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四人闻言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钱年少口快:“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不就知道了嘛。”侍女将托盘抱在胸前, 笑盈盈道, “龙眼荔枝杨梅膏要去冰窖呢取, 稍稍就给您几位送来。”
待她一走,陈图图探头压低声音对几人:“萧少侠和天书秘卷这事有点蹊跷,李姑娘你同那两位交情好,有没有听她起一二。”
李昭雪摇摇头:“几次多蒙她们照顾, 要交情实在不敢高攀。但那日秦少侠分明为纪…分明因为旁的事情才匆匆离开天汉寨,怎会无端横生这般怪异的枝节?”
钱不明所以:“什么枝节?怎么怪了?”
陈图图给大当家解释:“这天书秘卷是人人垂涎的宝物, 掀起过许多血雨腥风。现如今好了,秦孤桐会护天书秘卷到太和城做武道大会魁首的彩头。她人呢?”
“她去……”钱眨眨眼睛。
李昭雪蹙起眉头:“我们知道, 旁人不知道。再者那件事情也不宜张扬。天书一事蹊跷至极, 难道有人想要对秦少侠不妙。”
陈图图咬了一口柿饼,嫌弃甜腻又舍不得钱, 只得合着茶水往肚子里咽:“秦孤桐现在风头正劲, 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可是有神仙菩萨在呀。”钱个儿矮胳膊短,干脆站了起来。
李昭雪将桂花糖藕的盘子推到钱面前,请教陈图图:“陈舵主,你江湖经验老道。依你之见此事是何人所为?我们当如何是好?”
陈图图摸摸下巴:“只是红眼病, 那就真不知道。要是现在传的是,秦孤桐放言要多夺武道大会魁首,或许是有人造谣, 或许是她豪情盖世。公公有理婆婆有理, 似是而非没个证人, 秦孤桐那真是百口莫辩。可现如今这事,太绝了。”
陈图图随手又抓了块醋栗:“如果事情是真,那现在秦孤桐该到了太和城才是。人没到,天书秘卷事情传得满天飞。这消息谁放出来的?蹊跷,蹊跷至极。”
钱没听明白话中深意,李昭雪却是脸色一变,心中七上八下,难以平复。
天书秘卷之事,只要秦孤桐或者吴不用出现,就会大白于天下。要真是有人精心谋划,想让秦孤桐身败名裂,那岂不是要千方百计拦着她,无论如何都不让她来武道大会。
李昭雪愈加担忧:“秦少侠侠肝义胆,为人谦逊和气,到底何人如此卑鄙阴险。”
“人在江湖,谁没几个有仇家。秦孤桐这一年多恐怕没少得罪人。何况还有个萧清浅。”陈图图将整个柿饼塞进嘴里,“恐怕就是她给带的。我之前问过荷兮,据秦孤桐在方府的时候是不听不见不管不问,跟大当家院里扫地哑巴似的。”
钱道:“不一样不一样,秦大侠威风十万倍,她在演武台发光。”
众人见她极力维护秦孤桐,皆是笑而不语。等侍女端上龙眼荔枝调好杨梅膏水,方才重新开口。陈图图劝钱先回天汉寨,钱当然不肯,便拿穆耶来压他。
陈图图登时想起现在还不是回天汉寨。军师穆耶之所以没有陪同钱来太和城,就是算在迦南教殿主还没有察觉自己叛变之前,将天汉寨中原先自己亲手安插的教徒一一拔除。
几人商定先回栖鹤居,午饭由李昭雪带钱在城中听消息,陈舵主则按照军师给的名单拜访各派,再遣一人送信回天汉寨。
陈图图将蜜饯点心吃光起身结账,众人回到栖鹤居。负责留守的吴老大回禀,南郑城少城主来访,等了片刻刚刚离开。
钱乐道:“少城主?一定是邵灵姐姐。她住在哪里?我们去找她玩。”
李昭雪心道:邵灵面冷心热,和秦少侠一般都是侠肝义胆的江湖侠女,我有幸与她们结交,不枉这一趟江湖之旅。
她拦着钱道:“钱,午饭前后不要拜访别人。不然你上门去,人家正在吃饭,请你吃还是不请?”
钱茫然:“我家吃饭的时候隔壁假瞎子经常捧着碗来,我爹有时候也捧着碗去人家串门。”
“现在不同。”李昭雪牵她进屋,半哄半骗道,“如今你是天汉寨的大当家,一言一行不能失了威仪。何况你不要找爹娘了?”
“嗯,我一定要找到爹娘。”
这厢钱千里寻爹娘不得,那厢景家为如何安置工匠们头疼不已。
“又死了一人,这般整日灌药昏迷,就算练武的汉子也未必吃得消,何况一群苦劳力。”景计偷看了宗正一眼,微微压低声音,“不如都杀了埋到山坳里谁也不知道。古时候修帝陵不都是这样么。”
景家宗正捏着白瓷杯,默然不语。
景计急道:“爹,成大事者不拘节。如让这些工匠走脱,咱们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宗正抬起眼,盯着博山炉里升腾的轻烟。武道大会的日期临近,千钧一发的担子压得他心力交瘁。然而这一瞬间却心底倥偬。
如果不是知道儿子已经投诚迦南,可以只当他傻。如今呢,明明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竟然如此恶毒。要置整个家族于死地。
“咳、咳咳。”景亭握着手绢掩唇轻咳。
他似乎病的更重,已经瘦得脱形,身上盖着一条银貂毛毯,整个人不堪重负似的陷进如意枕里。
景计抄手在袖:“三哥保重身体,武道大会的事情还要你主持呢。”
景亭从毯中探手取出匙箸,分香抄末怡然从容。景计喉结耸动,看了一眼父亲忍下讥讽。
景亭将香炉拢在怀中,白烟升腾将他的面容遮的若隐若现恍若仙人。他低垂眼脸,胸膛起伏缓吸熏香,似静谧其中不能自拔。
景计再难忍耐:“三哥可是有妙计?”
轻烟薄雾后,景亭低低一笑:“何为妙计?我们不过迦南手中傀儡,牵丝线儿提着让我们向前就向前,想我们往后就往后。鼓笛收声后,依旧木偶人。”
景计道:“三哥心中有怨气。”
景亭又咳了一阵,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懒洋洋敷衍一声:“贪求活路。”
景计恨得牙痒痒,可在父亲面前不能表露,继续逼道:“谁让迦南高手如云,要是能有一半实力,我们何必听他们差遣。谁让我们景家都是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病秧子。”
“休要胡言。”宗正出言断,“迦南庇护我们多时,中原江湖当初逼迫我们甚恨,如今携手共同对付,本就是同进同退的事情。什么傀儡什么差遣,以后都不要提了。”
见两人不语,宗正又道:“工匠的事情先这样、诸先皇在天有灵,也见不得我们这些不肖子孙残害百姓。”
景计皱眉:“二长老很是不满,同我了好几次。”
景亭道:“你就回他,是为迦南的千秋大计。武道大会之后迦南必定成为武林公敌,即便这次可以一举歼灭大半势力,总有许多麻烦在后面。迦南高手如云不必担心,我们景家老弱众多。能做床弩的工匠培育不易,留着有用。”
景计还待再,见父亲脸色只好闭嘴。
宗正对他:“殿主事务繁忙不能亲至,大长老生死不明,二长老大权在握,你务必礼数周全,不可怠慢。”
景计点头称是,想起殿主还在等自己,借机离开。
等他一走,宗正重重叹了口气。
景亭睫羽一颤缓缓睁开眼,半开半敛的眸中一片萧冷肃杀之气:“亡天下者罪无可赦。”
宗正道:“我并非舍不得他,只可惜我景家弟子稀薄,还出了这么一个混账东西。罢了,不提了。刚刚叶隐子递来消息,天汉寨在找一名铁匠。你看?”
景亭道:“天下没有不变的计划。设局如下棋,我们落子,别人也在落子。若是棋力精湛,还能吃了别人的棋子由我用。”
宗正沉默片刻,低声关切:“十九你疼了一宿,今日可好些?”
景亭抬手搁在腰间按了按:“无碍,稍晚让十九再上一遍药,不可让人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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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看出破绽?”
“没有。” 景计俯身跪倒,双手交叉,以头贴地,口中炽诚祷念:“万物非主,唯有我神,七曜殿主,唯一使者。真正的弥赛亚,地上的王,天神的影。我至高无上的父。”
迦南殿主听到最后一句,嘴角露出讥笑:“我的孩子,不必多礼。”
景计听他语气亲昵,顿时如沐春风:“我敬仰您如敬仰天神。”
迦南殿主示意他入座:“你是个好孩子,天神也喜欢你。你的兄弟可差远了,这次计划你给我盯牢了他。”
景计将景亭一顿奚落,抬手发誓:“天神在上,我必定看牢他,绝对不会让您的计划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
迦南殿主神色庄重肃然:“届时我会混入人群,如有异常你看我示意行事。待到景家撕破假面,露出床弩火炮将江湖人杀了大半,你就夺了他的令旗。没有令旗他无法指挥教中信徒,倒是我便上前取他性命。”
景计恍然大悟:“殿主好计策!原本计划虽好,可就算一举歼灭参加武道大会的那帮草莽,但是之后我们迦南必定成为武林公敌,虽不怕,总有许多麻烦在后面。”
迦南殿主颌首:“不错,中原地广人多,杀到何时是个尽头?”
景计笑道:“景家蓄谋包袱中原武林,居心叵测谋划许久,却让殿主一举击破。您当然是中原武林的大英雄,不,您是天下救世主!”
迦南殿主微微一笑,旁的部署也不同他细讲,只问:“天书秘卷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景家没个反应?”
“没有。”景计得意道,“我将景家能用的人手指派出去,叫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这边偏僻,城中的消息传来也许时间,何况没有人手可用。太和城那边他们应该不敢全信。”
迦南殿主心中得意。
秦孤桐会携吴不用所赠的天书秘卷到太和城,作为此届武道大会魁首的彩头。这个消息是他示意放出,意在挑拨萧清浅和景家。
景家借着不死狱之事给萧清浅添名增望,在他眼皮底下蠢蠢欲动,其心可诛,愚蠢不堪。
景家想让萧清浅声望显赫,他就要让她身败名裂。布置好的连环陷阱,即便杀不死萧清浅,也足够拖延时间让她来不了。
景家想让萧清浅回归景家,那他就帮一把,将萧清浅逼来,让她不得不来。如果她能突破成为出现在太和城,那就让她有来无回。
此计,可进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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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计百出,私谋千回,局中棋子未可窥。
李昭雪搁下笔,揭起信纸揉了扔进簸箕,开门对外面候着的罗尔夫:“烦请带路。”
罗尔夫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如何劝她,突然得来全不费功夫,登时两片嘴皮子轻快起来:“宫主想李姐想的紧,霍然过来又怕李姐觉得轻薄。这才叫我过来请。”
李昭雪在扶槐身边有段时日,岂会不知她的性子,诸宜宫的宫主怎么会管别人想什么。
扶槐没住在栖鹤局,买了一座闹中取静的院子,离了两条街的路程。夕阳金辉,照得黑瓦白墙也镀了金似的。
扶槐见了李昭雪搁下酒杯:“坐。”
李昭雪道:“不必了,几句就走。”
扶槐狭长的凤眼一挑,屋里猝然冷了三分。
李昭雪双目与她对视:“扶槐宫主,一年之期已满,我非你佳侣,何苦纠缠羁绊,不若各得自由。”
扶槐手一抛,酒杯恍铛一声跌落,滴溜溜滚到李昭雪脚下。李昭雪见她俏脸生寒,已是气急,乃是从未见过的神色,忽地生出不忍之意。
她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些:“是我失言,你莫要生气。”完但觉不妥,又:“当初骗我父亲签下契约的是你手下人,我在诸宜宫一年也不曾偷奸耍滑。你是世间少有的女中豪杰巾帼丈夫,财富倾城,容貌绝世,气度可比东海之广。”
“啪、啪、啪……”
扶槐轻笑一声,抬手鼓掌:“难为你了,竟能出这么一大段阿谀奉承的话。”
李昭雪本就的艰难无比,此刻被她揭破顿时双颊羞红。
扶槐深深凝视李昭雪,丹凤眼敛着水光,满是柔情蜜意。诸宜宫宫主年过三旬,风流妩媚之态如洛阳牡丹,极尽繁华张扬。她忽地展颜一笑,竟比天际金光云霞还要炫目明媚。
李昭雪慌忙咬住舌尖,错开眼睛望向别处。
“昭雪。”
李昭雪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近乎狼狈不堪的:“我,我是曾经心动。却也就仅仅是曾经,仅仅心动。我仰慕你气度威仪,爱慕你容貌风韵,也仅限于此。”
扶槐舌尖舔过薄唇:“足够了。”
李昭雪连连摇头:“不够,不够的。我们并非情投意合,不能彼此信任,无法相濡以沫。不够的,扶槐,对我而言不够的。”着眼中溢出泪珠,断线珍珠一般往下掉。
扶槐上前要替她擦,李昭雪挡开她的手:“扶槐,我来见你都会害怕担心,恐你拘住我,恐你迁怒旁人。纵我不顾人伦,蔑视世俗,却难配你手握乾坤杀伐决断。”
扶槐闻言蹙眉,不知想什么,一时间不语,眼底接连闪过诸多晦涩不明的情绪。她折身从桌上拿起一物,轻轻摇了一下。
“叮铃铃,叮铃铃。”
李昭雪一惊,睁大泪眼看去:“阿岩的铃铛,怎么、怎么会在你手里。”
扶槐问:“你什么时候丢的?”
李昭雪道:“离开洛阳去天汉寨的路上。”
扶槐又问:“你知道谁偷得?”不等李昭雪回答,她自问自答道:“就是在洛阳和你住一起的那个鬼,你猜她为何要偷这枚铃铛。”
李昭雪又惊又疑:“她、她是阿岩的姐姐?”
扶槐摇了摇铃铛:“不愧是费心我挑选的暗子,很聪明。我去洛阳找你别她瞧见了,她知道自己杀不了我,又见我对你格外在意。于是从你嘴里探到消息,就去了你家。”
扶槐见李昭雪脸色巨变,但觉心情好了些许:“她想杀了你爹,然后借你之手杀我,结果被我派去的手下抓住。你放心,你爹和妹妹都很好。”
李昭雪盯着那枚铃铛愣了愣,抬眼见扶槐好整以待站在那儿,明艳动人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李昭雪走上前,从扶槐手里拿过铃铛:“这是阿岩送我的,谢谢你将它找回来。要是你还没有杀他姐姐,请你放了那孩子。”
扶槐皱眉:“她想杀你爹。”
李昭雪双眼通红,神色却极为平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都是可怜人。”
扶槐登时脸色发黑,一把将李昭雪拽入怀中,扣着她下颚。
这时外边忽然响起脚步声,罗尔夫在门外禀报:“宫主,天汉寨大当家和南郑城少城主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