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阴与阳
她不能退缩,沈珺悦在心中给自己鼓劲。作出一脸困惑的表情,又放低了声音轻声呢喃道:“妾是不懂,到底有什么事情,能比家人来的更为重要,又是什么事情,可以让人罔顾骨肉亲情,十年不复相见。妾真的不懂......”
宁安的骄傲与洒脱仿佛只是一层外壳,而这层壳此时被沈珺悦几句话敲碎了,她恸切道:“我不见他,并不是怨怪他,更非迁怒于他。我只是......我对不起阿昭,无颜见煊儿......”
她艰难地出这一句,随即双手掩面,却阻挡不住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水。
沈珺悦心中怦怦急跳,她有预感自己即将碰触到了谜题的答案,“公主这是何意?如何又牵扯到了悯王?”心想怎么盛临煊是如此,大长公主也是如此,都觉得自己对不起悯王,都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宁安移开双手,满脸的泪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急急掉落,“是我将阿昭的异状告诉驸马,皇兄才对他有了猜疑......”
沈珺悦很是震惊了,她张着嘴:“这......”
宁安也是憋得太久了,这些事情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十几年来始终折磨着她,若非待在这水月庵中,每日侍奉菩萨,抄写经文,她恐怕自己真要被后悔与愧疚逼疯。
话既已出口,宁安索性将自己的伤疤全揭开了,她凄怆道:“可笑我还懵然不知......我与阿昭最为亲近,那个时候我明明已有所察觉却还不当一回事,每日只顾着自己玩乐,任事情最终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是我毁了阿昭啊!”
自一起长大的侄儿思想出了轨,她意识到了却没有劝告引导,反而将这些事与自己的驸马。偏驸马又向先帝示警,先帝因此对自己的儿子有了隔阂与防范。如此恶性循环,父子关系越发紧张,最终盛临昭选择起事逼宫,先帝也对他彻底失望。
宁安跪倒在菩萨面前,“我才是罪魁祸首,我对不起阿昭,也对不起皇兄,既做不好妹妹,也做不好姑姑......我还怎敢再见煊儿......”
沈珺悦终于明白大长公主的心结是什么了!
她后悔于没有及时阻止侄儿的越轨思想,又恨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加深了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宁安大长公主必定是在出事后就想明白了一切,所以她才如此自苦。
沈珺悦很是苦恼,这个问题太棘手了......
宁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沈珺悦手足无措,想设法安慰她,又觉语言太过贫乏。
然而她们两人都没有发现,佛堂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夏冰脸色狰狞,一手握成拳死死地抵住嘴,另一手则五指成爪几乎要抠进桌案里。她眼中浸满怨毒,形如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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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沈珺悦无功而返,走的时候还惹了绘兰老大不高兴。
将她们主仆送到门外,绘兰脸色十分不好看,对沈珺悦不客气道:“有个夏良媛时不时地发病刺激一下公主已经够烦人的了,如今又来了你这么个搅事的,公主要是伤心出个好歹来,你担待得起吗?”
沈珺悦连连道歉,忽而又问她:“夏良媛如何刺激公主了?”
绘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忽儿悯王来接她了,一忽儿又对着虚空中的人影过日子,发起病来不论早晚,满嘴的太子殿下,可不一直刺我们公主的心么。”
沈珺悦有些讶然,她忽然想到,宁安这么多年始终不能放下,也许也有因这夏冰时时在她身侧发病之故,她被提醒着,对侄儿的愧悔便永远不能稍减。
绘兰完便要关门,沈珺悦忙伸手挡住,继续问道:“为何夏良媛会跟着公主来水月庵,她自己的家人呢?”
因沈珺悦惹了宁安伤心,绘兰正看她不顺眼,本想赶紧送走她了事,结果她还那么多问题,赶也赶不走,只好耐着性子回答:“她无父无母,本就是被公主所救,算是公主府的人。”
沈珺悦眨眨眼,不解道:“她不是悯王的良媛吗?”
“是啊,当年悯王时常出入公主府,这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的就与她有了私情,”到这里她撇撇嘴,“就因为她,公主还被当时的太子妃怨怪,外面也风言风语的得难听。”看得出绘兰对夏冰也很不满,提起当年之事很是嫌弃。
“公主原本很生气要把她赶出府去,后来是悯王求情,再者,你也瞧见了,她不发病的时候可会做人,哄得公主又心意回转。她是麻雀变凤凰了,摇身一变就成了东宫良媛,只可惜,好景不长。唉~”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悯王没了,夏冰疯了,绘兰跟着宁安避居水月庵,当初多少看不惯、意难平的,如今也就这样了。
沈珺悦觉得,绘兰这人好似心直口快,可是她心思通透,站在一旁事事看得分明,在这水月庵中活得比谁都清醒。
这一日接收了太多信息,沈珺悦脑中如一团乱麻,觉得自己得静下来好好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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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珺悦回了观月楼。
成徽帝还在议事厅未归。她便吩咐李保准备文房四宝,想趁这点时间把那些信息都理一理。
“皇上吩咐过,观月楼没有哪处是您不可去的,您若是想写字,不如到皇上的书房吧。”李保上次因沈珺悦被罚俸,却因祸得福受了她丰厚的补偿,果然对她比之前更殷勤更尽心了。
最近盛临煊晚上偶尔也会带沈珺悦在书房待一会,写写诗,画个画什么的,故而沈珺悦去的也不少,里面也没什么要避人的机密,便点头应了。
将宫人们都支出去,她坐在桌案后,提着笔在一张白纸上将先帝,宁安大长公主,盛临昭,盛临煊,承恩公,夏良媛等人分别用符号代替,列于纸上,又根据他们的关系,又写写画画,或者分别连线。
当年的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当家主的偏宠后妻幼子,原配长子地位因此受到威胁,家中仆众也分成两派,偏偏幼子的外家是积年老仆,声势更大,而长子势弱,故铤而走险,想提前接手家业。
姑母与长子关系甚好,姑父的丈夫又是家主的得力干将。姑母许是日常闲话时将长子的一些情况透露给了丈夫,而丈夫一心为主,就将长子不妥之事禀报给家主,家主因而对长子有了怀疑与防备。
幼子的外家步步紧逼,长子最终走向了不归路。而家主则备受击,身体状况变差,没几年便病逝了。幼子的外家怕长子坏事,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杀害。
家业传给了幼子。幼子的外家得偿所愿,仗着幼子的势为非作歹,最终被幼子一锅端了......
沈珺悦对着这一纸关系琢磨。悯王据是十分温和的一个人,这样的人,怎么就能下定决心起事逼宫了呢?
悯王的爱妾,一介孤女,却被公主所救,得了个公主府出身。借着公主,又搭上了悯王,成为东宫良媛。
沈珺悦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个夏冰,怎么那么像拿了女主剧本却最终功败垂成的白莲花反派呢?
且今日见到的夏冰,跟发疯的夏冰,还有绘兰口中发癔症喊着太子的夏冰,大长公主她们大概与她生活的久了并不觉得有异,可是沈珺悦却觉得太违和了。
沈珺悦不懂精神病分类,但是好似从前也没听过哪个精神病人发病能有这么多种形态表现的,当然也可能是她见识少了,但是不得不,这个夏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对此人的身份来历都有些怀疑。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她继续留在大长公主身边,只会给身边人带来折磨,对所有人都有害无益。沈珺悦想把她弄走。
“这是画的什么?”忽然一道声音在头上响起。
沈珺悦吓得手一抖,墨点都溅到了纸上。她抬起头,看见成徽帝正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她的“大作”,不由得气恼道:“皇上!”
盛临煊也知道吓到了她,摸摸鼻子,从桌前绕到桌后,先发制人地将搁下笔站起的沈珺悦抱到怀里晃了晃,口中念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朕已有一秋未见悦儿了,实在想念得紧。”
这样的甜言蜜语他现在张口就来,沈珺悦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埋在他怀里哼哼两声,手却自动自发地缠上了他的腰背。
深深地吸一口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沈珺悦才觉得紧绷了一日的精神有所缓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怀里,她也愈来愈放松了。
盛临煊坐在椅子上,又将她抱坐在身上,指着那张关系图问她:“你这些条条圈圈的,画的是什么,朕怎么看不懂?”
仗着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沈珺悦捂着嘴偷笑,口中却一本正经道:“臣妾画的是意象画,皇上看不懂,明您的书画鉴赏能力还需要再提高。”
盛临煊虽看不见她嘚瑟的样子,可是这纸上的玩意一看就不是认真作的画,故而戏谑道:“哦?那悦儿告诉朕,你这张画作又抒发了什么情怀,表达了作画者的什么感情?”
“臣妾的这幅画,重于意,轻于形,皇上您看这些圈圈,表达了作者宽广的胸怀,而这些线条,则展示了作者正直端方的人品。这样空灵飘逸的风格,出世超脱的境界,自也不是寻常人就能随意参透的。”沈珺悦在他怀中摇头晃脑胡扯道。
盛临煊被逗乐了,转过她的脸来。她的眼睛里蕴着笑意,已经憋不出要流淌出来,唇角也慢慢地向上翘起,主人想拉都拉不平,随着噗呲一声,沈珺悦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在自己怀里撒着欢儿,像一只故意闹腾主人的猫兔,闹得人拿她没办法了,却又对着主人撒娇卖痴起来,这样的娇甜可人,让主人再怎么被闹也甘之如饴。
盛临煊与她额头相触,碰了碰又分开一掌宽的距离,低缓的嗓音如青瓷:“朕是寻常人?嗯~?”
沈珺悦只觉他那双幽深的眼睛透着琉璃般的光彩,引人入胜。口中呐呐应道:“皇上不是寻常人,臣妾才是......”
这样又憨又软的怂包模样,又招了盛临煊的眼。他唇角微勾,挑起一抹笑,瞧着她粉嫩嫩看起来十分可口的面颊,凑上前轻轻地吮了吮,发出一丝轻微的声响。
以那被吮过的地方为中心,红潮迅速蔓延了整张脸,又向修长细白的脖子进发,一点点爬进衣领内。
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被点燃了,变得热烈、蒸腾。
盛临煊心火燎起,全身紧绷,抱着沈珺悦的双臂一点点收紧。沈珺悦还坐在他身上,一下就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又羞又窘,脸上身上便更红得似要透出皮肤来。
坐怀不乱的是君子,而盛临煊自遇见了沈珺悦,便不认为自己能成君子了。他密密地亲吻着,从她那细嫩的脸颊寻到那娇艳的丹唇,反复含吮、逗弄,又强势挑开她害羞闭合的唇齿交换气息。
两人身体亲密地坐在一处,盛临煊的手又频频动作,沈珺悦如翻上岸离了水的鱼儿,无力地瘫在他身上,急促地喘息。随着他越发放肆的手段,发出微弱的咛语,迷濛着任他摆布。
他温柔低哄,在她身上轻拢慢捻、抹弦弹奏;她声声呜咽,腰肢款摆弱柳扶风,欲迎还拒。
急雨嘈嘈,春潮切切,曲调错杂,莺语不休。
银瓶撞破,玉露乍泄,惊涛骇浪,拍岸不绝。
盛临煊坚定而不容拒绝,将一池春水搅弄得波翻浪涌。若只看桌案之上,男人的衣衫齐整,女子的身上也只衣领处微微凌乱。
良久,云收雨歇。
盛临煊旗开得胜鸣金收兵,沈珺悦兵败如山溃不成军。
看着怀中的女子,汗湿两鬓,眼波迷离,嘴微张,面容慵懒泛着无限春意,全赖他揽抱着,才不至于滑落地上。
沈珺悦仍未从方才的振撼中回缓,只能娇弱无力地倚靠着他,头软软地垂着歪在盛临煊肩窝处,一手搭在他胸口,浑身轻颤,肌肤战栗,极敏感柔弱的模样。
盛临煊抒发了一身的火气,对比沈珺悦蔫花一般的情态,他则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餍足的男人抽出帕子帮心爱的女子擦拭掉沁出的细汗,又温存地亲了亲她的额角。
看着她眼皮搭了下来似有了睡意,盛临煊又帮她整理好裙摆,才抱着她站起。
沈珺悦被他起身的动静惊扰,口中呢喃“皇上......”美眸只是半睁,并未清醒。
盛临煊环着她肩背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臂,低声道:“睡吧。”
他这么,沈珺悦便就安然地闭了眼,脸在他胸口依赖地蹭了蹭,唇边仍有清浅的笑意,没一会儿就陷入了睡梦中。
盛临煊将她抱回房,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看着她乖乖睡着的样子,心中温软。
观月楼中宁静安稳,而水月庵则阴晦沉滞。
宁安大长公主自对着沈珺悦翻出了心底掩藏的痛处,便一直还沉浸在自厌自弃的情绪中不能回转。
绘兰看她没了往日爽利飒然的样子,心中暗自焦急,不由得又埋怨起沈珺悦来。
这便算了,到了夜间,夏冰那儿又闹起幺蛾子来。
这日怎么算都不是她该发病的日子,且也没人刺激她,她偏偏却又发作了。
水月庵中还有两个真正的比丘尼。她们一老一少,白天就出门到后山的一片菜地劳作,只有早晚课的时间才会在佛堂。那二位是真正的佛门中人,喜静,便住在第二进院子。
而前面院子只有西厢的两间房能住人,便宁安一间,绘兰跟夏冰同住一间。
晚上绘兰好不容易劝住了宁安大长公主,伺候了她睡下。谁知刚回到她与夏冰的房间,便见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朝着墙壁那一面的虚空温柔一笑,口中道:“太子殿下,您来了。”
她仿佛察觉不到绘兰的存在,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太子殿下。只她这十年来疯疯癫癫的,美貌早已不在。如今眼窝深陷,头发半白,纹路深刻,形如老妪。
夏冰着话,颜面不受控地有些抖动,嘴角也微微抽搐。原本的柔美哀婉,此刻看来只令人毛骨悚然。
绘兰看惯了她这个样子已没有什么害怕恐惧,只觉得——来了,又来了,这没完没了的折磨。
摁着额角乱蹦的青筋,压抑着想要将她掀出去的暴躁,绘兰一再告诉自己:公主睡了,不要吵醒她,不要生气。
那边夏冰已经扶着她的“太子殿下”坐下了,看她接下来的动作,分明是要给他倒茶喝!
绘兰眉心一抖,立马闪身过去,五指摊开一伸手,便将夏冰塞给“太子”的那杯茶稳稳地接住了。绘兰险险地呼出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接住了。
然而阻止了杯子落地的碎裂声,却阻止不了夏冰突然的爆发。
她见绘兰接走了杯子,脸色立刻变得阴沉,瞪着绘兰恨声道:“为何夺走太子殿下的茶?!”
不待绘兰回答,又接着大喊大叫:“为何连一杯茶都不给太子殿下喝!为何他的所有东西你们都要夺走!你们这些豺狼!畜生!”
她一边喊一边往后退,后腰撞到盆架,便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啊!!!”
作者有话要:昨晚答应的加更因为熬夜头痛写到一半完不成了,对不住等待的可爱们,所以今天赶紧多码点补偿大家,肥章请享用!加更的字数都是爱你们的形状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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