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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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总有两个癖好。

    逼善妇为娼,劝妓子从良。

    他们通过用各种手段占有本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再套上道德或审视的枷锁,让那女人看起来仿佛受辱肮脏,为此甚至洋洋自得,觉得自己颇有本事。

    又摆出一副伪善而正直的面孔,在风月场里唤那些出卖色相的女人金盆洗手,排出些钱来展现自己的慈悲。

    口口声声地骂着荡/妇婊/子,可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身体。

    那恐怕自己比婊/子还不如。

    云祈最终没有得官职,而是被找了个由头,封了诰命,出府摇身一变成了扶风郡夫人。

    金国的诰命是跟着宋制走的,完颜雍给云祈的也是最高的等级,相当于是将相之妻。

    云祈管他要了个懂得朝中上下情况的吏,自己在府里住了一个月。

    中间她倒是没出来招惹谁,倒是有越来越多的男人像闻着了她身上的脂粉味儿,前仆后继的过来找由头登门拜访,想着法子见见这临国来的女贵族是个什么姿色。

    完颜雍不把她放在朝野,一是有意保护,免得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效力就被谁暗害了,二是心存提防,还不敢把宫里的情况全都暴露给她。

    就连那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吏的人,也是他身边最亲信的暗线。

    不过从那个吏被折腾到两颊发青,脚步虚浮的情况来看,确实这差事不仅是个脑力活,还是个体力活。

    唐以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个女人怎么就从女奴变成了郡夫人,更不能理解她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的与众官往来,连完颜雍进出她府中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掩饰。

    而那些与她有过交际的男人,在看向彼此的时候,都露出了隐秘的笑容。

    唐以坐不住了。

    他虽然从前在心里赌咒发誓,绝对不要去招惹那个疯子,但他必须搞清楚这女人想闹什么幺蛾子。

    他无论如何,都和她有同样的临国人身份,极有可能会被波及,所以至少要过去一趟。

    唐尚书过来的时候,云祈在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吃着点心。

    她如同过来度假一般,日子过得闲适惬意。

    完颜雍竟也就肯这么养着她,几乎所有的要求都应允了——

    除了男人。

    完颜雍自己是个男人,也清楚一件事情。

    在情/事上,无论男女都不靠谱。

    人在清醒的时候,是管得住心和嘴巴的。

    可碰到缠绵悱恻的情/事,大多女人管不住心,大多男人管不住嘴。

    女人容易被热吻与碰触所俘虏,而男人为了证明自己的雄武做出种种傻事来。

    所以聪明如他与唐以,都不敢轻易去碰云祈。

    可是,其他男人未必能明白这个道理。

    完颜雍原本以为,自己派眼线盯好这女人,就能控制住局面。

    没想到他拒绝了那女人养面首的要求,自己手下的一批官员竟都如发情的狗一般蹿了过去。

    她吹笛秋千,就有人争先恐后的趴墙根去窥伺。

    她在门口的长椅上晒太阳,各路人就装作无意般经过,去看她姣好的身段和姿容。

    后来完颜雍才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和她交集太多,种种安排看似是自己深思熟虑,其实都中了她的套。

    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

    唐以一进那府苑,就听见了四处风铃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云祈喜欢花,这檐外窗旁亭侧就布满繁花,花色之妍丽犹如锦绣满堂。

    唐以跟随指引穿庭过湖,在亭旁终于看见了那女人。

    她穿的更加讲究精致,也更像个古代人。

    宋金妇人皆喜欢花冠珠冠,她却懒得缀饰满头,只在耳侧簪了一朵芍药花,乌黑的长发散落至腰际。

    青萝绣为翟,贡第一品命妇。

    上马裙由郁金香根染成,淡金色露着几分华贵。

    云祈穿不惯弓头鞋,便有人忙不迭送来珠翠点缀的宽脚双鸾鞋,做工也是一等一的好。

    女人梳妆扮,忌讳把太多的颜色揽在身上,免得自己显得俗艳不堪。

    可唐以记忆的很清楚,他见过云祈太多的样子。

    她垂下长发,既可以如无辜懵懂的高中生一般,沾染上几分不自知的清纯,又可以如夜店里拎着昂贵限量包的贵姐一般,俗透了也格外好看。

    如今这一身复古扮,配上这碗大的白芍药,竟也不出的合宜。

    “唐尚书来了。”云祈着扇子懒懒道:“去划船吗?”

    唐以在她面前根本不用讲究什么礼数,直接站在她的面前,皱眉道:“你和完——皇上到底在搞什么?”

    云祈抬起眸子,慢慢道:“既然来了,自然有很多话要与我。”

    “坐?”

    唐以看了眼旁边完全不算退下的下人,只觉得头疼。

    她活在完颜雍无孔不入的监视里,怎么就这么怡然自得。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逃出来?”唐以也知道自己要问的事情太多,出门之前还专门列了提纲。

    他第一不明白的,就是云祈为什么要跟着魏原那种货色逃出来。

    魏原现在已经被押回了东京,依旧是阶下囚的身份。

    唐以没有心思管他,完颜雍看出来这一点,也只吩咐把那人养在牢里就是。

    可云祈——她虽然家世和背景都隐秘,但能混上高管的位置,在异变中也有人脉和关系吧。

    她根本不像需要为生计谋划的人。

    “逃出来?”云祈反问道:“完颜雍后来是不是问了你,四种人性的事情?”

    那个管理学的概念?

    唐以愣了下,点头道:“他跟我确认过。”

    “那你还不知道答案吗?”

    唐以被反问的有点跟不上节奏。

    他似乎在她面前得不到这谈话的控制权。

    自我实现人?

    他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这女人难道是对自己自信过度,跟着出逃就是为了挑战自己,寻求刺激?

    不。

    本能告诉他,这不是正确答案。

    可其他的每一个,也不像。

    云祈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吩咐下头候着的侍女再去取一盒梨子糕来。

    “这个先不论,”唐以没有再追问下去,看着她道:“我问你,你算掺和进金国的这趟水里吗?”

    你难道觉得,自己能改变这国家的现状,能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在这里呼风唤雨,跟临国对抗?

    云祈放下茶杯,看向他道:“Sowe speak this nguage?"

    唐以走出云府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

    他走了以后没多久,另一辆马车停在了这里。

    这女人终于露了破绽。

    完颜雍冷着脸下了马车,换乘架辇直接进了那府邸之中。

    云祈依旧坐在那里,只是开始尝新烤的鹌鹑。

    她的吃相斯文从容,舔指尖的样子有几分可爱。

    “想我了?”

    “云祈。”完颜雍直接坐在了她的面前,眼神里露出几分戾气:“告诉朕,你刚才用异语跟他了什么。”

    云祈知道他在监听,知道他会来,指尖仍拈着那巧的鹌鹑骨,长睫抬起,眼眸里露出几分笑意。

    “你想听实话?”

    “再放屁就杀了你!”

    云祈眼底笑意加深,只缓缓道:“唐尚书问我的是,我是否算淌这趟浑水,去管金国的事情。”

    完颜雍明显知道这句存在,狠厉道:“你怎么回答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在听结果。

    无论这个女人回答什么,他都不可能相信的。

    绝不可能。

    云祈看向他,托着腮帮子道:“我,金国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一个怎样的敌人。”

    完颜雍在这一刻,突然怒气消散殆尽。

    他知道她没有骗自己。

    金国的人,到现在为止,都根本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样的敌人。

    临国的底线在哪里,破绽在哪里,他们根本一无所知。

    他是站的最高的君主,从被培养审视局势的眼光,如今收下这两个临国人也远比那宋国皇帝清醒很多。

    虽然临国有少数人流窜至了宋国国内,但根据朝廷里的内线通报,至今没有一个被宋国皇帝招了去。

    云祈了个哈欠,没有等他继续问,开口道:“正是因为你的臣下对事情严重与否一无所知,所以也没有任何严阵以待的心思。”

    她用脚指头也能猜得出来,临国现在在疯狂的扩张工业吸收人口,一旦城内稳定下来,就要开始对外扩张。

    单从今年炭火税收高了四成,官员们一个个都豪掷千金,就能明白扬州城里囤了多少的煤炭。

    完颜雍在这一刻,突然懂了她的意思。

    权力,就像一口井里的水。

    而他就是那看守井口的人。

    金国的贵族和官僚在这井边寻欢作乐,没有人看见星火燎原,也没有人知道这火什么时候会烧掉这房屋。

    能看得见这火势的人,可能只有他。

    能看得见这全局大势的人,可能只有这个女人。

    可是人们会阻止她接近这口井,也会阻止她去碰里面的水。

    “临国,到底是怎样的敌人?”

    云祈看向他,慢慢道:“是你在五年内都无法摧毁的存在。”

    两役既出,铁幕与飞机都已就位,往后只会越来越难攻下。

    “如何可以战胜他们?”

    “不太可能,”她晃了晃手中的骨头,安抚似的哄道:“吃好喝好,安心过几年平安日子吧。”

    完颜雍猛地站了起来,直接攥住了她的领子,一瞬间把她给提了起来!

    他爆发的时候如同一只野兽,连眼睛里都喷着火。

    “你再一遍?!”

    “我能再十遍。”

    完颜雍猛地坐了下来,只觉得自己能被这女人给气病。

    他杀不了她。

    他想要知道的所有秘密,唐以自己都琢磨不透用词含糊,可她能。

    “办法也是有,前提是,你能收拾完你朝中的这些老臣,让他们都听你的。”

    云祈摸着下巴,慢悠悠道:“目前来看,也不太可能。”

    完颜雍感觉自己最近的自制力真的被考验到了极致。

    完颜雍能够起兵造势成功,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这完颜亮蠢的可以,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各个宗亲手里有兵,站在了自己这边。

    可他们今天能把一个海陵王扶上来,明天这个海陵王不够中意了,他们也可以再扶一个兰陵王上去。

    她的对,自己无法集/权,也无法独/裁。

    他甚至没办法让这个女人进入朝廷。

    完颜雍深呼吸了一口气,再问道:“然后呢?”

    “对于你无法抵挡的敌人,只有两个选择。”云祈慢悠悠道:“毁灭自己,或者成为他们。”

    她很清楚,现在的江银只有弹丸之地,必然不可能和平发育,迟早要去占领更多的地图。

    要么对宋国开战,要么对金国开战。

    完颜雍沉默了几秒。

    这个女人能出这种话,背后经历过的血腥和黑暗,绝对不比自己所目睹的少。

    “金国不可能向临国宣誓效忠。”他斩钉截铁道:“金国如今占据整个大半北方和中部,如何能就此罢休!”

    “唐尚书做的没有什么问题。”云祈早就了解完了金国的政治情况和等级制度,慢悠悠道:“他帮你安抚了契丹叛乱,给予农田之术帮助你们休养生息,仅此两点就可以让金国少走四五年弯路。“

    “既然如此,如何才可以成为下一个临国?”

    “我的建议是,在您可以一不二之前,不要急于与临国接触。”

    在野兽面前,第一要紧的,是控制好自己的身体。

    完颜雍不死心的盘问了几句旁的,全都被避重就轻的挡了回去。

    他发现这女人真的将局势看的极其清晰。

    现在最要紧的,是握紧君权,挡下国亲的干涉。

    而这件事情,无论唐以还是他其他的谋士,都足以解决,并不需要她再指点什么。

    在首要问题没解决之前,她是不会再点拨旁事的。

    皇帝在临走之前,突然想起来了个一直没有问的问题。

    “——那四型之中,你到底是哪一种,才会因此离开临国?”

    云祈笑盈盈的看着他,声音轻巧。

    “陛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吗。”

    “这个反问,只是我拿来挡走唐以的幌子而已。”

    “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回答。”

    江银城外科研所。

    赵青玉趴在桌子上,看龙牧给他介绍特斯拉电圈的原理。

    “这个线圈,是用变压器让普通电压升压,然后利用串联谐振的原理,能够让线圈的电感与电容进行谐振。”

    龙牧明显对这个东西已经摸透了,一个人在隔离室里给他演示手中的闪电是如何被操纵的。

    赵青玉看着他关好各种实验器材走出来,歪着头道:“所以,你提到的石墨烯比起这个东西,其实更实用些,对吗?”

    特斯拉电圈只能用在能源管理和放电之类的事情上。

    可他之前和自己提到的石墨烯,无论军工、材料、能源、化工方面,都能起到极其神奇的作用。

    石墨烯在2030年的推广,意义不亚于人类拥有了塑料。

    龙牧点了点头,询问道:“所以,你昨天分离成功单层石墨烯了吗?”

    “没有——”赵青玉很想抱着他呜呜呜蹭一蹭,但心里很有数的继续趴桌子上没有起身,任由龙牧坐在了自己身边:“外延生长法太难了——我昨天连设备都没摸熟,书倒是都看了一遍,好多都没懂。”

    “哎龙牧,”他凑近了些,眼睛里亮亮的:“要不我跟你去你家实验室,你教我之后我们还可以一起玩!”

    这江银和扬州城里,真正和他是同龄而且是同知识量的,只有龙家姐弟。

    龙越自然神龙见首不见尾,赵青玉进了青春期也不太好意思离异性太近。

    能一起玩而且聊得到一块去的,也只有龙牧了。

    龙牧在听见这个提议的时候想了想,认真道:“去做实验可以,但是要和我爷爷申请规定时间。”

    “我们不能在实验室里玩,做完实验以后你就需要回去了。”

    赵青玉爸妈都是经商的,自己从就是个人精,什么话能不能其实都门儿清。

    他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规矩——过来做客要预约时间,简直跟过来开会一样,开完会就得走了。

    “不是,”他半支起身子来,拿那本《石墨烯概论》抵着下巴道:“你其他的朋友来你家玩,也都要这么申请还要填表么?”

    那你时候得多孤独啊……

    龙牧歪着头看着他,思索道:“我好像就三个朋友?”

    “我的音乐老师,管家,还有你?”

    爷爷,家人不能算朋友的。

    赵青玉坐直了起来,明显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

    龙牧今年已经快十五了。

    可是哪怕他十五了,也没有得到过同龄人之间的社交。

    从认识以来,找龙牧的电话永远只与政府事务和学校事务有关,没有朋友给他过一个电话。

    如果这样的话……

    “对不起,可能这么会冒犯你。”赵青玉顿了半天,斟酌着语气问道:“你有……童年吗?”

    龙牧露出审视的神情:“赵青玉,每个人都有童年期,童年期的定义是在——”

    “不不不,”赵青玉摇晃了下脑袋断了他的话,反问道:“我的童年,是不想做作业的时候偷偷去看电视,是和同学一起下午去踢球,是去游乐场夹娃娃坐过山车,是养狗养猫玩游戏。”

    龙牧礼貌的听他完,询问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这一句话把赵青玉呛了回来。

    这子从来能言善辩,今天真是好几次都被堵的心里难受。

    他有个非常不好的预感。

    任何人得到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自己想要出国留学,所以学校的课程没有听,都是父母请了私教在带着准备出国的考试。

    无论一个人智力有多超群,都必然要花时间学习。

    一目十行的能力也是靠练出来的,天生就会的那是超忆症。

    龙牧的知识储备量,一直深不见底。

    这种深,根本不是像百科全书一样问什么都懂,而是在大学的某些领域方面,已经如同一个博士生甚至是教授一般,有非常成熟的能力和见解了。

    赵青玉能够明确的感知到这一点,因为他初中的时候被当教授的堂姐教过怎么立项目做论文,但那个是纯粹玩票性质的。

    但是,他也明白,龙牧和龙爷爷教他的通讯学和其他方面的知识,范围都是大学本科内的基本功。

    也就是,这只是冰山一角。

    龙牧,他才十五岁啊。

    难道他从一生下来,就和科研机器一样,被家人定制了所有的人生吗。

    龙牧发现了赵青玉半天不出话来,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也玩过游戏的,”他思考道:“五子棋,军旗,战棋模拟——比方文明五?”

    赵青玉用两只手揉了揉脸,有气无力道:“好吧。”

    他甚至不能让龙牧明白,友情是什么东西。

    因为恐怕在他过去的十五年里,学习的都是如何像成年人一样的生存,以及朋友这个词条的意思。

    他被剥夺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童年。

    自己能够窥测到的地方,恐怕还有很多很多。

    在作别之后,赵青玉目送着他走回了家中,抬手了个电话。

    他有很多富二代朋友,虽然大部分都是泛泛之交,但基本上都会在朋友圈里互相点赞。

    “喂,苏御吗?”赵青玉缓缓道:“我记得你妈妈,是个心理医生?很厉害的那种?”

    “啊,她在我旁边,我叫她过来接电话——”

    “是青玉啊。”对面传来了温柔的女声:“有什么事吗?”

    “阿姨跟您请教一个问题,”赵青玉面不改色的扯谎道:“我最近在写,需要跟您搜集点素材。”

    “哈哈哈,阿姨很乐意。”

    “如果一个孩子,从就被剥夺和同龄人接触的机会,而且没有童年式的玩耍和浪费时间……”赵青玉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换句话,出生下来,就被往成年人的方向培养……”

    “他会有什么样的……心理问题?”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不清楚你想写什么样的,”

    “但根据我的判断,这个孩子可能会有人格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