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行白鹭争芙慕
听到官府衙役的喧闹声, 街上禁闭的门扉才一扇接着一扇缓缓开,从中探出几个身影。
已是二更时分, 西街最尽头的客栈门前却聚集了不少百姓,大家围成一圈看热闹, 时不时指指点点, 脸上多是喜悦之色。
人群里有个细弱蚊蝇的声音道:“以前还以为县尉大人是个草包, 原来都是咱们误解了。大人那是欲擒故纵,隐忍多时只为今日啊。”
又一人听完这番话就高声欢呼起来:“县尉大人神武!将山匪一网尽, 为我们除去心头大患!”
附和声渐渐起来。
“是啊, 是啊,这县尉大人可真厉害,别看他平时闷不做声,这真动起手也整个风云寨都一锅端了。”
“县尉大人神武!!”
“大人神武!”
稀稀疏疏的喝彩声连成片,慢慢整齐, 传到县尉的耳朵里。
县尉穿着苍蓝色云祥符蝠纹的直裾长袍, 戴着皮质冠,蓄着山羊须, 在一众衣着朴素的百姓里格外贵气。
他惬意地捋着胡须, 眼睛眯起来,笑容满面,心里暗自得意。
一刻钟前县衙来了个毛头子,在门外又敲又吼, 门卫赶都赶不走。
他被吵得心烦, 只能亲自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结果被告知, 风云寨半夜失火,山匪们都带着财产下山避火了。
听到满满一箱银两,他心动了下,可又有些发怵,上次被那帮人绑起来时没少受折磨,要是再和他们作对,他这命估计都得丢。
那少年见他犹豫,急得面红耳赤,再三保证对方急着下山没带兵器,他才勉强愿意出兵。
到了事发地一看,啧啧,往死里飞扬跋扈的山匪如今没一个能站稳的,就连风云寨老帮主都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还好他看在银子的面上过来了一趟,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白白捡个便宜还真是让人高兴。
不费一兵一卒,围剿并活捉山匪全党,这不仅出去光彩,上报朝廷更是大功一件。
县尉乐呵呵地吩咐手下:“去,把木箱子开,看看里面有多少不义之财。”
厮应了声,举着灯笼去开木箱,仔细数过三遍后,回禀县尉:“大人,一共二百银。”
县尉笑容微滞:“就这么些?”
厮回:“人数了三次,应当无误。”
县尉心里暗骂:这群山匪也太没本事了,盘踞山头那么些年,竟然就劫了这点钱财,还不如他为官十载搜刮的油水多。唉,真是没用!
不过银子再少那也是银子。
县尉拂了下衣袖,清清嗓子,官腔十足地对着底下的群众道:“各位百姓,今日,本官终于将风云寨的山匪们一网尽,也算是给你们一个交代了。你们曾经或多或少都怨恨过本官无能,看着他们家劫舍却无动于衷,其实,本官不是不想管,而是时机没到啊!”
顿了顿,他继续道:“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官也是早就做好了抓捕这群盗匪的准备,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今日,我王炳终于不负众望,将扰乱青沙镇秩序多年的那帮盗匪抓住了!从今而后,你们将可以安居乐业,大门常开。至于这些赃款,尽数充公,以备天灾。”
慷慨激昂的言论感染了许多人,他们都拍手称好。
只有客栈里的杨氏夫妇二人不以为然,还好女侠早有算,留了二白银给他们,待风波过去,分发给镇上贫苦人家。不然,怕是所有银子都进了那王炳的口袋。
铭记女侠的嘱托,杨掌柜行至县尉跟前,作揖行礼,然后心询问:“大人,那山上的人该怎么办?”
王炳微怔,疑惑地望着他:“山上的人?山上不是发生火灾了吗,哪还有人?”
杨掌柜低着头,提醒道:“大人可是糊涂了?今夜一更山匪突然聚众下山,要劫我这客栈,的派人速速去请县尉大人救急。大人率兵而来,将那乌合之众得落花流水,人才敢出来。”
王炳头脑灵光,虽然不知道是谁将风云寨的山匪败,但功劳既然算在他身上,他自然不会推脱。
于是立马笑着摸摸后脑勺:“是这样,是这样,本官刚刚有些犯困,糊涂了。”
杨掌柜又道:“那山上还有之前被掳去的许多姑娘们……”
王炳大手一挥,立马接话:“自然是要派人解救的!”
杨掌柜伏倒在地,拜了拜:“大人英明。”
王炳眯着眼睛颔首,心情极好。他呵呵笑了好一会,突然脸色微变,悄悄将杨掌柜拉进屋,神秘兮兮地问:“你你派的人去报官,那人呢?”
他是和报官的子一同来的客栈,都亲眼见到所有盗匪躺在地上,□□成片。
若是那子没头没脑地将自己所见通通出去,他的功劳也就了水漂。
杨掌柜见县尉神色紧张,回答得更加谨慎:“那人是今日住店的一位客官,的连他姓名也不识,情急之下才央他帮忙。只是古怪得很,他自从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房里的行李也不翼而飞,连住店的帐都没结清,的还想问问大人有没有见过他呢。”
县尉暗自松了口气,紧锁的眉头也很快舒展开,他拍了拍杨掌柜的肩膀,笑容可掬:“许是人家急着赶路就走了,你也莫要去寻,不过是几个钱,就当施舍给叫花子罢了!”
“是,大人的甚是啊!”
虽然嘴上这样同杨掌柜,王炳自己还是私下派人在镇上密寻路臾。
只不过,他不知道,那位素衣少年,早就乘着马车,离开青沙镇,往南去了。
路臾骑过马,但坐马车却还是头一遭,尤其是和姑娘坐同一辆车。
虽然这个人是他师父,但终究男女有别。
听着帘外马车轮子“嘎吱嘎吱”的转悠声,他的心更加静不下来,整个人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可师父偏偏不发出半点声响,安安静静的。
路臾忍不住偷偷向左瞄过去,师父正靠着墙睡觉,眼睛阖着,密而卷的睫毛偷下扇形阴影,鼻头圆圆的,像婴儿般可爱。
他忍不住将整个身子都转过来,仔细瞧她。
师父的皮肤似乎比以前好了些,虽然算不上嫩去凝脂,但白净不少,加之两腮天然樱红,五官巧又端正,模样比长安城里大部分的姑娘都俏丽。
可就是这的人儿,竟有毁屋灭迹之力,和一人敌对几十山匪的勇气,当真让他想不到。
路臾突然有点怀疑,眼前的姑娘真的是个人么,莫不是天上飞下来的仙女?
他犹豫着伸出右手,想要碰一下她粉嫩的脸颊,看看有没有温度。
身子没动,手掌却渐渐向她靠近,就在指尖距离她的脸庞只有一厘的时候,少女忽然了个呵欠,挪了挪身子,脑袋歪向一侧,又呼呼而眠。
她这软软的呵欠却吓了路臾一跳。
他急急的缩回手,捂住蹦哒个不停的心脏,连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抿了抿唇,他不敢再造词。
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腰杆儿挺得硬朗,端端正正地坐着,两只手搁在膝盖上,一身正气。
又过了一会。
马车驶过一个坑洼疙瘩,伴随着骏马嘶鸣,车身往右侧了侧。
倏地,一个重量落在肩头,路臾的心跟着咯噔一下。
师父的发丝蹭得他脖颈痒痒的,轻飘飘的呼吸声又挠得他的心酥酥的。
路臾自然是不敢动,他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绷紧了背脊,宛如石化。
一夜的颠簸后,阿卿终于转醒。
她起先心惊了下,怎么自己就靠着路臾睡着了?默默上下扫两眼,见他双目紧闭,肩头没有湿痕,她才放下心来。
还好,自己没有流口水,不然师父的威严何在?
从包袱里搜出三块葱油饼,阿卿撩开帘子,分了车夫一块,然后将路臾叫醒:“臾,醒醒,吃了早饭再睡。”
少年揉着眼睛醒过来。
眼角布满红血丝,整个眼泡也肿肿的。
阿卿愕然:“没睡好?”
路臾摇头:“睡好了。”
“那怎么成这个鬼样子?”
“大……大抵是做了噩梦。”
阿卿狐疑着将葱油饼交到他手中,“这是杨掌柜给准备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好。”路臾接过饼,低头大口啃起来,眼神飘忽不定,吃得太急被呛到又咳嗽几声。
阿卿伸出手放到他背后,给他顺气,知心姐姐般教导:“以后吃东西慢点,搁在古代,呛到食管可没人救得了你。”
路臾眨巴着微肿的眼睛,问:“什么古代?”
“没什么,吃你的饼。子曰,食不言寝不语。”阿卿随意应付过去。
路臾委屈极了。
师父这还是头一回凶他,再了,也是师父她先开口话的呀。
阿卿不知道他的心思。吃完饼,又靠在窗边休养生息了。
这武力金手指的副作用她大概知道了,就是极度消耗体力,那日在青沙镇和山匪一战以后,她时常觉得全身乏力,倦意绵绵,只想睡它个三天三夜。
眼瞅着师父又沉沉睡去,路臾心里更加委屈。师父这是厌烦他了么,都不靠在他肩上休息了。
于是他拉开另一侧窗的灰布帘子,趴在窗边往前看,盼星星盼月亮般盼着前方多出现几个坑洼。
偏偏马夫走的官道,又平又整,连颗大石头都没,更别坑了。
叹了口气,路臾闷闷不乐地回到马车里,想起师父过要进宫选秀的话,两道清秀的眉峰都拢在一起。
他还没学会绝世神功呢,肯定是要跟着师父的。但要是师父进宫了,他该怎么办,难不成要去当太监?
思及此,路臾的脸上就布满愁云。
按照现在赶路的速度,昼夜不停,再过五六日就能到长安了,如果师父还是执意进宫,他还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