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豆全
宴席围湖列开,湖中有一亭子,正对面是宴会主位席,尚绾绾在侍女的指引下落座,她的位置在主位席的左侧,王蔚然从她身旁经过时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待太子和王爷先后入了座,春日宴正式开席,亭中响起丝竹之声,舞姬也在亭中翩翩起舞,袁护和尚绾绾同坐一席,扫了一圈也没见着豆全,轻声道:“豆全跑哪去了?没跟着你吗?”
袁护道:“等下你就明白了,眼下先别问。”
“可是出了什么事?”
袁护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出了事也是好事,先别急,一会便知道了。”
着帮她倒上一杯果酒,“这果子酒不醉人,可以喝一些。”
她端着酒杯,眼神偷偷瞟向怀安王那边,正对上建安王的目光,四目相对下,尚绾绾恨恨的白了他一眼,建安王嘴角狡黠一弯,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朝慧公主到——”
席间众人纷纷循声望去,一着鹅黄色广袖流仙裙的少女,在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走来,头上的步摇有节奏的前后晃动,细细看去,比演武场上多了几分天真和可爱。
待看清公主身后的人,尚绾绾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再三确认,回头疑惑地看向袁护。
袁护道:“你走后,演武场的马惊了,差点摔了朝慧公主,幸亏豆全在一旁及时将马拉住,朝慧公主见他可爱灵巧,就向阿爹要了他,进宫伺候。”
“进宫伺候?男子如何进宫?豆全是我的厮,阿爹都不问问我嘛!”
袁护轻声呵责道:“豆全是袁府的下人,阿爹这么做,没有错。”
见她眼中已是迷雾一片,叹气道:“阿爹问过豆全,是否愿意进宫,豆全答应了,这才将他送给了公主,男子进宫,是要挨那一刀的。”
尚绾绾并不答话,端起面前的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一壶果酒便见了底,愣愣地望着空酒杯出神。
袁护宽慰道:“豆全和你一起长大,我知晓你心中难过,好在他自己是高兴地,你也别太伤心,果酒喝多也伤身。”
她漠然一笑,用指甲一下一下划着杯壁,道:“豆全从无父无母,袁府将他捡回来抚养长大,对他来,袁家就是一切,阿爹若是问他,他怎么会不愿意,他也是男子,断命根子这种事谁会高兴。”
她难过豆全要离开她,更难过他的身不由己,他的绝望和无助。
侍女重新端上了酒壶,袁护看着她暗暗叹气,也不拦着,由着她一口接着一口,轻声嘱咐侍女,不用再端酒上来。
在美酒的催动下,宴席放松热闹起来,陆续有人起身敬酒,建安王端起酒杯走到袁侯面前,颔首恭敬道:“这杯酒,本王敬袁侯当年的救命之恩。”
袁侯饮完酒,道:“王爷是多年前夜闯潼古关的事?”
建安王点头道:“本王当年在大渝为质,本愿两国就此休战,岂料大渝狼子野心,趁我方不备攻打北境,竟还妄图杀掉本王,若不是袁侯出相救,本王命已休矣。”
如同一根针扎进了袁侯心脏,他深深叹了口气道:“王爷当真是折煞臣了,当年若非我激进,大周何以议和,王爷何以到大渝为质,尚将军也不会战死沙场,王爷骁勇,带着两个亲兵一路杀到潼古关下,哪里是臣救下的。”
“侯爷自谦,本王到达潼古关时,已伤痕累累,若非袁侯及时出,击退追兵,还让本王在府上住,今日也是无福在此。何况出兵打仗,哪有一直顺意的,尚将军若泉下有知,见自己的女儿得侯爷如此爱护,也会瞑目的,当年之事本王欠你个情,日后袁侯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尚绾绾瞥见袁侯和建安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当下心中忐忑不安,无奈丝竹之声太大,又隔着几张案席,竟什么也没听见。
喝了两壶果酒,人已开始微醺,好在果酒发酵的时间不长,酒劲不大,袁护命人将她桌上的酒杯换成了热茶,她哼着鼻子喝了几口。
袁护道:“可是醉了?”
“没有没有,就是头有点晕。”着锤了锤脑袋。
袁护无奈道:“春枝,陪她出去走走醒醒酒,若是还难受,扶她去南厢房歇歇。”
春枝上前扶起她道:“是,县主走吧。”
豆全一直偷瞄着这边,见状,低头跟公主了几句,公主点了点头,他忙跟了上去。
“奴才豆全叩见县主。”才走出临水阁几步,豆全便跪在路中候着她们。
她正倚歪在春枝身上,闻声直起身笑道:“豆全,刚才我还想你来着,一抬眼你便回来了。”
豆全依旧跪在原地,没有抬头,尚绾绾伸去扶他,发现他已是满脸泪痕,顿时心中苦涩,对春枝道:“你先回去,我有些话要和他。”
主仆二人找了棵临湖的柳树,她伸递过去一方锦帕,叹息道:“擦擦吧,今日你我主仆情分算是尽了,只有一点,我必须亲耳听你,你当真是愿意进宫伺候公主吗?”
豆全接过锦帕却不舍得用,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擦了擦,低头道:“自然是愿意,愿意的,奴才是心甘情愿的。”着还努力的点了点头。
尚绾绾怕他违心骗自己,低声道:“有什么话在我面前不妨直,你若不愿意,我来想办法,总会法子不让你进宫,毕竟男子和女子不同,这一进宫就是断了子孙命了。”
豆全摇摇头,眼神坚定的看向她,道:“县主,奴才是真心愿意的,能进宫陪在公主身边,奴才就知足了。”
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尚绾绾讶然的看着他,道:“你喜欢那公主?你们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豆全低头看着脚尖,眼中流露出自卑,喃喃道:“公主就像天上的星星,根本不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可以想的,奴才是孤儿,是被人嫌弃的,时候被人欺负,是县主护着奴才,句不敬的话,奴才一直将您当做最亲近的姐姐,就算让奴才马上去死,都绝无二话。”
他眼睛明亮起来,道:“就在奴才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这么度过的时候,公主就像太阳一样照耀进来,扫去奴才眼前的一切黑暗,看见她笑的时候,奴才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若是能和她上一句话,哪怕死了也是愿意的。”
尚绾绾伸拂过他的眉眼,涩涩笑道:“你这双笑眼太容易骗人了,这么多年,我竟没察觉出你心中的苦,豆全,你不是被人嫌弃的,我很庆幸你出现在我身边。”
豆全的眼泪唰唰落下,跪在地上叩头道:“求县主原谅,豆全不能再在身边伺候了。”
尚绾绾伸扶起他,道:“既是真心愿意,便是好的,只是为了陪在她身边,搭上自己的一生,值得吗?”
豆全笑中带泪,点头道:“值得!值得!”
尚绾绾盯着他看了半晌,转身望向湖面,心中酸楚无比,声道:“公主的马为什么会受惊,你一早便知道对吗?”
身后之人并未答话,尚绾绾扯着嘴苦笑,豆全是在漠北长大的,漠北人最是懂马,演武场的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哪会那么容易受惊,须臾,叹气道:“回去吧,朝慧公主应该等着呢,你既开心,我也高兴。”
豆全愣在原地,见她没有转身,跪下叩了三个头,将锦帕揣在怀里,快步离去。
细腻的春风吹打着脑门,顿时觉得浑身疲软,许是酒劲上来了,便顺势又朝前走了几步,在湖堤上择了块春草旺盛的地方,躺了上去。
风里夹杂着杏花的香甜气息,湖堤上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得她脑袋更迷糊,闭着眼睛拍打着脑门,嘴里嘀咕道:“这恼人的春风啊”
“人人都道春风妙,你却在这它恼,你且它如何恼到你了”
她闭着眼睛拍打着脑门道:“风中带着杏花甜,却吃不到杏子,风中带着草木香,却喝不到草茶,风中带着晚凉意,却解不了我的忧愁,除了让酒劲更浓竟毫无用处,你它多恼人”
见旁边的人没有回话,尚绾绾眯缝着睁开眼睛,眼前登时浮现一张大脸,吓得她忙起身,却和那人的脑门撞了个正着,本来就有些晕,现下更是头痛,揉着脑门怒道:“哪来的登徒子!”
“呵,闭眼不瞧人,你还挺有道理的,这是汴京城,永宁县主息怒啊。”虽有几分道理,但言语间尽是嘲讽。
看清来人,尚绾绾用撑着想站起来,脚下却一软踩空了,眼瞅着便要顺着湖堤滚下去了,那人忙伸抓住她,笑道:“青天白日,喝这么多酒,可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哦。”
尚绾绾恶狠狠的瞪向他,那人眉头一挑,狡黠一笑,一松,春草太细软,她爬不上去开始往下滑,慌乱中抓住那人的衣角,两人一起滚下了湖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