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来日方长(四)
这和之前的不一样, 但是郑余余也没敢对着干, 他之前在医院撞见过关铭,知道他在哪家医院, 开了导航, 直接过去了。
车上他试图找点话题,郑老并不像在家里那样健谈,他也就只好放弃。
大概走了不到五分钟,郑老忽然道:“关铭这次来, 是不是因为你?”
郑余余吓了一跳,在后视镜里正好撞见了郑长城的眼神, 匆忙转开了。
他有些不知道郑长城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长城:“关铭伤还没好, 就来了九江,我猜到是因为你。他怕自己再没办法干这一行, 想趁着腿好来见见你。他存心不算干刑警了。”
“二爷爷。”郑余余。
“当时你突然要回武羊, ”郑长城平淡地看着窗外,“我觉得是因为你俩生了嫌隙,问了他,他把你俩的事告诉我了。”
郑余余大脑轰的一声,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把关铭当孙子养,”郑长城, “我儿子郑义死了, 家里只有他一个有出息的男人, 我还想着, 他是我们这一支的顶梁柱。余余, 812案时你差点毁了他。812案终于破了,又来了一次。”
郑余余眼泪瞬间堵在眼眶里,无话可。
“当初你非要走,”郑长城,“谁也劝不住,关铭给我了之后,我在书房坐了一夜,年纪大了,熬不住,第二天心脏难受,住进了医院,关铭就在我身边,我给你了电话,劝你别走,没劝住你。”
郑长城:“他十六岁到我身边来,没让我操心过,这孩子到底什么样,没人比我清楚,你们牺牲的那个同事,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叫张启明。我当时就知道,关铭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来,他肯定要记一辈子。关铭看着冷淡,但比谁都孝顺,他是个重心的人,谁的恩情都记着,欠谁的也都记着。”
“你们年轻人的感情,我不太懂,”郑长城,“你想过,你走了,他是怎么过的吗?”
郑余余这辈子没听过郑长城过这么多话,他挖心剖肝似的疼。
郑长城看他哭得难堪,叹了口气,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跟你这些,关铭估计也不乐意,他不想的话,本来也不应该由我来,我就一件事要告诉你,关铭不能留在九江。他必须得回武羊。”
郑余余把车停在路边,感觉自己要被压抑得窒息了,冷静了一会儿。郑长城没有催促他。郑余余想起他第一次见郑长城,是在他高考完的时候,郑长城给了他五千块的红包,告诉他不要随便和大学里的人谈恋爱,门不当户不对。
他当时还在心里不屑,觉得他思想腐朽。后来和关铭在一起,难免经常他家看一看,也没有很亲近这个老人,一直觉得很疏离。关铭后来看出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再去郑老家,只是告诉他一声,不勉强他一定跟着去。
他今天忽然发现,他是不会爱人的。没有什么思想腐朽不腐朽一,郑长城疼爱关铭,是可以抛弃自己的偏见的。但是他却不行。
本来爱没有高下,但是很明显,他的爱情输给了亲情。
他记得郑长城给他电话的那一天,他已经起了车票,下午就要走了。那时候他刚参加完张启明的葬礼,关铭不在警局,也没去葬礼,他心凉到底,一刻也不想留。郑长城给他电话,他只敷衍地答了两句就挂掉了。很难以想象,当时的关铭坐在郑长城的病床前,他在想什么。
郑余余一直是后悔的,他知道自己抛弃了过去,选择重新开始,却把关铭留在了身后,但是他没想到,是郑长城陪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走了一程。
他竟然连郑长城也不如。
他平静下来,又重新启动车,载着郑长城去了医院,路上,郑长城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是关铭问他现在在哪,用不用去接。
郑长城:“我去医院,跟大夫聊一聊。你在那里等我。”
关铭有些无奈:“聊什么啊,我聊完了,药也开了。”
关铭心里还压着火,一个两个的都在逼着他,这边迟迟不能收网,雪球越滚越大,那边王局和郑老连番催促,连带着他嫂子都一天数个电话过来,搅得人心神不安。
郑长城极有主见,不像是一般老人,上了岁数难免糊涂,做什么都随着儿孙,执意要亲自和大夫聊。郑余余送他到了医院,又接他下车,关铭就等在医院门口。
郑余余看惯了关铭擅作主张,谁也不怕的样子,看见他老实地等在医院门口的样子还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用下车了,”郑老,“我自己去就行了。”
郑余余也是这样想的,他现在哭成这个惨样,一个是不好意思见关铭,另一个是也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见他。
郑余余开着他爸的车来的,关铭坐过一次便认出来了,看见郑老从车上下来,便要上前招呼,但郑老却挥了挥手,让车走了。
“走吧。”郑老。
关铭看着车的背影,还问了一嘴:“是余余他爸?”
郑老“嗯”了一声,关铭便没有再问,但总觉得奇怪。
大夫把之前和关铭的话,又跟郑老了一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那么回事,上次骨折没有恢复好,半月板损伤加剧了,建议先保守治疗,静养着,如果三个月还不能恢复就要做手术。最好不要再做剧烈运动了,因为上次的髌骨骨折累及关节面了,还是严重的。
郑老拿出笔记本来记,大夫:“您是?”
“是我孙子,”郑长城道,“有可能完全恢复吗?”
大夫要看个人体质,又:“还是有可能的,这个我们不好,但是上次伤得太重了,恢复可能要有个一年半载,就算真的恢复好了,也要格外注意了。”
关铭出去接电话了,此时走进来:“咱们走吧?叫的车来了。”
俩人在电梯里,里头还有不少人,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郑长城道:“订机票吧。”
关铭不想聊这个,假装没听见,郑老一敲拐杖,众人都吓了一跳。
“成成。”关铭,“知道了,这就订。”
郑长城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关铭到底在作什么。现在郑余余也知道了。其实关铭还是挺好懂的。
恐怕张启明死了的时候,关铭就已经不想干了,之所以又坚持了一两年,就是为了812这个案子,想给张启明一个交代。现在案子结束了,他又正好伤了腿,借此机会辞职,再合理不过。
关铭可能还怕自己的腿好了,没法辞职。
九江出了这个案子,王局没算放关铭去,是关铭自己执意要参与,腿没好,专案组一工作起来没有白天黑夜,难免又要加重,等回了武羊,可能都要报废了。既见了郑余余,又辞了职,一举两得。
张智障死的时候,大家虽然不,但是所有人都在心里替张智障不值,他跟了关铭这么多年,死的时候关铭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大家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只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不相信这么多年所感受到的。
谁能想到关铭和这个案子死磕了两年,磕到最后差点赔了一条腿。案子破了,他也不算干了。张启明这条命他是自己在背,不需要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也要全背下来。
关铭倚在酒店的墙上,一边抽烟一边订机票,他觉得倒是无所谓,不过一把年纪被家长拎回去的感觉确实不太好。
张智障生前经常跟他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乡下来的伙子,为人诚恳善良,可是总是爱宿命论的话。关铭年轻时没感觉到,他年轻是意气得很,就算是过得坎坷,在事业上也没遭受过击,一直都被人尊敬崇拜着,后来张智障也算是亲身给他上了一堂课,用生命给了他一个教训。关铭算是明白了,人这一辈子没法强求,也不能什么都想要,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
关铭抽了一根烟,又去拿第二根的时候,电话响了,机票订到最后一步,就差验证指纹付款了。
“卢队?”关铭叼着烟去找火机,“想我了?”
卢队:“别扯淡,啥时候回来?范大成招了。”
关铭好奇道:“招什么了?”
卢队:“就你猜的,杀害范常军的是范常志,哥俩积怨已久了,范常志找了个月黑杀人夜,把人扼死了。事发之后,给他爹电话,他爹帮他伪造了视频和指纹。”
“那范常志怎么又进去了?”关铭捂着烟,点着了,吸了一口。
卢队:“他爹把他送进去的,也算是给他点教训,让他在监狱里吃点苦,连哥都敢杀,怕下一个不就是范大成了?”
“王艺宏的事儿也查清楚了,他本来不知道范常志是什么人物,就以为他是游戏公司的员工,他从范常志手底下买了三万多的装备,还不上,就偷着跟他们公司员工举报了范常志,结果正好赶上了范大成要惩罚范常志,直接就送进监狱了,王艺宏以为最少得判个五六年,结果就判了一年半,这才知道了范常志家里有人,他不敢招供,也不敢进监狱,怕范常志在监狱里报复他。”
关铭:“还有吗?”
“有吧,”卢队,“叶局今天下午来了,听这个案子。你到底啥时候来,我当面给你,你这个人,啥活不干不,还得我给你陈述案情。”
关铭想了想,:“我现在过去吧。”
走的时候因为半月板损伤,有磨损的痛感,他出了门了个车,然后给郑老交代了一声。郑老也是民警出身,也没骂他,让他自己注意一下。
警局没有电梯,专案组在三楼,其实关铭一直还挺烦这三层楼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卢队被任局叫过去了,郑余余给关铭现在的情况。
“叶局下午来专案组了,”郑余余,“问了进展,任局,已经报给检察院了,按程序来。叶局走了之后,咱们政委去了市委书记办公室,卢队被任局叫进去了,现在还没出去,应该是在视频电话。”
关铭也有些把握不住,道:“你们叶局什么情况?”
“现在不单是这个案子的问题了,”郑余余,“现在怀疑他滥用职权。他手底下的大案队队长已经让他回家等消息了。”
关铭:“不用怕,这么大的案子,多半不会让你们虾兵蟹将处理,这是任局的案子了,要成立专案组的。”
“我觉得也是这样,”郑余余,“但是这样就更缺人手了。”
他担心关铭脱不了身了。叶局是正处级三级警监,这案子如果上头真的要查肯定要格外重视,多半是至少两个县局级的局长坐镇,成立一个专案组彻查。总局的人涉及避嫌,一般情况下不会用,这种情况下,找遍整个九江也难凑够这些人。
关铭可能也想到了这一茬,但是没觉得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件事,问道:“范常志和东城路连环杀人案有关系吗?”
郑余余遗憾地看着他,道:“他没有承认,所以不清楚。”
关铭想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路,:“等着吧,多半要并案。最好是任局进专案组,然后再调来一个反腐案的大将,两个案子并行来查。”
郑余余叹了口气,没有话。
关铭乐了:“怎么了?”
“没事儿,”郑余余,“晚上吃了吗?”
关铭忙了一天,这才想起来没吃东西,郑余余认命地开手机,道:“你想吃什么?”
关铭认真地想了半天,道:“本地人有什么推荐的?”
郑余余开始认真地反思,自己怎么会被这句话给刺痛的?可能是因为意识到了,这里对关铭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俩来自不同的地方,最后也要各自回到不同的地方了。
伤痛让人敏感,郑余余从下午开始就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的,卢队本来就头烂额,骂了他两遭。
“肯德基吧?”郑余余开了个玩笑,“我们这里的比较好吃的东西。”
关铭爽朗大笑,:“也成。”
郑余余给他订了新街的寿司,九百六十六,三人份,满一百减十块,他花了九百五十六。
外卖到的时候,郑余余主动去取,拿回来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震惊了。
“我靠,”刘洁,“你算吃完这顿就去自杀吗?”
郑余余翻了个白眼,拿了一份给关铭,剩下的两份拿出来,道:“给卢队留点,剩下的咱们吃。”
“无功不受禄,”关铭笑,“你这样我很忐忑啊。”
郑余余:“我股票涨停了,吃吧你。”
卢队从局长办公室刚出来,看见眼前的局面疯掉了,道:“我靠?你们背着我干吗呢?”
“卢能吃来了,”刘洁大喝一声,“兄弟们快抢!”
几人先吃东西,卢队坐在办公桌上,咯吱窝夹了份报告,一边吃一边道:“任局加入专案组,清河分局局长明天到,两案并行了。”
郑余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关铭,关铭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郑余余是在夸他猜对了,用水杯敬了郑余余一下。
“任局怎么的?”刘洁问。
卢队:“彻查到底。”
案情这个样子,生活也是一团糟,郑余余感觉烦透了。
他晚上不想回家,害怕被问东问西,决定住在队里的休息室,他铺床铺的时候有些恍惚,想起了当时在武羊的时候,大家有时候忙得脚不点地,几个男人都是倒头就睡在队里,张智障无论如何都要吃晚饭,有时候大家睡了,他还出去煮泡面,最爱吃的面是合味道。
郑余余有时候被他的泡面味道叫醒了,坐起来抢一口吃,然后其他人也一人一口,一桶面本来就少,大家吃完了更是不剩什么了,张智障往往只能喝个汤。当时大家都挺穷的,只有关铭干得久了,有点闲钱,经常收了网之后带着大家去撮一顿,然后各自回家大睡一觉。
但是关铭的消费观就是有今天没今天,他的房是工作了三年之后买的,郑老一定要他赶紧买房,当时武羊的房价还没那么夸张,郑老给他垫了十五万,关铭全款买了郁金花园的房,离警局就十五分钟的车程,不算近,但是已经很不错了。后来关铭得了不少奖金,连着几年的工资,慢慢地把钱还上了,他又没有买车的算,就不怎么需要攒钱了,所以花起钱来没有规划。
郑余余当时和他还没在一起,但是已经有了点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队里半大伙子多,吃起来真是吓人,关铭带着一群人下馆子,往往都要上千块,他要是富二代也就算了,关铭自己也就是一个工薪族,所以郑余余一直不愿意让他请客。
有时候就抢着去付钱,被关铭一把按在座位上,自己拿着卡去前台了。
当时武羊有一起案子,他们盯了半个月,把人从机场逮住了。队里的人好久没有一起出去过,关铭把手底下的人都当成自己人,觉得大家都辛苦了,晚上带着大家去吃了烤肉。郑余余自己就不太喜欢总是吃别人的饭,欠别人的人情,所以也不太理解,怎么这些人总要关铭请客,吃得也比较生气。
回去的路上,俩人坐在出租车上,关铭喝了不少,有些困了,眯着眼睛醒酒,郑余余问:“哥,你存款多少?”
“好像四五万,”关铭不太确定,“在工资卡上,问这干吗?”
郑余余:“没什么,问问。干咱们这行,随时都可能遇上危险,你不为算算?”
关铭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喝醉了难免一些平时不的话,关铭:“不用担心我,我没有牵挂,留着钱没有用。”
“你不算结婚?”半晌之后,郑余余问。
关铭胳膊撑在车窗上,正值夏季,他头发又快有俩月没剪了,头发长了不少,被夜风吹到面前,胡子拉碴。他白色的T恤有半衣柜,是一个品牌折时候买的,一口气买了二十件,都穿得发黄,郑余余在超市买了一瓶八四消毒液,挑了天气好的一天,给他统一漂白回去,满满当当挂了一阳台。此时其中的一件穿在关铭的身上。
关铭身上的矛盾的气质太重,坐在那里哪怕没有个正形也有那种成熟男人的感觉,让人不怎么能注意到他的脸。郑余余被夜风和酒气熏得也挺朦胧,又一次感慨这个男人其实挺帅的,眼皮也单得刚刚好。
关铭无所谓地:“不算。”
“为什么?”郑余余大着胆子问。
关铭:“为什么要结婚?”
“结婚只是人类的一个习惯,”关铭,“不是吗?”
郑余余觉得话虽如此,但是如果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很不容易,他道:“那你老了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关铭带着笑,“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关铭没有为未来算的习惯,不管是他的消费观还是他的人生观都是如此,只活在当下,只看眼前。郑余余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人总是要被没见过的世面所吸引,他觉得关铭酷极了,谁能不喜欢关铭?关铭自己好像是不怎么喜欢。
郑余余出去吃饭,没人灌他,所以清醒很多,关铭却真的喝了不少,已经困得不行了,郑余余付车费的时候,他就已经下车了,郑余余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哥,哥,看着路。”
关铭无奈道:“没醉到这个程度。”
他没有东倒西歪,但是这个区过了晚上十二点,路灯要灭一半,郑余余怕他掉进花池里,又不知道怎么扶比较好,一双手怎么放都不舒服,关铭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手掌干燥有力,郑余余霎时安静了。
区了极为安静,只亮着几扇窗子,郑余余恍惚间还看见了好几户人家过年时贴的窗花还没撕下来。
关铭拉着他的手没有拉很久,到了单元门口就放开了,俩人各自上楼,关铭进了家门就去上厕所,郑余余换了衣服之后,犹豫了一会儿,出了自己的卧室,关铭的屋门没关,他站在外头看了一眼,关铭果然没换衣服,连袜子也没脱。
郑余余走过去,关铭忽然睁开了眼睛,郑余余:“换了衣服再睡?”
“嗯。”关铭赢得挺痛快,但是没有动弹。
郑余余服了,只好把衣服扔给他,把他拽起来,:“换衣服。”
关铭挠了挠后背和脖子,感觉有些出汗,去开空调,郑余余声:“窗户没关。”
空调开了,郑余余去关窗户,关铭换了睡裤,正在脱上衣,露出宽阔的肩膀,背脊大块肌肉。然后躺下睡了。
郑余余:“袜子。”
关铭没动。郑余余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刚才还生龙活虎,现在却这么无赖,他有些无语,把他脚拽出来,把他袜子脱了下来,然后把所有衣服抱起来,连着自己的衣服一起扔进了衣服篓里,等着周末一起洗。
他不会做饭,也不喜欢做饭,但是从爱干净,衣服每周洗一次,反正也是洗了,就顺便会把关铭的衣服也一起处理,关铭有时候几天也懒得换一次衣服,还要被他催着当场脱了T恤,扔进洗衣机里。
俩人一开始住的时候,郑余余还挺尊重人家的生活习性的,但是后来发现这个单身男人的陋习也不怎么值得尊重,偶尔也会管一管。家里的垃圾桶要定期清理,逼也要逼着关铭下楼跑步的时候,每天带一带垃圾下楼。
关铭显得很逆来顺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乐意的,郑余余便更愿意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在这个家里生活了,还买了个巨大的折叠晾衣架,放在阳台上。
郑余余也累了一日,还参加了一个聚会,更累了,但是脑袋却很清醒,洗漱后闭着眼躺在床上,害怕失眠,什么也不敢想,然后果真一夜安眠。
第二天又像是往常一样,郑余余生物钟作怪,六点五十就醒了第一次,依稀听见关铭出门了,他看了眼时间又睡过去了,再醒过来就是八点多了。
关铭仿佛长在了那张沙发上,郑余余顶着鸡窝头出来,嗓子还因为刚醒过来有些哑,问他:“你去跑步了?”
“嗯,”关铭又在看士兵突击,道,“你去热一下早饭。”
关铭今天好像是换了一条路跑,买的早饭和平时不一样,郑余余开包装,发现竟然是一家广式茶点的盒子,里头装了几个流沙包。
郑余余和关铭上次本来想去吃,但是因为那店铺刚开,排队排到八十几号,郑余余没见过一个茶点排到这个程度的,俩人又忙,就没有等。
“你去松林路了?”郑余余哑着嗓子问,“这次人多吗?”
关铭:“不多,但是去得太早,等他们起锅等了一会儿。”
郑余余问:“你几点去的?”
“八点。”关铭。
郑余余没再话,从这边跑到松林路,好像是要一个时,估计是车回来的。
“你吃过了?”郑余余问。
关铭随口:“早吃过了,等你要饿死。”
郑余余掰开流沙包,溢出黄澄澄的陷,看着非常好看,但是吃起来好像也就一般。
电视里,许三多被分配到了五班,每天自己踢正步,非常孤独,非常坚强。
郑余余跟着看了不少,问道:“他现在是不是射击就很厉害了?”
“嗯,”关铭,“马上就要离开五班了。有人来选兵,选中他了。”
郑余余忽然没头没脑地:“要不咱们买一台跑步机吧?”
“嗯?”关铭转头看他,“为什么?”
郑余余:“我听他们,早上的空气是最差的,现在这个环境不适合早上跑步,你还不如在家里跑。”
关铭:“不了。”
“为什么?”
“扰你睡觉,”关铭,“我也不习惯。”
郑余余:“我一年能睡几次懒觉,你天天都要出去跑。”
他开始琢磨这件事,并且算不跟关铭商量,在网上买一个。这个东西应该会有人来上门组装。
他吃了早饭,坐在沙发上跟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剧,一直到了中午的时候,电视剧播完,开始播午间新闻了。
郑余余没觉得无聊,相反,感觉挺安逸的,问道:“你是不是看了好几遍了?”
“嗯,”关铭躺在沙发上翻手机,“这个电视台每个暑假都重播,现在的电视剧我看不下去。”
郑余余好久不看电视,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停在了中央五,俩人看了一会儿斯诺克。关铭忽然:“出去吗?”
郑余余心动了:“去哪?”
关铭站起来,道:“吃饭。”
郑余余早饭吃得完,不太饿,但是仍然:“去哪吃?”
“先去万达那边溜达一圈,”关铭,“想花钱还怕花不出去吗?”
关铭的住处离万达还比较近,那时候共享单车还没有普及,武羊比较流行的是用市民卡租自行车,俩人不知道吃什么,就没有出租车,一人租了一辆自行车,往万达那边走。
郑余余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那是他们这段关系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他和关铭没有在一起,但是心却在一起。后来他们两个在一起,心反而不在一起了。
郑余余刚来不到一年,对很多地方还不熟悉,关铭在前面骑车,他跟在后头,关铭宽肩长腿,骑车时微微佝偻着背,俩人一前一后,在街头骑车而过,自信又帅气。
关铭最后请他吃火锅,俩人点了一桌子,吃了快四十多分钟,还是剩了好多,郑余余:“包吧?”
关铭:“这怎么包?”
“怎么不能包?”郑余余着就要叫服务员,被关铭拦下来了,道:“这次先别了,咱们先不回去。”
郑余余呆呆地:“干吗去啊。”
关铭低头看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俩人其实确实也没什么事情做,武羊市有一座山,政府在山上修建了一个公园,站在山顶能俯瞰整个武羊,郑余余来了之后还没去过,关铭今日心情不错,要带他去溜溜。
郑余余好久不做体能,差点没累死在半山腰,关铭背着从山下买的水,坐在上头的台阶上等他。郑余余累得像一条狗,形象全无,终于够到了关铭,坐在他身边,死也不想再动一步了。关铭倚在台阶旁的墙壁上,他倚在关铭身上,烂成一滩泥,俩人一时安静,看着下头的城市。
关铭笑着:“才走了一半。”
山上的凉风吹来,终于把酷夏的炎热吹走了,也把他们一身汗吹干,郑余余冷静了一会儿,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郑余余看着下头的武羊市,高楼耸立,忽然有了自己将要在这里定居的实感。
他来的时候,只算在这里待三个月,没想过要久留,但是实习期结束,毕业论文写完,他拿到了毕业证那一晚,关铭给他了一个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样,两个男的聊了快两个时,郑余余对未来还是有一些迷茫,关铭:“你要是愿意,就来武羊找我吧。”
关铭这两个时的电话真是动了郑余余,感觉也太铁汉柔情了。郑余余走了不到俩月,就又拖着行李箱回了他们分局,还是由关铭去接,直接车正式住到了关铭家里。现在想想,他实在是过于好骗了,关铭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当时他爸劝他留在九江,毕竟家在这边,人脉也在这边,郑余余居然没同意,来武羊的步伐非常义无反顾,他爸又想到,关铭和郑老在这边,也不会让郑余余吃亏,所以也就同意了。人的一生非常漫长,郑余余仕途也不会停在武羊,所以起点在哪并不重要。
但是当时坐在山半腰的郑余余忽然觉得,起点非常重要,他民警生涯的第一步是由关铭在指引,那他以后,也必然要像关铭一样出色,他踌躇满志,对一切都志在必得。
关铭率先站起来,递给他一只手:“来吧,不要半途而废。”
郑余余把手递给他,关铭一用力把他拽起来,俩人的手一触即分。关铭这次走得慢,跟在郑余余的后面,俩人一口气上了山顶,已经临近傍晚,火烧云都出来了。
因为是周末,所以游客很多,俩人拍了几张照片,坐在凉亭里歇了很久。
关铭不是爱话的性格,郑余余也不想找话题,他俩当时是久久的沉默,好像都意识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都在消化其中可能的美好和黑暗。
幸福的河流夹杂着泥沙,但是那时候他们俩都很勇敢。
下山的路上,关铭一直背着手,步伐很快,叫郑余余跟上,郑余余懒散着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懒得追他。
距离拉的远了,关铭有些无奈,转回头的时候,看见郑余余正在拍他。他没躲,直直地看着镜头,郑余余看着手机里的他的脸笑了起来。
关铭站在下面等他,沿途有很多摊位再卖一些玩具,旁边的一个孩子在闹他爷爷,讨要那个用长条的容器装着的泡泡水。关铭蹲下去看了看,发现还有那种套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喇叭和水枪,他问了价钱,给那个孩买了一瓶泡泡水。
他爷爷不让孙子要,关铭笑了,摆了摆手,:“拿着玩吧。”
郑余余走下来,问:“怎么了?”
关铭把泡泡水塞到男孩的手里头,拍了拍他屁股,:“玩去吧。”
爷爷:“谢谢叔叔啊。”
男孩勉强谢了,一溜跑冲下台阶,玩去了。
关铭看了一眼,回头问郑余余:“你要吗?”
郑余余哭笑不得:“我要这个干什么?”
关铭拿起一把□□,:“我给你买这个豪华版的。”
“这枪吹出来的是泡泡吗?”郑余余问老板。
老板:“这是水枪。”
郑余余:“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没地方放。”
关铭却已经在掏钱了,拿了两把水枪不,还拿了一个泡泡水。郑余余心想,他这个乱花钱的毛病真是没救了。
关铭:“老板,你得给我灌满水啊。”
俩人走出去,郑余余:“你这个东西,下去了我去学附近的超市买,十块钱一个你信不信,他这卖二十五,也就糊弄你这种人。”
“接枪。”关铭煞有其事。
郑余余傻傻地接过来了,迎面就被关铭滋了一身水。
“我靠!”郑余余疯了。
关铭疯狂抽水,扫射一片,郑余余反应过来,绝地反击,衣服已经湿了大半,俩人还没下完台阶,就已经了起来,刚才拿了泡泡就跑的男孩都成了俩人的观众,尖叫着给他俩摇旗呐喊。
阶梯上还有不少游客,郑余余本来不想玩了,但是关铭没完没了,他也脾气上来了,一通加水,迎面刚了上去,众人离他俩远远的,还观察俩人的战况。
豪华版的水枪是真的大,装了一瓷缸的水,托了这俩学过射击的民警的福,一点也没浪费,全招呼在了他俩身上,玩水枪都玩得弹无虚发。
郑余余彻底累了,道:“休战行不行?”
关铭:“没水了。”
“多大年纪了你。”郑余余。
关铭□□□□地:“啊,怎么地了。”
郑余余被他搞得无语,不跟他一般见识:“饿了,晚上吃什么?”
“随便啊,”关铭拿着水枪,背着手,拽得像拿着真的手/枪一样,“你想吃什么?”
郑余余:“我衣服都湿了!吃个屁啊。”
关铭一点也不自责,道:“下了山就干了。”
“老子今天回去如果感冒了,你就完了。”郑余余恶狠狠地。
“娇气。”关铭评价。
郑余余被他怼得无言以对,道:“你今天好幼稚啊。”
关铭没什么,忽然把拿着水枪的那只胳膊搭在了郑余余肩头,把他揽向自己,郑余余安静了片刻,又没忍住笑骂他。
郑余余一直不喜欢回忆过去,睡前不爱想事情,但是这一晚却难眠,他躺在分局休息室的床上,辗转了片刻,然后翻身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屏幕照亮了他的脸。此时是十一点三十八分。
“睡了吗?”郑余余给关铭发了一条微信。
关铭给郑老定的酒店房间在四楼,就在局里给他分配的房间楼下,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早就过了郑老平时睡觉的时间了,他按电梯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时候手机响了,是郑余余,他手指不自觉地往上一抬,按了五楼。
晚上人少,电梯很快,“叮”的一声开了,关铭一边掏房卡一边回消息:“怎么了?”
郑余余:“听我爸,郑老来九江了?”
关铭思考了一下,回道:“下午到的。”
郑余余发完这条消息立马后悔了,不应该这么的,他应该实话他下午见到郑老了,否则一旦郑老漏了怎么办?
现在他在犹豫是要把这个慌圆下去。还是干脆转移话题。
关铭:“下午去你家了。”
郑余余品了一下这句话,谨慎地回道:“嗯嗯。”
关铭也有些不好他要干什么了,也就没回。
过了一会儿,郑余余问:“是来看病的吗?”
“算是吧。”关铭。
郑余余问:“这次来要待多久?”
“不清楚,他自己得算。”
过了一会儿,郑余余试探道:“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要不忙完了这阵,我带他在九江逛逛?”
关铭:“估计待不了这么久,王局找我有事,联系不上我,郑老正好要来看病,就来当客了。”
郑余余心:“你就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