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英雄葬礼(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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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洁的新房在二十七楼, 她把婚纱脱了, 穿着T恤牛仔裤,从楼上跳下来, 一句话没留下, 当场死亡。

    郑余余见过、处理过很多起自杀案件,不管是否真的死亡,一句遗言也没留下的,刘洁还是第一个。就算是绝望透顶的人, 死之前也想留下些什么,或者宣泄, 或者斥责, 或者不舍,但刘洁一句也没有, 甚至没给任何人交代两句话, 她仿佛对这个世界无话可。

    郑余余还是不能相信她死了,巨大的悲痛让人感统失调,郑余余有时候会以为,刘洁还活着,来到办公室没看见刘洁,还会在心里等她, 于是刘洁在郑余余的心里迟到了一次又一次。

    逝者已矣, 逝者已矣。

    家属来收走刘洁的东西, 郑余余迟钝的悲伤再次袭来, 躲在卫生间掉眼泪, 刘洁的办公桌空了,就是真的走了。他想起刘洁音容相貌,总觉得自己以前对她的话太重了,他以为刘洁是不会自我谴责的人,所以总希望刘洁能对别人仁慈一些,多反思一下自己,却没想到刘洁对别人残忍,也对自己残忍。

    纪伯伦他最后一次鄙视自己的灵魂,是他侧身在生活的污泥里,虽不甘心,却畏首畏尾。如果刘洁对这世上的人还有感情,还想要谴责什么,郑余余觉得,她的遗言可能就是这句话。

    又或者是:“我至少有权力死。”再或者是:“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总之,她能有很多话,她读很多书,有很多想法,总不至于一句话都不给生者留,她就是不想而已。

    刘洁的死给整个分局蒙上阴霾,庆功的喜悦还没走,就被一盆冷水泼下。

    她决绝地撒手人寰,留下一群人骂她恨她为她流眼泪,这一走,倒真的像是在四维空间的人,对他们进行了降维击。

    郑余余已经是第二次参加同事的葬礼了,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张智障的葬礼上,他也是一直掉眼泪,哭得涕泪横流,意识到从此以后就是天人永隔了。他之前听人,人的一生除了生死没有大事,这话误导了郑余余,让他无视了原来不被重视的密密麻麻的痛苦,对当事人而言,痛苦哪有轻重之分。他不知道刘洁有没有犹豫过,有没有给他们一个机会挽留她,但事实就是,他们确实已经失去她了。

    关铭也是格外的沉默。他们此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回去的路上,郑余余没有和同事们一起,而是跟关铭走了一段路。郑余余很希望能听关铭讲一些话,跟他一些道理,但关铭却什么也没,一如往常沉默。

    沉默中,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对刘洁的印象,一个二十八岁的未婚女性,不好定义她的人生观和爱情观,但总之是一个不那么容易被代表的女人,复杂得像八月份的天气,一会儿随风飘扬痛恨人生,一会儿又疯狂爱上了哪个男人的怪癖。郑余余其实一直对这个女人很怀有些敬畏之情,总觉得那护士的针头如果扎进刘洁的血管,也许会倒吸出她透明的血液,这女人不像地球人。她终于真的随风飘走了。

    “你看见那个男人了吗?”郑余余问。

    “没有,”关铭,“我没看。”

    郑余余也没有,但他希望那个男人不要出现在葬礼上。

    后来,这件事过去了不到两个月,郑余余已经不会再无缘无故想起刘洁了,上网的时候看见一个失去双臂的博主在给自己化妆,他点开看,那女孩比刘洁还要,用臂夹住化妆刷在脸上化,郑余余看着看着,又想起了刘洁,觉得她真的不该自杀,但这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和自自话,刘洁已经不能再为自己的选择自我辩护了。

    十月初的时候,郑老出院了,关铭在九江陪郑余余待了一段时间,郑母百般不乐意地问了郑余余一嘴:“关铭这几天干什么呢?”

    “在九江,”郑余余难得回一趟家,他今天要和关铭约会,想穿得好看一些,居然掏出了一套时装款西装,抹了发蜡,把头发抓得很凌乱,“我今天晚上回来住,你和我爸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带。”

    他在鞋柜前穿皮鞋,郑母问:“住在哪儿?”

    郑余余抬头看了他妈一眼,然后实话实:“酒店。”

    “住酒店不都是钱吗?”郑母。

    “你爸书房里有张床呢。”郑母又。

    “我今天跟他一声,”郑余余看着很平静,“他还有点行李呢。”

    郑母:“能有多少?你开你爸车一趟就拉回来了。”

    郑余余抿嘴:“好。”

    然后就把门带上出门了,门一关,郑余余恍恍惚惚,有点飘又有点空空荡荡。

    关铭听见他了这事之后第一反应是不想去,郑余余平时都上班,他自己一个住别人家,当然不想去,但又反应过来,这次不能拒绝,非得去。

    郑余余也有些不自在,:“要不……”

    “要不啥啊,”关铭愁得仰头栽倒在椅子上,下意识要点烟,兜里没摸着烟,他把手扶在额上,道,“没有要不。”

    这毕竟是件好事,可怜关铭一把年纪了,还要体验一把寄人篱下谨慎微的感觉,过得像个上门女婿不,这女婿还要和媳妇分房睡,关铭感觉一阵绝望。

    俩人坐在包间里,郑余余凑过去给他犯贱,关铭这才量了他一眼,问道:“今天扮得这么骚?”

    关铭很少下流话,郑余余脸红了。

    十月份中的时候,郑余余终于调走了,卢队先他一步,办公桌早已空了,他们专案组居然没剩下几个人在九江。

    关铭在郑余余父母眼皮子底下活了半个多月,每天早七点起,晚九点睡,中午在分局楼底下等郑余余下班,俩人一起吃饭,有时候是回家,有时候是去外面吃,晚上的时候又溜达着来接他下班。

    他其实本来也稳重,不用装出什么样子来糊弄二老,也就是个人生活时懒散点,又有郑余余在身边盯着,让他没机会懒散,是以郑父郑母挑不出关铭什么毛病来。

    俩人走的时候,二老都请了假来送。郑余余略有些感性,险些落泪。他又想,无论是自己还是关铭,都没有过要一辈子待在武羊的话,从哪里走来不是意味着就在哪里结束,仕途就是东奔西顾的,可是这次离别却很用力,像是永远不回来了。

    那可能是心情的区别,和实习那次离开九江不一样,这次郑余余有了自己的家。他的父母也知道,幼鸟也有离巢的时候,但离了巢也会回家,这一次是幼鸟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巢穴。

    为人父母当真是最伟大的事情了,孩子养大了,却不能留。郑余余觉得自己父母已经是全天下难得的开明父母,倒是他不如别的孩子一样懂事。

    郑余余他们登机的时候,郑母把他们送到安检口,然后背过身去哭,郑父向他们挥手,看着莫名萧瑟。郑余余忽然不想走了。

    他看了一眼关铭,关铭也犹豫,但话却不知道怎么。

    郑余余往前走,他:“以后还要在一起生活的。”

    关铭也:“对。”

    如是我闻。卢梭晚年不承认自己的生前遭受的痛苦是痛苦,他的行为被后人成为美化痛苦。郑余余听了这个故事之后,也还是不明白,人到底要如何与痛苦相处。

    刘洁死后,郑余余忽然明白了。世上所有的痛苦都像是死亡一样,是人类避无可避的,不能避免的东西,人类怎么样自我服,其实都只是在被动的接受,佛祖救你一时郁结,但救不了人类的自我虚无。郑余余感受到了生命的恶意,也感受到了澎湃的爱意,知道了生命中危险和美丽同在,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谁都得走过几道坎,到底,你谁也不能靠,活着唯有自救。

    在能感受到爱的时候要努力留住他,才能有勇气对抗之后的狂风恶浪。郑余余驾着自己的舟在人间飘荡,如马尔克斯所:“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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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那章是我发高烧的时候写的……我回头看了看,还是和清醒的时候写的有点区别的哈哈哈哈。

    我还想再一遍,就是:请大家有自己的独立的见解,不要被人物左右。再者就是更重要的一点,我希望大家能遇事坚强勇敢,不要像刘洁一样。

    之后就是修文和番外,应该会有番外的,但是可能会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