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眼前人
染紫点点头,“奴婢听闻庆寿山上除了普渡寺,还有一座水月庵,只是这水月庵名头不响,又从不对外收受香火,故而鲜有人知。而宁安大长公主殿下这些年,便是在那水月庵中修行。”
“那......你知道大长公主为何会在这里修行吗?”
“这个,奴婢是真不知。奴婢之所以知道这事,也是因奴婢进山庄的那一年,就是大长公主来此的时候。后来......后来......”
染紫犹疑了一下,想到她师父为她做的算,让她成为沈贵人的身边人,便还是接着了:“后来奴婢问过师父,奴婢的师父就是尚服局的曹尚宫,她大长公主牵涉到当年悯王之事,让奴婢不要多问。”到最后,染紫神色有些紧张,话声都几乎成了气音。
看染紫的样子,这必定是一件皇室不欲人知的秘密。然而——悯王又是谁?沈珺悦深深觉得,作为一个非本土人士,这秘辛真的听得很是吃力。
倒是玉环,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些反应:“悯王?你是,先太子?”完又忙捂住嘴。
沈珺悦真想让她们把前因后果给她科普一下,可惜此时此地明显不合适。
她顿了顿,问染紫:“既然知道那边可能是大长公主,我们是不是得过去帮帮她?”
“啊?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从来没见过大长公主殿下,山庄里好些人好似也不知道大长公主殿下在水月庵的事情。”染紫一个镇姑娘,若不是来了颐德避暑山庄当差,一辈子也见不到哪个贵人。
沈珺悦问完也知道自己问错人了,三个人里,她是主,还是自己拿主意吧。反正,她又偷瞄了一眼那个女子,是不是大长公主,谁知道呢?
心里有了主意,叮嘱她们二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会出去我怎么你们怎么做便是。”
于是她们从树后出来,再不遮掩行踪。沈珺悦带着两个宫女便与那疑似宁安大长公主的女子“偶遇”了。
那女子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沈珺悦看清她的脸,端的是貌美如花,艳若桃李。即便身着最简单的灰蓝色缁衣,还顶着一顶僧帽,也无损她的美貌。只是瞧着应已过花信之年,眼角已出现些许岁月的痕迹。
看见生人出现,那女子没有一丝慌乱,她一眼扫来便知沈珺悦是主子,饶有兴致地上下量起她,主动开口道:“你是何人?”
她这样的表现,沈珺悦心里对她的身份已有七.八分肯定了,便坦然道:“妾为云溪宫贵人沈氏,师太又从何而来,怎孤身在此?”
那美师太粲然一笑,顿时风情无限,妩媚动人。沈珺悦天天看自己这张脸,又见识过宫中各色佳丽,本已对美人免疫,不想这位大长公主长得美就算了,那举手投足间的魅力才是真绝色。
大概又是美色惑人,沈珺悦对着她不自觉地就好言好语起来。
“能扶我起来吗?”那美师太笑着,却根本没有回答沈珺悦的问题。
美人笑脸相迎,沈珺悦也做不到视而不见,忙招呼玉环就要一起上手去扶她。还是染紫机灵,把她让到一边:“主子且慢,奴婢来。”
两个丫头合力将她架起。那美师太却是个泼辣性子,站起来整整衣袍,对沈珺悦拱手道:“多谢贵人了,送佛送到西,你看,再麻烦麻烦贵人,把我送到后面水月庵去?”
果然是水月庵,这气度,这行事,看来此人是大长公主无疑了。
沈珺悦当下便要答应,又是染紫扯了扯她的衣袖道:“主子出来的久了,李公公大概很快就会找来了。”
这话其实是在隐晦地提醒沈珺悦,这大长公主与皇室的恩怨纠葛谁也不知道,她这样贸贸然与其交往,也不知道会不会犯了皇上的忌讳。
沈珺悦明白染紫的意思,但同时也没办法将大长公主放下。就算此地算不得危险,可是明明遇到受伤求助的人,却为了没影子的忧虑选择袖手旁观,这不是她的行事准则。
故而果断到:“染紫留在这里,我与玉环将这位师太送去水月庵。”
染紫一听急了:“主子——”
“就这么定了,如果李保找来,你如实便是,也不必再去寻我,我去去就回,别在路上又走岔了。”到“如实”两个字的时候对染紫使了个颜色,话音也格外重一些。
美师太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沈珺悦与她的宫女因她而意见相左,又看着沈珺悦三言两语下了决定后立时与她的宫女换手来扶她。
对这贵人不免有些改观。原本看外表以为是个娇娇柔柔的花瓶美人,原来也是个有气性又爽利的脾气。
留下染紫在原地忧心忡忡,沈珺悦与玉环扶着美师太一步步往水月庵去。
见沈珺悦不继续追问,美师太自己反而问她:“你怎不问我是谁?还是你已经知道我是谁?”
话得绕口,意思却很明白。沈珺悦淡然一笑,轻飘飘道:“师太若愿意自然会告诉我,师太若不愿,我又何必强人所难。何况萍水相逢,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那美师太听完她这话,却定定地看着她,沈珺悦浑不在意,神情自若地由着她看。
见她如此,那美师太忽而笑道:“你这姑娘有意思!告诉你也无妨,我法号明心,原是大盛朝的宁安长公主。噢,现如今已是大长公主了。”完还是盯着她瞧。
沈珺悦依然老神在在的样子,并不因她忽然自报身份而有什么特殊对待,只是接了一句:“现如今也不大方便,妾身就不给大长公主殿下行礼了。待到了水月庵,再给您见礼。”顿了顿,却又问“是往左还是往右”,原来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宁安大长公主好长时间没接触外人了,更何况是成徽帝的妃嫔,除了皇后时候她见过,别的人与事她可以是一概不知,应该,她也不愿意知道外面的任何事情。
然而她骨子里皇室公主的骄傲,她这数十年的率性,并没有因为偏居水月庵而有半分的减弱。她依然是十年前的她,并没有变过。
即使这贵人帮了她,但她依然对她言语试探,后来故意出自己的身份,也是存了戏弄之心,想看看她会不会被吓住。
然而没有。这姑娘一脸的平静,面对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好似她天天就住在京城皇宫里,是她日日可见的人物一般。
宁安大长公主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意兴阑珊地回答了“往左”,跟着就再也没出过声。脸上的表情也收敛起来,转眼间就像个真正的比丘尼。
沈珺悦心中诧异,隐隐猜测大概是自己方才的反应不合她的意,惹她不高兴了。遂在心里暗暗吐槽,这美人公主够美够辣脾气也够大的。
走了不算远的一段路,水月庵的院门已经可见。恰好有一比丘尼正开院门要出来。
宁安大长公主看见那人,便停住脚步对沈珺悦道:“我的人来了,你们送到这里便可,回去吧。”
沈珺悦听了便收回搀扶她的手,对宁安半蹲行了个福礼,“如此,妾身便告退了。”语毕便利落地转身,带着玉环朝来路返回。
宁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待她走出了几步远,忽然又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沈珺悦回头朝她嫣然一笑:“沈珺悦。”
宁安愣了一下,随后也回以微笑,这次却是坦然而美丽的笑,“好,我记住了。若有下次再遇.......”着着自己又笑了,重新道:“应是没有下次了。但我可以许你一件事,若你遇到了难处寻到这里来,我便帮你一次。”
这会换沈珺悦愣住了,有些摸不清这大长公主的路数。
而此刻那个出来找宁安的比丘尼已经奔到她身前:“公主,您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呀——”
“停!你过来,我脚崴了你快扶我进去!”宁安不耐烦地断她。
那比丘尼闻言忙上前扶住她,一边扶还一边念叨:“您怎么受伤了!奴婢都了......”一点都不怕她。
后来的那个比丘尼从头到尾都没分过一个眼神给沈珺悦主仆,仿佛她们二人是这山间的植物,她眼里的活人只有宁安大长公主。
沈珺悦就愣愣地看着那两人搀扶着进了水月庵,随后那扇院门又关上了。她不由得转头问玉环:“你还看得见我吗?”
玉环噗呲一声笑了:“咱们回吧。”她性子本就沉稳些,笑一笑就过去了,也不懂怎么逗乐她郁闷的主子,一心只想着快点儿回普渡寺去,以免李保那边儿久等了。
她对御前的人总有一分恭敬,生怕哪里得罪。俗话阎王好见鬼难缠,玉环操心的多些,怕哪里不注意,惹了御前的人使绊子,影响成徽帝与沈珺悦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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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原路返回,果见李保已经寻来了,站在染紫身边不知道正着什么,急得满头汗。
看见她回来,仿佛见了什么救星一样,“哎哟贵人主子,您总算回来了!皇上那边儿差人传您呢!”
怪不得他急得那样,真是事不凑巧。偏生今天带了沈珺悦上山来玩,这一来一回的就费时间,传话那人的又是皇帝急召,不可耽搁。
李保领着人就往后山来找她,结果又听染紫她扶着个崴脚的比丘尼往水月庵去了,李保当即就要去追,还是染紫拉住了他,转达了沈珺悦的嘱咐,又再三保证她去了已经有一会应该快回来了。
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李保就有些站不住了,对染紫话里话外也带了些埋怨。
可怜染紫有苦不出,她是为沈珺悦着想,怕李保追过去了,万一发现那个比丘尼是大长公主又扯出什么别的事来——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想着,当然要拖住李保不让去了。
就在李保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沈珺悦及时回来了。
听见成徽帝急传,问传话的人又问不出个一二三来,怕误了皇帝的事儿,几人只好匆匆往山下赶。
普渡寺向颐德避暑山庄的这面山坡坡度较缓,因此当初修的是和缓的阶梯。上来的时候时间充裕,沈珺悦没要肩舆,是自己悠悠然地走上来的。
这下好了,因事发突然,李保给安排的那顿丰盛的斋饭沈珺悦也还没来得及吃上,肩舆她又没让跟上山来,这会腹中空空地赶路颠簸下山,她既是饿也是累。
若不是玉环与染紫两人在旁将她夹在中间扶持住,她早走得腿软了。
好不容易下了山,上了撵车,沈珺悦仪态全无地趴在车内的条板上,累得不能动了。
玉环也累得够呛,实在是从跟着沈珺悦,不管在沈家还是进了宫,都没要她干重活累活的时候,也就比她主子那副体软身娇的身板好一些。
染紫从苦惯了,这会比玉环顶事。她从撵车的屉柜里翻出两包点心,又倒了茶,扶起沈珺悦坐好了才道:“也不知道皇上那边是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您先吃些点心垫垫吧。”
沈珺悦对她笑笑:“你跟玉环也吃一些吧,跟着我上上下下的,茶水也都还没喝一口。在我这不拘那么多。”
撵车急急地往观月楼去。沈珺悦喝了茶配了两口点心,稍稍安抚了下空空的胃,才觉好过一些。
就是方才一阵急走,撵车上又没有趁手的物事,玉环只能给她抿了抿头发,擦了擦脸,然而这么短的时间再如何收拾也不顶事,沈珺悦还是略有狼狈。
一行人匆匆到得观月楼。
沈珺悦弯腰下了撵车,刚刚站定往楼里看。
楼内的成徽帝听见通报声,便立刻从观月楼正厅出来,他一身玄色衣裳,身形高大,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盛临煊站在廊檐下朝她看来,停在那里一下就攫住了沈珺悦的目光。看见她,清冷的面容顿时化冰成水。
两人目光相吸,朝彼此一步步走近。
盛临煊在两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便握住了她的手,随即如一阵旋风将她席卷,带进了旁边的一间厢房。
“砰”地一声,盛临煊甩袖关上厢房的门,阻隔掉屋外的一切视线。
屋内的光线暗下来,盛临煊将沈珺悦抱在怀里,便亲了下来。
两人有几日未见了,然而沈珺悦在这一刻也来不及羞涩,甚至不及作出什么别的反应,便被带入了这一场汹涌的情潮中。
男人的亲吻霸道、急切。沈珺悦无力招架,只能被他带着沉.沦其中......
两人之间呼吸相融,深浓的情感在这一刻用这种方式辗转传递,吻至动情时,盛临煊将她紧紧地抱住,仿佛爱入骨髓。
沈珺悦今日上下了一趟庆寿山本就受累了,又经了成徽帝这样深刻的吻,待他放开她的时候,真是一点力气也无,只能依靠在他身上急切而短促地呼吸。
盛临煊也平复着激烈的情绪,好一会才低头看她,那双颊潮红,鬓发微湿,一副雨娇花的模样,看得他又爱又怜。
抬手理一理她的鬓发,将人揽进怀里,默默地亲吻她的额头、发顶。又安静了片刻,盛临煊才在她耳边道:“朕有事要办,须得离开避暑山庄。快则十日,慢则半月,便会回来。”
沈珺悦顿了顿,双手抱住他腰,更依恋地贴近他:“臣妾在这里,等您回来。”
盛临煊心头一热,喷薄而出的感情涌动着,让他几乎放不开怀里的人。
然而外头事急,属下们都等着他,他不能再耽搁了。他松开她,捧起她的脸,从眼睛一路啄吻到她的唇,这次的亲吻是柔缓的、怜爱的,带着脉脉的温情。
他低低地道:“朕该走了。”唇仍贴着她的唇。
沈珺悦双眸水光潋滟,倒映着眼前人。她就着这个姿势主动与他碰了碰唇,又主动脱离他的怀抱,弯起唇朝他甜甜一笑,香软明媚,美丽动人。
“心之所愿、行必达之,臣妾愿皇上马到功成,早日归来。”
沈珺悦为他整理衣袍,忽然想到了方才偶遇了宁安大长公主之事,她犹豫了下,还是告诉了成徽帝:“臣妾今日在庆寿山上遇见了一个人。”
手上为他理着衣领,她抬头看着他道:“是个比丘尼。她在山里崴了脚,臣妾送她回水月庵。她,她是宁安大长公主殿下。”
沈珺悦一直关注着成徽帝的表情变化,因此第一时间捕捉到他脸上一瞬间闪过的错愕、涩然、怀念等等复杂的情绪,但并没有怨、憎、怒。
他眼中的种种最后仍归于平静,温和地摸摸她的头道:“如果她告诉了你她的身份是宁安大长公主,那必是姑母本人无疑了。”
沈珺悦坦然道:“臣妾其实并不好奇,只是既遇到了,臣妾又笨得很想不通其中缘故,便告诉皇上吧。臣妾不想猜,更不想与皇上之间有莫须有的嫌隙。”
盛临煊心中触动,她在他面前毫不掩饰,与他没有任何的秘密,“无妨,姑姑她......朕也拿她无法。只是此事来话长,待朕归来再与你细细分吧。”
他笑了笑,又捉住她忙碌的手捏了捏:“皇家旧事,虽不可为外人道,但经年已久,此事于朕并非禁忌,你无须放在心上。便是再遇到了姑母,也没什么。”到最后,他又笑了下,仿佛带了些无奈,又有不清的意味。
沈珺悦不太懂他这种情绪,但她只要知道大长公主的事情对盛临煊来并非不可对她明言的秘密,这便够了。
离别在即,沈珺悦只是不想让这事横亘在两人之间。有时候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便能摧毁一段看似稳固的关系。沈珺悦深以为然。
门“嘎吱”一声被从里开,厢房外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微垂着头保持着沉默姿态。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不自在的了,沈珺悦与成徽帝的手牵着一道出去。
盛临煊停下脚步,留下一句“等朕回来”,便放开他手径自出了观月楼院子。
沈珺悦站在观月楼前,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背影,看着他翻身上了一匹膘健体壮、通体黝黑的骏马,他端坐在马上,气势凌人。
沈珺悦远远地看着他,心里各种滋味。
成徽帝忽然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回,抬手扬鞭催马,带着一队人马飞骑而去。
“主子,该回了。”不知道站了多久,待玉环心翼翼地提醒她的时候,她才发觉脚都站麻了。
她回过神来,怅然若失道:“走,我们回去。”又强笑道:“饿了这半日,总算可以回去用膳了!”
玉环跟染紫对视一眼,忙凑趣道:“是呢,奴婢都饿得不行了,主子一会可要给奴婢们赏些好吃的补补。”
簇拥着她笑笑地回了摘星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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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李保照常日日来领着沈珺悦出去玩。
可不知是怎么的,沈珺悦心里却没有前几日那么得劲了。原本来,成徽帝在与不在,其实对她并无区别,毕竟他忙起来的时候,一连几日他们两个也不见得就能见上一面。
但是,也许知道他至少也在这个地方吧。现在心里清楚这个地方没有他了,就好像心里的倚仗,最重要的支柱不在了一样,总有些不上不下的。
沈珺悦才恍悟,短短的时日,成徽帝强势介入她的生活,方方面面渗透,已经对她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她想再稳稳守住本心,真是十分艰难的任务。只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过分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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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已过,六月乍到。天气愈加炎热,而此时的成徽帝正在两百里外的一座山谷里。
此处是他从先帝手中接过的暗卫营。关于暗卫,是每一任大盛朝皇帝的核心机密,只有继任时才能得到传承。
而此地,便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剑、最隐秘的力量所在。盛临煊之所以临时决定前来,是因飞鹰那边已经挖掘到承恩公府豢养死士的秘密之处。
若要将承恩公府的地下势力彻底扑灭,那么此次行动便至关重要。为了将其窝点一举捣毁,将承恩公府一系一网尽,盛临煊星夜兼程,赶来暗卫营坐镇部署。
营中最精锐的三十六天罡暗卫组近半数出动。这几日有密报源源不断地传来。
今日是最关键的一日。就连素来在下属们面前一向端着冷静无波脸色的成徽帝,也不由得露出了些微的痕迹。
等到夜半时分,终于收到了最后一封密信。有暗卫快速传送进来。
飞鹰接过,掰开那颗蜡丸,将藏在蜡丸中的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取出,浸入一盘浅浅的泛着泽光的水油中,那纸上便慢慢地浮现出两个字——事成。
成徽帝在旁一直盯着飞鹰的动作,直到看见了那两个字,袖中的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凑到嘴边轻咳一声,拍拍飞鹰的肩膀:“休息吧,有话明日再。”
完转身出了此地。今日月明星稀,盛临煊站在院子中间,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脚步一转出了院子,上了哨楼。
他望着皎洁的明月,回想自己自父皇去世后,自登基后的这些年来,他不敢有一丝松懈,秉承父皇遗志,为扫清朝廷内外,前期处处受人掣肘,还得借助后宫控制朝臣。
曾经的憋屈,在今日终于从胸臆中舒出。如今回想,恍如隔世。
总算事情如他所愿,发展得还算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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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一了,成徽帝便连夜赶回,两日餐风露宿,六月五日刚过午,成徽帝回到颐德避暑山庄。
一身风尘仆仆,回到观月楼。
恰今日午膳后沈珺悦消食走到观月楼来,便进了那间摆满书的厢房,算再挑一本书看看。
挑好书出了来,迎面便是大步往里走的成徽帝。两人出乎意料地了个照面,俱都愣住了。
还是盛临煊率先回神,他转而走到她面前,沈珺悦才反应过来要行礼。
盛临煊扶住她没让她蹲下去,眼中含笑地看着她,显然一回来便见到她的这个偶遇让他心情十分愉快。
又见她手中拿着书,便拍拍她手道:“进去看,朕一会来。”完便略过她大步往里面去。
他身上又是尘又是汗的,确实不太干净,走过似乎都能带起一阵尘风。他自己闻着都难受,无怪乎并不停留与她话,急匆匆便进去了。
沈珺悦在后面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抿唇一笑。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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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话本,眼睛虽盯着那些字,心思却根本不在那上面,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个故事讲的什么。
李荣推开厢房门,盛临煊走了进来,沈珺悦见是他忙放下书站起。
李荣在后面对玉环了个手势,玉环忙欠身退出,瞅着李荣把门又关上,两人一起退到了廊檐下。
屋内两人相视而笑,盛临煊张开双手,看着她轻轻地、低低地唤了一声:“悦儿。”
沈珺悦只觉鼻子蓦然一酸,忙努力露出一脸灿烂的笑来,“皇上!”翩然投入他的怀中。
盛临煊将她稳稳地抱住,唇触着她的耳温柔道:“朕回来了。”
离得太近,他呼出的气息直接袭向她的耳朵,沈珺悦如一汪水软倒在他的怀里。盛临煊爱怜地亲亲她的脸颊,抱着她歪在榻上,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矮几上搁着沈珺悦刚刚放下的话本故事书。盛临煊伸手拿过来随意翻了翻内容,觉得不太对,便掩上书页看一看封面。
封面上赫然的“国色牡丹”四个大字,下方却有一排“记大盛开国帝后”的字,不细看便会忽略过去。不由得挑了挑眉:“这本......朕倒是不记得有。”
结合大书名一看便知道又是一本各种传、野史、杜撰糅杂而成的大盛太.祖皇帝与皇后的情史。
他对自己老祖宗的情史可没什么兴趣,这本书应是采买的人一个不慎混入书堆里一起买进来的。
想不到她的贵人竟会对这故事感兴趣,莫不是向往书中太.祖帝后一生恩爱不移的情感?
盛临煊将她往上搂了搂,下巴贴着她的脸,将书的封面往她面前一现,另一手点了点书名:“怎么挑了这个来看?”
沈珺悦看他伸手拿过去那书的时候就暗道不好,挑了一本编排人家老祖宗的书还被抓个正着。
此刻脸红了红,胡乱搪塞道:“臣妾也不知这书写的什么,只以为是记载太.祖帝后逸事的书。”
她也不全是浑,只因她虽挑了这书,却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
盛临煊轻笑道:“想知道什么问朕便好,不过悦儿既然想看,朕也不介意陪悦儿一起看看。”完便就着这个姿势,真的翻开这书看起来。
沈珺悦还扭捏了两下,他却颇为认真地拍拍她手让她别乱动,好好看书。沈珺悦无法,只好这样半躺在他怀里,一起“看书”。
看着看着,要翻页的时候成徽帝的手却仍不动,沈珺悦察觉到身后人的呼吸也变得平缓绵长。她微微撑起身子,向后一看,成徽帝已经睡着了。
她静静地看着睡着了的成徽帝——他薄唇微抿,眼睛紧闭,睫毛浓长。他的面容并不因睡着而显得无害,整个人的气势依然凌厉,仿佛出鞘的利剑,蓄势待发。
想到他刚刚在外奔波归来,应是累得很了。可是他半抱住她的动作那么珍惜,与她待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温柔。
她心软了软,将他手中的书抽走,双手放好,又心地扶着他躺得舒服一些。才又重新躺回他身侧,陪他一起歇。
外面阳光正盛,室内却是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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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珺悦没睡着,又把那本书摸来看,看着看着也得了趣味。书中内容真假尚且不辨,但这著书人的文采倒是不错,字里行间颇风趣幽默,将太.祖帝后的故事讲得活色生香,跃然纸上。
屋内的光线渐渐昏黄下来。沈珺悦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看窗外的光已经低斜。
她又看了成徽帝一眼,他睡得很沉,想必这几日在外应该休息得不甚好。
她心翼翼地下了榻,理了理衣裙,便走到门口处,看他毫无所觉仍然睡着,才轻轻地开了门,悄悄出了去。
李荣见有人开门出来,迎上来正要开口,沈珺悦忙竖起手指抵着唇“嘘”了一声,才压着嗓子声道:“皇上睡着了,这会还未醒。”
李荣忙点头:“皇上这几日十分辛苦,原本那边事情办妥也不必如此着急赶回。只不知山庄这边又有什么事情,皇上昨日还是漏夜赶了回来,一日夜都未歇过。”
沈珺悦一听,总算知道他为什么睡得那么沉,任她摆弄都没醒了。也忍不住的有点心疼他,堂堂皇帝还事必躬亲,当一个圣明的皇帝真的很不容易。
太阳落山了,成徽帝依然睡着,沈珺悦也不便多待,嘱咐了李荣几句,便领着人回了摘星居。
各自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天是六月六,晒经日。一大早李保便领了皇命过来请沈珺悦。
成徽帝昨日下晌狠狠地补了一觉,傍晚时分起来用了晚膳,又批了些堆积的奏章,后半夜睡下,今早起来便又是精神焕发的样子了。
沈珺悦昨夜睡眠质量也挺好,起心情不错,一见到成徽帝便奉上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盛临煊捉住她绵软的手轻轻捏了捏:“今日咱们早点出去,朕带你到山下的镇子里看洗晒。”
听完成徽帝的安排,沈珺悦的笑容就更真更甜更软了。看洗晒是什么,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徽帝要带她出避暑山庄去,她能到镇上去玩儿,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保也喜滋滋地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成徽帝指着那包袱道:“朕给你备了百姓的衣裳,你先换上。”完又摸摸她脸,带着其他人自出了门去。
沈珺悦带着玉环染紫转到屏风后头,把穿在外头的宫装都褪了下来,换上成徽帝准备的外衣外裙。
换了衣服,头发也得改,沈珺悦让她们将她头上的钗环都拆了,放下的头发挽起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只插上两根玉钗定住。原先的珊瑚耳坠看着不太搭,也给摘了。
换装完毕,沈珺悦立在房中,一袭简单的天青色少女裙装,她理了理腰带的丝绦,问两个宫女:“如何?”
玉环与染紫都觉得这衣裳颜色浅淡,衬得她气质更为出尘。
玉环又上下仔细量了一遍自家贵人,托着下巴道:“主子本就美貌过人,穿什么都好看——就是耳朵上少了副合适的耳坠子。”
沈珺悦摸摸轻飘飘空荡荡的耳垂,浑不在意道:“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就这样也行,不妨事的,走吧。”
主仆几人推门出来,成徽帝已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立在院中等沈珺悦,他相貌清隽,仪容出众,手上还拿着一柄折扇,俨然一副世家公子哥的做派。
看见沈珺悦出来,他明显眼前一亮,走到她面前,单手执起她的手,趋近她耳旁带着笑意道:“悦儿如此扮,甚美。”眼神瞟过她的耳际,只见她耳垂空空,只有两个的圆圆的耳洞。
盛临煊眼神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没有什么,只带着她往外走。
观月楼外停着一辆寻常富贵人家常用的马车,盛临煊扶了她上去,自己才跟着上去坐在她身旁。
在车帘子放下来前,沈珺悦只看见换了一身普通侍从衣服的李荣与另一个陌生面孔的青年跳上车辕。
“就咱们这一辆马车出行?其他人,皇上的护卫们,不随行吗?”沈珺悦见统共就他们这辆车的四个人,成徽帝自己竟也没带几个人,不由得担心起了安全问题。
“我们这一日来回,人多反而不便。放心,不会有事的。”盛临煊明白她的顾虑,笑着安抚她。
其实皇帝出行,怎么可能没带护卫,只是从明面上转成暗地里而已,守在周遭的暗卫便不知安排了多少。
马车从颐德避暑山庄侧门驶出,走了一段路才转上官道,混在其他进出的车马中进入镇。
六月六,晒经日,顾名思义便是在这一天将经书经史等书册都摆出来晾晒,这一活动原本源自佛家。后来佛家兴盛,到了这一日,香火旺盛的寺庙还会举行盛大的“晾经会”,善男信女们都能参与到这项活动中来。
久而久之,晒经日又发展成了民间的洗晒节,不再只局限于佛家。只要这一天天气晴朗,百姓们便会将家中需要洗涤、晾晒之物拿出来洗晒。便是书院、学堂,乃至皇宫大院,也会在这一日将需要通风晾晒之物陈列在烈日之下进行翻晒,以防潮湿生霉、虫蛀鼠咬。
颐德避暑山庄脚下的这个镇的洗晒节传统而热闹。两年前成徽帝在六月六来过一次,觉得颇有意思,因此早便算在这一日带沈珺悦也来看看。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处理好暗卫营的事情,便一刻都不停留地赶回来的原因。
到了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上,马车通行已经十分不便。
盛临煊便对沈珺悦笑言:“接下来的路,便要累夫人双脚行走了。”
沈珺悦娇俏地对他皱了皱鼻子哼道:“爷都能走得,妾身还走不得吗?”
两人笑闹几句,盛临煊便带了沈珺悦下车步行,下车前,还记得先给沈珺悦戴好帷帽。
街上的人流量虽不至于多到摩肩擦踵,但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互相推撞到也是常事。盛临煊皱皱眉,干脆将沈珺悦护在身侧,又命李荣站在她另一旁保驾护航。
沈珺悦自下了马车,便被这市井氛围所带动,燃起了她身为一名女人热爱逛街的本性。
这洗晒日乃是官方认证的节日,官府学堂到了这一日也会休沐一天,让官吏、学子们在家沐浴洗发,洁净身躯。
而商家们也投机取巧,充分利用洗晒这一理由进行“占道经营”。沈珺悦好奇地看着这条街上两边店家的伙计们正在将摊子往外摆,再将自家店里的东西陈列其上,假借晾晒之名行卖货之实。一年中也只有这一日可以如此而官家不来究责。
两人随着人群走走看看,沈珺悦觉得成徽帝似乎有目的地在寻找着什么,忽闻他低声了句:“找到了。”接着便拉了她的手带她往一家店走去。
沈珺悦抬头,透过轻纱一看,“金玉阁”三个金字招牌明晃晃地不要太明显。
沈珺悦不懂成徽帝带她来首饰铺子做什么。
进了店里,才发现这是一家面积颇大的字号,有上下两层。他们才一进门,就有伙计热情地迎上来招呼。
这种字号里的伙计眼光早都练出来了,客人一上门,他们就能从客人身上的衣服料子、佩戴的首饰配件,甚至是客人身上的气度看出客人是富是贵。
故而盛临煊与沈珺悦带着李荣和那生脸护卫一进来,店里候客的几个伙计便都想凑上来。
还是盛临煊随手指定了一个,才免了他们窝里纷争。
盛临煊对那憨脸伙计道:“要一对玉耳坠。”
李荣这贴心奴仆便在一旁适时补充道:“把你们这最好的耳饰都拿出来给我们爷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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