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前尘
天地漆黑如浓墨, 只尽头有一丝光。
秦孤桐向着那缕光,在荒芜之间奔跑追逐。
似在抬手可触之处, 又永无止境。直至精疲力尽, 摔倒在地。而那缕光任远在天际,遥不可及。四周黑暗如狱, 暗云蔓延。秦孤桐四顾茫然,心中彷徨。黑烟如藤蔓缠绕而上,动弹不得。
秦孤桐奋力挣扎, 然而黑烟拢聚, 顷刻后就要将她吞噬,融为一体!
“哈!”
秦孤桐一惊猛然睁开眼,慌乱茫然地直视屋顶。怔楞许久才回过神, 抹了抹额头, 入手一片湿漉。
门扉吱呀一声开。
秦孤桐闻声望过去, 见萧清浅白衣无尘, 逆光走来。她手中端着一碗药, 苦味弥漫。秦孤桐慌忙要起身, 然而稍稍一动,全身便酸痛难耐, 好似筋骨皮肉都在石磨上碾过一般。
她猛不防跌回棉被中,痛得冷汗淋漓,一时竟抬不起手。只得慌忙喊道:“清浅, 心点, 心桌角!哎, 板凳!”
萧清浅虽未撞到桌角,但再往前一步,就是矮脚板凳。秦孤桐心急如焚,顾不得疼痛,俯身探手一捞,将板凳抓到手里。
她行事突然,萧清浅不由一愣。
秦孤桐牵一发而动全身,痛得眼角渗出泪花,探头却见萧清浅嫣然一笑,似春风破冰,碧海开月。
她启唇轻唤:“阿桐。”
声如雅乐,碎玉落珠一般。又低柔缠绵,如红线绕指,青丝缠心。听得秦孤桐如饮烈酒,酒晕浅融香颊,一时怔楞,羞怯低唤:“…清浅。”
萧清浅轻轻应了一声:“恩。”
秦孤桐恍然一惊,欣喜若狂,嘴角一直咧到耳边。傻乐半响回过神,口将言而啜嚅,片刻才发出声音:“你,清浅…你听见了!”
萧清浅接过她手上板凳,将药搁在一旁。取枕头让她依着,自己在榻边坐下。端着药碗递到她嘴边:“先喝药。”
秦孤桐狂喜无措,愣愣接过药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满嘴苦涩,呛得几乎要吐出来。良药苦口,这药果有奇效。不过片刻,她身子隐隐发热,胸臆间呼吸顺畅,神智也清明许多。
刚要抬起手臂擦拭嘴角,被萧清浅拉住手腕。
丝帕拂过嘴角,微微发痒,秦孤桐忍不住展颜而笑,傻傻问道:“清浅,你能看见?”
萧清浅久不开口,先是摇摇头,后才回答:“听声辩位。”
秦孤桐眸光一亮,惊赞不已:“清浅,你好生厉害。这岂不是和常人一样。”她这时才发现,不知为何,萧清浅一直闭着双眼。
她心中不解,却踟蹰不敢问。
萧清浅似有读心之术,指尖拂过她脸颊,轻笑道:“我十年不曾视物,想睁眼之时,见你风姿卓绝。”
秦孤桐登时面红耳赤,嚅嚅无言。目光四处游离,不知要落在何处才好。带回过神,羞恼道:“你是我现在狼狈不堪!”
低头见左手裹如粽子,身上无处不痛,想来必定到处青紫,狼狈得很。
萧清浅牵着她手,笑而不语。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渐生旖旎。
“女侠女侠!”
宝的细尖嗓子响起,秦孤桐一惊,暗道:这活宝倒是长命。三番波折,五番折腾,天汉寨数十人居然就他活下来了。
秦孤桐见萧清浅不语,料她不愿搭理宝。清咳一声,问道:“别嚷嚷,有就。”
宝听她声音,惊得不知所措,细尖嗓子好似雄鸡叫破天:“啊!女侠你你…你醒了!我我我是宝啊!”
秦孤桐听他喊地更欢,颇为无奈,冷声呵斥道:“闭嘴!再嚎将你挂在屋檐上风干!”
宝在屋外了寒战,慌忙道:“别别,女侠饶的狗命。那个…道长醒了,嚷嚷着见您。”
秦孤桐听闻叶隐子醒过来,顿时喜出望外。不管道长是否召见,她都是要去探望的。萧清浅也不劝她,替她拿来外衣,又将斗篷披上。
推门见宝一脸忐忑地谄媚,秦孤桐眉梢一压,星眸寒光凌厉,似笑非笑道:“你那时鬼哭狼嚎嚷嚷着让我救你…恩?”
“是那无脸怪物教唆的!”宝登时脸色发白,支支吾吾不出话,“那那无脸怪物行事毒辣,要不是他呀逼我,宝我哼都不敢哼一声啊!女侠,我…”
秦孤桐岂会不知,不过想吓他一吓。眉梢一挑,露出三分和气,体谅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自不会怪你。”
宝头如捣蒜,堆笑讨好。他刚要开口,瞥了一眼萧清浅,顿时噤若寒蝉。摸摸胸口,心如擂鼓。
秦孤桐见他老实几分,开口问道:“你怎被他掳走,都见他做了什么?仔细来。”
宝怂着脑袋,不敢耍奸:“的就记得醒来的时候,在土堆后面,有人坐在我身上。动弹不得。然后瞧见石汉他们,我心里激动,也没干啥,好像石汉瞧见我,反正就看见嗖一下,他胸口喷血,我又晕过去。在醒过来,就瞧见狗毛躺我旁边…女侠你不知道!那妖怪,那妖怪简直不是人,把那山魈活活剥皮…我现在想想都要吐。他他,他还想剥我的皮啊!”
秦孤桐越听眉头越紧,心中也理清前因后果:
那一夜,宝被晕绑在外面,被无脸人拖走。然后秦孤桐带着萧清浅离开。三人离开之后,野人和山魈前往营地,对昏迷的人下了毒手。三拨人,正好前后脚,互相错过。
无脸人带着宝险被发现,就出手杀人灭口。野人行凶后离开,秦孤桐惊觉林中危险,又与清浅折返营地。随后张舵主他们归来。
无脸人为叶隐子前辈而来,早已潜伏数日,等待同伙与时机。插手其中,可能是因为他天性喜爱戏耍恐吓。
秦孤桐与萧清浅随野人前往住处休养。期间不死狱的人马到来,潜入太和宗等候时机。恰逢秦孤桐等人误入,山魈被翠微子下山涧。被藏于暗中无脸人掳走,剥皮杀害,戏耍毒害秦孤桐,借以牵制叶隐子。
这数十人出入,竟然不留踪迹,一来是杀手组织擅长隐蔽行踪。二来也是因秦孤桐缺乏江湖经验。那山壁上的圆孔怎也不似天然,她却只当巧合。
秦孤桐微微摇头,怅然叹息。远眺天地苍茫,懊恨自己疏忽大意,伤怀张舵主、山魈之死。只觉世事难料,生死无常。
她心中彷徨,下意识地侧头望向萧清浅。
松篁历冰霜,风姿不改,温如玉。
萧清浅那不变的从容淡静,让旦夕祸福都不足畏惧。秦孤桐轻咬舌尖,偏头望向旷野,才任由笑意从眼底蔓延到嘴角。
萧清浅心搀扶着她,宝前面带路。走几步,秦孤桐才知离得及近,就在隔壁厢房。
宝推门,秦孤桐看见狗毛,又惊又喜,不由欣慰一笑。狗毛量她一眼,又飞快瞥视萧清浅,微微颌首,低头拖着宝往外。
秦孤桐见状心中起疑,正要开口。
“贫道下手,心里有数。”叶隐子闻声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地道。她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只气色差了许多,瞧上去萎靡不振。她拍拍床边,示意秦孤桐坐下。
秦孤桐目送狗毛宝出门,慢慢挪过去,拉着萧清浅坐下。
叶隐子瞅着萧清浅看了半响。秦孤桐心中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就听叶隐子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贫道避世太久,尘缘未了,怪不得无法入道登仙。待到冰雪消停,贫道要出山一趟。”
秦孤桐想起那一夜,紫衣老者话中有话,想必就是叶隐子的尘缘。
叶隐子瞧她一眼,叹气道:“你与我有救命之恩,不可不偿。我有三宝,持而保之…”
“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秦孤桐笑着接过话。
叶隐子气极反笑:“老子这话,大有深意。用在江湖之上,也未不可。江湖无道,仁义当先。江湖无法,俭德避难。江湖人个个好勇斗狠,切莫挣甚么第一。”
秦孤桐闻言重重点头,笑道:“晚辈受教,前辈好好休养,别想着琐事。晚辈之前总盼着奇遇,秘籍高人从天而降。如今却是想开,与其拾人牙慧,不若自己…哎。”
秦孤桐无辜的望着萧清浅。叶隐子在一旁哈哈大笑:“行了,年纪,哪来如此多客道话。”
秦孤桐摸摸鼻尖,换了个话题:“前辈,我有一事相询。”
叶隐子也料到几分,点点头。
秦孤桐迟疑问道:“那日翠微子前辈带走我朋友,前辈可认识?”
叶隐子摆摆手,了个哈欠:“我虽没见过,却也猜到一二。事无不可对人言,虽是家丑,贫道告诉你也无妨。
那是元兴六十七年,睿帝传位太子。怀帝即位三月,落水而亡。虽是国之大事,却不足以倾覆天下。谁料到御医查出怀帝胸腔有积血,是受重力击,心脉断裂而死。这事你知道的。
洛阳王性子刚烈冲动,一边在京畿抓人,一边派人快马加鞭来找我师尊。当时练武之人虽多,却不似如今这般门派如林。数得上号的便是我太和宗,还有伽蓝寺。
我随师尊入京,才知事态严重。唉,伽蓝寺那位无最上师一贯乌鸦嘴,堵都堵不住。其实当时不止梁瑞…旁人我不知,反正那时我师尊与无最上师都已能做到内力外发。
洛阳王知道这事,笃定怀帝是被害。无最上人几番劝诫,把命都丢在长安。师尊曾拜张尚书令门下,那人朝野声望…人走恩威犹在。纵是洛阳王也忌讳,不敢动我们。待他死后,我们才能回来。那番情景,你们是想不到,也不敢想。不怪江湖人后来反噬。”
秦孤桐听她口气风轻云淡,不过三言两语,只觉血雨腥风扑面而来,心中腾起刺骨寒意。她抬手将榻边茶杯递上。
叶隐子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师尊回来之后,卜了一卦。我至今记得,水雷屯卦,下震上坎。”
震为雷,喻动。坎为雨,喻险。雷雨交加,险象丛生,起始维艰。‘屯’原指草木发芽,萌生大地。万物始生,充满艰难险阻,然而顺时应运,必欣欣向荣。
秦孤桐细细一想,只觉卜卦之道,大有深意。
“师尊下令封山。”叶隐子脸颊一动,淡淡涩笑。“不断有游山道士避难而来,外界消息接踵而至。铁桶一般的景家江山、盛世之治,就在这惶惶不安中结束。谁能料到啊。”
秦孤桐亦是怅然,附和道:“是啊,圣德睿智如明帝,不过国亡于奢。鉴往知来如张尚书令,也只天子死,国永存。终明帝一朝,世人皆天子为天地立心,尚书令为生民立命,闻人先生为往圣继绝学,谢将军为万世开太平。然而不足五十年,天翻地覆。”
两人皆是哀婉叹息,感怀盛世。
叶隐子长吁一声,摇摇头:“本以为景家远遁海外,天下该消停一番。谁料到…乱世才真正开始。”
那是比任何一个乱世还可怕的乱世。莫寻常人,就是诸侯枭雄们也每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在睡梦中、在喝茶时、在恭桶上,就悄无声息地死去。
军队兵马与个人武力,互相角斗。有时权谋策略,不过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卿卿性命。有时武功内力,无非匹夫之勇真性情,不知隗隗世界。
“外面斗了许久,我太和宗就是封山避世,也难免波及。”叶隐子疲惫闭上双眼,“折腾了三十四年,山里日渐饥荒,该天下皆如此。谁会料到…唉,到底不能餐风饮露,也是我糊涂,那时候师尊师兄已羽化登仙。我一心求道,掌门之位由师弟继承,师弟后来又将掌门之位传给我弟子…玄道。”
秦孤桐听她话颠三倒四,便知这段必定涉及她心魔,大为不忍,劝道:“前辈好生休息。如今大雪封山,我们也出不去,来日方长。”
叶隐子嗤笑一声,不屑道:“若这都堪不破,贫道何时才能窥见天道。来我至今清晰记得,那日月亮泛红,血月凶兆,赤为争与兵。我那日心绪不宁,从闭关山洞出来。见师弟的徒孙捧着香炉往碑林崖。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哈,万万不曾想到。我太和宗道门魁首,清修之地。门下弟子居然…居然化身江寇,家劫舍!
我跟着徒孙到了一处庙,听他念念有词。是有龙女肃清江海,一路清理了许多江寇寨子。各家都建了庙…哼,他们还真当自己是江寇!
我去见玄道,本以为他会惊慌失措,跪地求饶,谁料到他居然振振有词。他不但抢劫财物,还掳掠了人,呵,连孩子都有了。我这个做师尊真是…我与他争斗起来,他不敌,逃出去。”
叶隐子苦笑无语,怅然道:“我本是怒气冲冲,听他一番强词夺理,竟有些犹豫。谁料到,我在屋里待了片刻,他与师弟竟带人回来。那时候…我与他们对峙着,一道闪电劈下…也不知谁先动的手。反正是杀红眼,什么也顾不得。”
秦孤桐几乎能想象到那一夜的可怕与疯狂。漫天暴雨之下,血流成河。同门相伐,尸横遍野。
叶隐子瞧她一番身同感受的模样,嗤笑一声:“你是不是想着——贫道清醒过来,见满地尸骸,痛不欲生,终成心魔?哼哼,才不是。暴雨山崩,他们贪恋财物,武功又不济。”
叶隐子没完,秦孤桐却是明白。她猛然一惊,莫名想到野人,心中胡乱揣测:难不成,野人的娘亲是被掳过去的?想趁他们围攻叶隐子前辈时逃脱,结果躲过一劫。
屋中突然一阵安静,叶隐子掀起眼皮见萧清浅神色无异,思来想去,对着秦孤桐开口道:“贫道将这事告知你,也是有事相求。”
秦孤桐闻言失笑,暗道前辈太过客气,刚要开口答应。就听萧清浅淡淡道:“前辈既有事嘱咐,何必隐瞒。”
秦孤桐一惊,诧异的望向萧清浅。清浅这话虽古怪,但她岂会无的放矢。她转头直视叶隐子,面色为难道:“前辈你……”
叶隐子轻哼一声,颇为嫌弃道:“她什么你便信了?”
秦孤桐顿时哑然,扭头看向萧清浅。
萧清浅闭着双眼,神色一如往昔般怡然淡定。这风雨不惊的从容,如泰山磐石。让秦孤桐心底微起的波澜平息。
两人相扣的手,传来温软的触感。秦孤桐扭头看着叶隐子,眼中清明,神情坚定。她想了想,认真道:“我心中无论如何都愿意相信清浅,但也知不可偏听偏信。有几处疑点,我本不想问,如今还请前辈赐教。那卷非太和宗所有的天书、太和宗两任掌门都贪恋俗物?还有就是……”
叶隐子断她,不屑道:“行了。啧啧,偏听偏信。得倒好听,我看天上天下你还是只信她。”
秦孤桐展颜一笑,回道:“不不,天上我信前辈您,旁人上不了天。至于人间,我也没旁人可信,自然只信她。”
叶隐子呲笑一声,转而正色道:“贫道曾,大道始于天地之间,人人皆可取之用之。”
秦孤桐点点头,那时她们讨论天下武学法门是否皆出于梁瑞之手。
叶隐子缓缓出惊天之秘:“洛阳王捕抓练武之人,那些供词便是天书初稿。被我师尊带回太和宗,整理专研。思帝即位之后,明颁禁武令,暗中却收拢天下武学。师尊与无最上师秘往长安,我们几位弟子也同去。
飞天遁地,已近乎神仙之道。不论天子,还是师尊等人都有此意。只不过,分歧极大。道门之中从古至今就有内丹外丹之分,或羽化登仙,或不死之药。
无最上师则什么极乐净土,肉身成佛不死轮回。我至今记得他对天子——今世行善来世报,往生法门可令行者脱离恶世,将五浊业报身转为清净法器身……比不死药还缥缈,自惹得天子不快。”
秦孤桐倒吸一口凉气。她读史书,一直认为思帝是位时运不佳的天子。上位之时,正逢天下风云聚变。哪知他私下居然也求长生之术,只怕亡国也并非全然是天意。
“思帝被杀,宫中混乱。师尊动当时看守我们的飞骑中郎将,带着大部分卷宗悄然回来。师尊与师兄先后驾鹤,我一向向道,求羽化登仙之途。将掌门之位让给师弟。”
叶隐子叹了口气:“唉,师弟见师尊师兄都未得大道,便想另辟蹊径。他自觉掌门之位得于我之手,便又传给我门下弟子。他自己开炉炼丹,求不死之药。太和宗避世,坐吃山空,哪有家底让他炼丹…当时,天下大乱,百姓易子而食…玄道那劣徒指着我鼻子骂我,袖手神仙不知世事,却也不错。”
她谈笑自嘲,恍若无事,只眼底苍凉难掩。
秦孤桐张嘴欲劝,又觉无言。两任掌门,虽所为不同,却都求财。不管是一拍即合,还是半推半就。一个师弟和一个弟子狼狈为奸,带着亲信做江寇。动静虽大,想要瞒住叶隐子前辈,只怕容易地很。
然而叶隐子前辈真是半点没有察觉?她怎会无缘无故跟踪一名徒孙。若不是心底隐隐怀疑,也便是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叶隐子见秦孤桐沉思不语,瞥了一眼萧清浅,恢复懒洋洋的模样,惫懒道:“前尘往事,贫道已清。前日那一场,太和恐成是非之地,如今冰雪封山还好,只怕明年…唉,贫道两个徒儿,一个太聪明,一个太愚钝。你下山之后,替贫道去瞧瞧。”
秦孤桐闻言失笑:“前辈还是未曾跳出红尘。翠微子前辈若是知晓,必定高兴的很。”
叶隐子摆摆手,嫌弃道:“走吧走吧,回去养好精神,过几日,就知贫道的严厉。”
言下之意,便是要传授武艺。秦孤桐大喜过望,起身拜倒:“多谢前辈。晚辈告辞,您好生休养。”
叶隐子拉起薄被,翻身不理。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出门,站在檐下,四面张望未见狗毛与宝的身影,不由诧异他们去向。转念一想,厢房院只这么大,来日方长,总会碰到。
头顶传来一声清唳。
秦孤桐仰头远眺,见九霄碧空,一只孤鸿盘旋。
“真可怜,必定是落单了。”她有心无力,只能怜惜一叹。牵着萧清浅往回走,却在门边一愣。
厢房外的墙边,放在一只火炉,地上搁着药罐。秦孤桐恍惚间,仿佛看到萧清浅守着炉边,心煎药的模样。心中一软,胸中热意滚滚。
萧清浅上前推门,牵着她入内。
秦孤桐乖乖由她牵着,任她替自己褪去斗篷,宽衣结带。英姿勃发,侠肝义胆的女侠,到底也只是十七的少女。被人捧在手心的得意与娇羞,一览无余。
她钻进被窝,抱着被角,红着脸不话。望着萧清浅阖眼折叠衣服,气势从容不迫,胜过常人数倍。秦孤桐心中骄傲万分,怔怔望着她,舌尖轻痒:“清浅。”
萧清浅闻她声音低哑,起身走到案边。桌上放着粗瓷白茶壶,还有余温。悬壶流水落入茶碗,萧清浅鼻翼微动,眉梢猝然一皱。
秦孤桐见她将茶碗放下,不解问道:“清浅,茶…”
“凉了。”
“哦。”秦孤桐并不在意,见她走来自己身边坐下。不禁展颜而笑,拉着她的手了半响话,最后实在精力不支,靠着枕头迷迷糊糊睡过去。
萧清浅替她掖好被角,拿起霜华剑,悄然退出屋外。
昨日一夜大雪,冰封千里。地有三尺积雪,萧清浅步若凌波。
狗毛与宝正在崖边争吵,远远见她立刻闭嘴不言。两人颤颤巍巍看着她缓步而来,身后脚印浅若不见。纵有预料,仍心中寒气直冒。
狗毛牙关一咬,正要大步迎上前。眼前黑影一闪,宝扑上去去。狗毛心里一惊,伸手去抓,却是落空。
“女侠!”宝噗通跪在萧清浅脚下,眼泪鼻涕一把,“是他!是他啊……”
萧清浅修身玉立于皑皑冰雪之上,白衣青丝在寒风中微微拂动。睫羽轻颤,紧闭双眼缓缓睁开。
那玉容,如萼初含雪,众芳摇落独暄妍。然而那双浅淡的眼眸,此刻却透出凌厉的暗红。仿佛冥界入口的暗红幽光,吞噬万物的地狱血池。
不染凡尘的冰雪之姿,落入宝眼里,却是杀意腾腾的阴冷。他牙关颤,哀嚎叫道:“是他!是狗毛下的毒!”
狗毛虽怕,但闻言依旧大怒。伸手去抓,正要抓到他脖颈,就听“噗嗤”一声,好似什么溅射出来。
猩红血液如同荷叶上的露水,从霜华剑刃滴滴滚落。雪地之上绽开朵朵寒梅,红艳刺眼。
狗毛恍惚一惊,他知事情暴露,再无活命之机,又想到当时在山上,眼睁睁看着大哥坠崖而死。满心愤懑,龇牙怒喝道:“你!你这妖女,你来杀我啊!我大哥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却恩将仇报!你杀我啊!”
霜华一弧,洁如银辉。
萧清浅收剑回鞘,阖上双眼。收敛了血瞳中凌厉与隐忍,她依旧如月下幽昙,遗世独立。连声音,都带着九霄环佩的空灵:“阿桐心中有愧,我自替她偿还。”
狗毛气急大怒,怒极反笑:“偿还?你拿什么偿还!我大哥活生生一条命!你拿什么偿还!你能拿什么偿还!”
“你的命。”
狗毛浑身一颤,想起昨夜她持剑而立,森然透骨的杀意。低头瞥见宝的尸体,已然僵硬。他一腔激勇血气猝然退却,顿时心生悔意,两股颤颤。
此刻突然寒云骤聚,大雪纷飞。顷刻间,地上那摊血迹便被白雪掩盖,冻结于冰层之中,消失在世间不见。
萧清浅缓缓转身,于漫天冰雪之中,似孤鸿无依。狗毛惶恐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再坚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雪地。
朔风呼啸,如兽狂吼。狗毛却清晰听见,萧清浅轻缓的声音——
“我在炼狱,曾指天立誓:破茧之日,灭世之时。如今甘愿作茧自缚,汝不可再犯。”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