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行白鹭争芙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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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驰骋而来。

    顷刻间, 一匹身如火炭的骏马飞跃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个玉冠锦衣的公子, 一手紧握缰绳, 一手持着马鞭。

    越过参天古木,公子侧首瞥了一眼。

    如镜的湖泊中立着个姑娘,她正仰着脖子往身上浇水,天鹅颈的弧度引人遐想。藕粉的手臂优雅地抬起,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妩媚。

    惊鸿一瞥。

    长安城里似乎没有这么灵动的少女。

    公子收回视线, 大力抽了一鞭子, 马儿嘶鸣,沾了不少青草的前蹄更卖力地踏出去,好像要甩掉身后紧追不舍的鞭头般。

    倏忽间。

    一股杀气从侧面袭来, 他朝后俯去,整个后背几乎贴在马背上,才堪堪躲过白色暗器。

    那是块布巾,还带着水,却如同飞镖旋来,可见主人内力之深。

    他扯住缰绳,借力回到原位,深不可测地遥望湖心一眼, 而后随着骏马一同消失在林间深处。

    阿卿啐了一口。

    啊呸, 都马而过的青年才俊, 遇着湖中洗浴的美人, 都会下来搭讪两句,亦或是拉住缰绳愣在马背上。

    怎么到了她这,那人反倒快马加鞭流火般驶过呢?

    真真是里的都不能信,现代的戏本子终究拿捏不准古人的心态。

    不过等他路过这一遭也不算完全没收获,阿卿方才恼怒之下扔出洗澡巾,直直冲着他的腰间飞去,隐约间掉了一块什么物件。

    裸足上岸,她迅速穿好了路臾压在石块下的裋褐,腰间了个紧实的结,头发随意散着。

    走到刚刚布巾落地的位置,她一眼便瞅着草丛里躺着块玉佩。

    拎起观察,此玉灿若明霞成半月状,反面刻着繁体字,正面雕有黻纹缀龙图,下端吊着金色缨络。络子得繁复,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手法。

    阿卿又顺着玉佩的雕纹抚触一遍,指腹温软,玉仿佛浸过油般顺滑,晶莹剔透。

    捋了捋玉下流苏,她默默将正面那个字记在心里,然后将玉坠收入怀中。

    抬眸望了眼天色,有转阴的趋势,阿卿担心下雨,着急赶路,四处喊路臾的名字。

    没有回应。

    她一拍脑壳,心想坏了。

    这子该不会趁机跑了吧。刚刚故意认她做师父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难怪累得汗如雨下也要给她撑伞。

    没有路臾她还怎么去长安,别提认路了,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奈何用?

    阿卿正懊悔苦恼着,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赶快蓄起内力倾听,是人的脚步声。

    或许是路臾,她匆匆迎上去。

    刚走出去两三步,就看见路臾背着包袱擦着汗朝这边跑过来。

    阿卿笑了,站在原地远远看他。

    路臾擦完汗刚抬头,就瞧见师父穿着松垮的衣衫,立在树下,眉眼弯弯,漂亮两朵梨涡在晃动的树影和阳光下时深时浅…

    他有一瞬的失神。

    这还是刚刚那个蓬头垢面,满脸黑灰的鬼师父吗?

    树下娇俏的姑娘冲他招手,嗓音还是有点干哑:“傻愣着作甚,快点过来呀。”

    脸颊染上绯云,路臾暗骂自己一句,然后拔腿朝师父跑过去。

    阿卿欢愉地拍拍他的肩,欣慰道:“我还以为你逃跑了呢…”

    路臾板起脸,拖长嗓音埋怨地瞥她一眼:“师父!”

    掐了掐他黏糊糊又软绵绵的脸颊,阿卿笑着哈哈:“开玩笑的,你这么乖,为师怎么会怀疑你呢?”

    路臾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他放下包袱,手里攒着什么东西朝阿卿走去。

    少年掀起阿卿宽大的长袖,为她挽至肘窝。然后右手使劲拧着大把叶子,让绿色的汁液滴在她布满红点点的臂。

    一股凉意瞬间攀上手臂,让人心旷神怡。

    路臾低垂着眉眼,用力地挤着草汁,并解释:“我寻了些薄荷叶,料想能让你不那么痒。”

    阿卿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是蚊虫叮咬的那些大大的红包。

    一上午忙着赶路,身体的疲倦早就让她忘了手臂和腿上微弱的刺痒,没想到他竟注意到了。

    如此有心,这个徒弟没白收。

    “臾对师父真好。”阿卿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壳。

    被她这一摸,路臾整个耳根子都红了。

    他滴完一边手臂后,斟酌着将手中的薄荷叶交给阿卿:“师父,接下来你自己弄吧。”

    “为什么呀?”正享受着的她露出不满的表情。

    路臾涨红了脸,心地往斜下方指了指,结巴道:“腿……不是还有吗?我不方便。”

    阿卿了然地颔首,接过剩余的薄荷叶,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搂起裤腿自己忙活起来。

    古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她也不好厚着脸皮麻烦他。

    涂完草药汁,阿卿去湖边洗了个手。

    条件不够,她也没法讲究,随意揉搓两把然后用衣摆裹干。

    路臾正好在湖边洗野梨,他比了又比,挑出两个稍大的在自己衣袖上擦了再擦才递给阿卿。

    “师父,吃梨,润嗓。”

    她这才知道他刚刚带着包袱是为了装采摘的野果,心里有点惭愧。这少年心思如此单纯,自己竟然还怀疑他。

    接过被擦得锃亮的野梨,阿卿:“从今晚开始我教你些武功。”

    “真的?”少年眼睛睁得老大,明亮如湖。

    “框你作甚?”阿卿骄傲地扬起下巴,摆出名师风范。

    “谢师父。”

    路臾喜滋滋地抱着歪不拉几的丑梨啃了一口,眼尾上挑,如桃花半开。

    见他享受甜蜜的模样,阿卿也满怀期待地咬了一口,古代纯天然的梨一定很好吃吧…

    汁水溢出,填满了她的味蕾。

    阿卿差点吐出来,这是什么梨?比柠檬还酸,比苦瓜还涩,难怪长得又又灰,除了汁水丰足外,没有分毫优点。

    强咽下去,阿卿五官缩成一团。

    “臾,你平常吃的梨,都是这样的吗?”

    “不是,比这好点。”

    路臾瞧见阿卿痛苦地表情,眉头也微微蹙起来。

    他怎么忘了,师父毕竟也是大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想必从都是山珍海味,不比寻常老百姓,什么酸甜苦辣都能吃下。

    窸窸窣窣从包袱里掏出块油纸布,路臾将油纸开,里面躺着红彤彤的蜜饯,不多,就五六颗。

    路臾拎出两颗放在阿卿手心,他天真无邪道:“师父,咬一口蜜饯,再咬一口梨,这样就不会涩口了。”

    阿卿大气地推开,满不在乎道:“又不是吃中药,哪需要什么蜜饯,你留着。”

    路臾摇头,坚持把蜜饯递给她。

    “唉,真的不用了,我突然觉得这梨酸酸的也挺好吃,像蜜饯这种东西太甜了反倒腻。”

    完,她故意两三下就啃完手中的梨,还在他面前晃了晃坑洼不平的梨核。

    路臾半信半疑地将蜜饯收了回去,又放进包袱。

    他没看见,自己转身后阿卿龇牙咧嘴酸到变形的脸。

    还有一个梨,阿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吃了,每咬一口,她就幻想一道菜,什么山鸡丁儿、拌海蜇、拔丝山药、糖焖莲子全都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发誓,当上皇后之后,今天想过的每样菜,她都要尝尝,还要让臾也品品。

    两人稍作休息,备足了水,然后又朝南出发。

    下午的天气阴阴沉沉,乌云大块铺在上头,将太阳遮得密密实实。

    趁着凉爽,他们加快步伐,走了好几公里路,终于来到偏远的一个镇子里。

    镇上人烟稀少,但客栈酒馆样样俱全。

    街边随意找了间客栈,迈进去,客堂里方方正正摆着三四张木桌,桌边一个客人也没有,里外一个二也没有,异常冷清。

    阿卿随意扫了眼,掌柜正在柜台前着算盘,丝毫不关心有没有客人光顾。

    路臾数了数口袋里的碎银子,主动上前问:“还有房吗?”

    掌柜这才抬头瞟他一眼,冷淡答道:“有。”

    路臾捏了捏手里的银子,咬咬牙:“来两间。”

    阿卿将他拉到边上,问:“你带了许多盘缠?”

    路臾苦恼地摇摇头:“不多,还能支撑我们三日。”

    阿卿直截了当地问:“我们到长安需要几日?”

    路臾:“至少十五日。”

    阿卿急得差点跳脚,“那你还订两间房?”

    完,她直接大步流星迈到掌柜面前,手往案板上一拍,敲定:“掌柜的,我们只要一间房。”

    狐疑地量了她两眼,掌柜捋了捋胡须,没话,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长长的管钥给她。

    “楼上,天字一号房。”

    显然没准备领着他们上去。

    阿卿便拉着路臾的袖子,咚咚咚将他拽上楼。

    直到进了房间,他还连连摇手:“师父,我不能跟你一间房,会毁了你的清誉。”

    阿卿取下他的包袱,沉甸甸往桌上一搁,耐心服他:“什么清誉不清誉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以后把我当作父亲就行了。”

    这样的歪理,路臾还是第一次听。

    他手足无措地立在桌边,纠结了半晌,争不过阿卿,最后弱弱地妥协:“我今晚就趴在桌上睡一宿吧。”

    “随你。”

    走了一下午,阿卿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可不想再吃路臾包袱里的酸梨了,便下楼点菜。

    不管有什么吃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两人下楼对着菜谱斟酌了一番,最后点了最便宜的馒头和白米粥。

    坐在长椅上托腮等饭的间隙,屋外传来阵阵马蹄和嘶吼声,还间杂有妇女儿童的啼哭。

    这时老板娘正好从后厨端着两碗粥出来,她才听见动静,便把粥往桌上一放,然后急急忙忙去关门,嘴里还喊着:“大壮,山匪又来了!”

    阿卿这才知道掌柜的叫大壮,至于山匪,的是门外那群骑马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