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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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与欢低头看了看照片,淡淡一笑,“你这样我很难解释啊。”

    肖温昀坦荡,“那就让别人去吧。”

    她纠结,“当初遇到李源阳的时候,我以为他居心不轨,所以我已经已婚了。后来也一直没有澄清。这张照片他看到会不会觉得我婚外出轨了。”孟与欢双手扭在一起,骨节发出卡卡的声音。

    肖温昀无奈:“你真是……张口就来啊。”

    第二天,孟与欢还是早早告别了,“我的爸爸妈妈这两天回来看我,我回去准备一下。”

    肖温昀想到了什么,“酒店订了么?要不要叔叔阿姨来我们家?”

    孟与欢摆摆手,“不用了。我都安排好了。”

    “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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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与欢在机场接到了父母,非常开心,她一直忙,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简单寒暄后,父母还是爱怜地摸摸女儿,觉得她过的辛苦。

    孟与欢问:“我在国内的手机号还留着吧,没销号吧?”

    “没有呢。”

    “那……有没有人电话找过我?”

    “哪种电话?开始推销电话还偶尔有几个,后来连他们都不了。”

    “哦……”孟与欢惆怅,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是她还是交代,“如果以后有人电话找我,你们一定要第一时间和我哦。”

    “知道了呢。”

    孟与欢和父母在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她在朋友圈刷出了一道惊雷。她和肖温昀所开的玩笑一语成谶。

    李源阳真的再也不会和她话了。因为,这个九年还迟迟未毕业的博士,在圣诞假期被同学发现在自己住所吞食了□□身亡。当同学发现他时,他面色红润,像是累极了之后的憩,神情释然,只是早已没有了呼吸。大家猜想,他走的应该没有太痛苦,像无数次踏上的归乡路,只是这一次,他一去不复返了。

    很多人将他的死亡归结为抑郁症。很多人开始谴责他的导师,也有人谴责他自身心理承受能力底下。校园中暗流涌动,人事悄然变动,每个学生都收到了关于心理健康的邮件。

    在加州的暖阳中,她感到彻骨的寒意。父母见她失魂落魄,关切“怎么了?”

    孟与欢忽然双手掩面,眼泪无声滑落,“认识的一个人……刚刚别人发现他自杀了。”

    爸爸妈妈揽住她,“别难过了,这都是各个人的选择。他心理承受能力不好……都是极端现象。”

    然而,孟与欢知道,太多的人在和一门自己不喜欢的学科拚死搏斗,越学越深,钻入牛角尖,相互折磨,不过是为了一纸文凭。他们已经被迫跨入一道窄门,又或者陷入泥潭不可自拔。无法放弃眼前的所得,站在行业的尖端却不肯向下低头,陷入绝境中,整日在自我怀疑中度过。

    曾经他人艳羡的天才少年,在大龄未婚,近十年未毕业,曾经引以为傲的学业反而变成了束缚自己的茧蛹,一年一年的时光累加起来终于形成一座高台,最终压垮了精神根基。

    夜晚回到家中的时候,孟与欢头疼欲裂。她将父母安置在酒店中,孩子的尖叫声她在栅栏外就已经听见。于是沉着一张脸,步入房间中,她窝在床上,楼下的谈论之声也不绝于耳。

    “心理有病自杀太正常不过了。”

    “幸亏他是自杀而不是报复社会。”

    “自杀的怂人有那个胆子么。”

    “真是晦气。”

    句句冰凉的话语在孟与欢耳边游荡,她不语,伸手想去抚摸猫猫寻求一丝温暖。可是猫猫却不见了踪影。联想到什么,猛地窜起,光脚跑到楼下,果然听见了自己的猫发出凄厉微弱的鸣叫。心中的愤怒与哀伤此刻化作无名大火,她径直拨开那个正在提着猫尾巴将猫往灌满水的水桶中按的熊孩子,“干什么!”

    那熊孩子被她吓到了,撒开手,开始哇哇大哭。

    孟与欢冷笑,一只手爱抚着宠物,却发现猫身上居然还被画了口红,毛上还沾染了巧克力状的物质,随便一个都有可能将猫置于死地,于是怒瞪着屋里的其他三人,“孩子不懂事大人应该教导,可你们助纣为虐算怎么一回事?要我报警你们虐待宠物么?是自己走,还是想被驱逐出境,你们自己选。”

    孟与欢这次是真怒,熊孩子往他妈妈的怀里钻,三个人越来越尬,见他们竟然一动未动,孟与欢开始拿起电话,缓缓道:“我想你们还违反了租住合同,当初明令禁止和其他人同居。”,见她真的要播电话,王也怕了,她自知理亏,终于咬着牙领着大人孩一块出门去了,她此刻居然还惦记着孟与欢的车,“你要我们出去住也可以,能不能把车借给我们?”

    孟与欢捏着车钥匙,面无表情,“对不起,不可能。”

    门被重重关上,门窗玻璃都被震的微微响动。她听见那一家三口在门外大声数落自己,“不就是个猫么?畜生看的那么金贵当孩子养么?没男人要就只能在畜生身上找精神寄托了,哈哈哈哈哈。我看她会不会步入后尘!”

    孟与欢将这难听的话语自动过滤,她将猫放下,动物在毯子中瑟瑟发抖,可见是吓坏了。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们的没错,唐尧虞不要她了。他与她的羁绊只有这只长相相似的猫了……

    叫骂声渐渐听不见了,孟与欢缓缓抬起头,那束的桔梗花依然绽放着,却被拽的七零八落。实话,她与李源阳不过几面之缘,按道理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悲悸。然而在死生之事面前,孟与欢却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她曾经从死神手中逃离,那种拼了命追求生存的希望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可是,为什么有人却能够没有一丝眷恋地离开呢?

    孟与欢趴在床上,辗转反侧,和唐尧虞在一起曾是她的人生信仰,可是现在呢?这份信仰早就被她自己亲手碎……

    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身边人的死亡。

    然而这份内心的触动却又如此熟悉……她轻轻咬着枕头,无声悸哭。

    校园的纪念活动中,李源阳的照片也许是初来美国时拍摄的,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脸上满是少年壮士豪情的欢笑。

    孟与欢默默将一束雏菊放在他的照片面前,对不起。

    对不起,我对你欺骗的谎言。

    对不起,没有看出你的端倪,如果我对你的关照多一点,让你觉得这个世界依旧是温暖的,你会不会不会对自己如此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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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三,prehensive exam过后,又有两人被被降为硕士。至此,九人还剩四人。自从校园中的自杀事件爆出后,大家活的更加心翼翼了,生怕做出什么动作,就被劝导去看心理医生。

    然而,又有女博士失联的新闻不断冒出,时有发生的校园枪击案令人心惶惶,的华人圈中,寻人启事隔三差五的出现,有人叹气这世道变了天。

    又是一年十二月,朋友圈里又有人在刷消息。

    【前方一线记者报道:昨晚有人跳金门大桥了。】

    下面是七嘴八舌的评论。

    【死了么?】

    【是之前失联的那个博士么?】

    【我去,自杀是会传染的么?】

    甚至有更难听的话语,不忍直视。

    孟与欢默默回复【RIP】

    肖温昀坐在她对面,“你看到新闻了?”

    “嗯。”

    “知道是谁么?”

    “还在确认身份中。好像听是当着一个人的面跳的。”

    没有听到姓名,孟与欢害怕是自己认识的人,不知何时起,她早已麻木不仁。却还是故作轻松,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

    肖温昀递给她一杯水,轻轻揽着她,“难过你就哭吧,看你强颜欢笑太累了……”

    “我不难过……只是人世无常,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身边的人会不会离你而去。”孟与欢闭上眼睛,感觉很疲惫。

    她起身,将猫放进猫包里,又拎了一袋猫粮,放在肖温昀面前。

    肖温昀诧异地盯着她。

    孟与欢淡淡一笑,“别担心。只是拜托你暂时看管一下。”

    “你要去哪?”肖温昀有些紧张不安,他捏紧了水杯,手指微微变形。

    “我趁着圣诞请了假,回国三周。”

    “哦……”肖温昀舒了一口气,他刚刚很怕孟与欢告诉自己要去做什么傻事。

    “你回去陪陪叔叔阿姨挺好的。”肖温昀在自言自语。

    孟与欢看着桌子上的水杯,它此刻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奇妙的光线,她想起自己一周前找教授告诉他自己回国的目的。

    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矮胖和蔼的白人老头,,“我要回国结婚。”

    教授倒是对自己这个学生的情感生活一无所知,只是道喜,十分痛快地给她批了假。

    孟与欢变得严肃,她十分郑重,摩挲着水杯,静静道,“不,肖温昀,我这次回去,是去找他,因为,我可以提前毕业了。”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的肖温昀措手不及,他是谁?提前多久毕业?他像是被雷劈中,一时间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脑子才恢复运转。

    “提前毕业啊……你们的平均毕业时间是多久?”

    “5.5年。”孟与欢随意撩起自己的头发,亮出自己的额头,“你看我发际线都后退多少厘米了,都是学秃头的。”

    “辛苦了,工作找了么?”

    “没有……我算回国。”

    肖温昀忽然沉默了一会,知道这个回国是什么意思后,终于,他还是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是谁?”

    孟与欢笑得单纯,眼中晶晶亮,“你知道是谁。我这次回去就是去找他,告诉他,我提前回来了。”

    “为什么?”肖温昀不解。

    “世事变化无常,他曾经过活在当下,不敢奢望未来。我也以为自己能轻易割舍,但是,有一天,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知道,他不敢奢望的未来都是我们错过的时光,这份空白……谁也弥补不了。”泪水在孟与欢脸上蜿蜒成一道曲线,她闭上双眼,黑暗中一一闪过自己来美后遇到的人和事,尤其是那些已经一去不复返的身影。

    肖温昀还是忍不住给她泼冷水,“三年了……孟与欢,如果他没有在等你呢?如果……他已经娶了其他人呢?”

    孟与欢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所以,这一次算我去碰碰运气,如果他没有等我,那我会回来。”

    “如果你觉得失望了……你可以考虑和我交往么?”终于,肖温昀还是将珍藏在心底的话了出来,然而,他后悔,这句话来的太晚、太晚。

    孟与欢似乎是没有料到肖温昀竟然在此刻出这样的话,肖温昀紧张却又尴尬,正当他算找个台阶给自己下时,居然听见孟与欢回答,“好。”

    只有孟与欢知道,这个好字,断绝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肖温昀忽然意识到,孟与欢已经不知何时将头发染回了栗棕色,此刻,在阳光下,柔和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