹如惊弓之鸟,突然之间鸟散鱼溃、抱头鼠窜。
铁链失去目标,恍铛摔下。
叶隐子恍若不察,步态蹒跚走到门口,只见太极广场之上,人影窜动、奔走呼喊。火炬翻倒点燃屋舍,箱柜开,金银珠宝,遍地都是。火光照耀之下,黄金耀眼,白玉剔透,闪烁的莹辉,让人心神摇曳,鬼迷魂窍。
头发花白的老道,抓着一串南海檀珠,捂着胸口哀嚎:“师姐,别杀我!”
半大的少年跪在金锭堆上,不断磕头求饶,额前鲜血直流:“师叔祖!师叔祖!我错了,我错了!”
夜色中暴雨倾盆,噼里啪啦,冲刷着鲜血成河。
叶隐子手持青锋,望着满地死尸,心中平静异常。
佛求来世,道修今生。
今生之罪,今世偿还。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