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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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如意又是工作到大半夜, 她摘下眼镜揉揉鼻梁,问道,“几点了?”

    “快午夜了,”一直保持着通话的卫天道, “您是时候休息了。”

    宫如意含糊地应了一声,把眼镜折起放到一边,扶着额头想了会儿, “对方早有准备,已经隐藏了行踪以逸待劳。宁可慢、宁可找不到线索,也不要掉进对方的陷阱里、受了伤回来见我,知道吗?”

    “是。”卫天低声应下, “您那边一切都好吗?”

    “你是想问景川的事情。”宫如意把这时候还略显笨重的笔记本电脑合上, 将酸痛的脖子靠在椅子上思考了会儿,干脆把问题踢回去,“你觉得呢?我该拿他怎么办?”

    “我原先想着您应该斩草除根。”卫天诚实地, “但后来我仔细想过了, 除非景川是死了,否则这时候您将他赶出宫家逼上绝路,也不过是徒然增加他的愤怒与仇恨。所以我认为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将他软禁起来, 放在近处观察,才能不对您造成威胁。”

    “这可是犯罪发言。”宫如意失笑, “不过下决定之前能多想一些立场和后续, 倒是你已经长大了的表现。”

    年过三十的卫天老脸一红。

    “你得也很有道理, 放虎归山的话就太蠢了。”宫如意阖眼想了会儿, 淡淡道,“挂了吧。”

    卫天轻手轻脚地切断了电话。

    宫如意又在椅子上靠了几分钟,直到山伯悄悄推门进来才睁开眼睛。

    “大姐,少爷的伤……”山伯欲言又止。

    “我有分寸。”宫如意站起身来,“药买回来了吗?送到他房间去。马上十八岁的人了,也该自己有点轻重。”

    山伯叹了口气,“您不去看看?”

    “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了。”宫如意随手将桌上文件叠到一起,直接出了书房走向自己的卧室,“先前的关系都不存在了,我也不会再跟以前一样关心他。捅破了窗户纸,还要再强行演下去,岂不是让双方都觉得恶心?”

    于是景川就在半夜三更被山伯敲开房门收到了一大袋药品。

    山伯语重心长地用上了人生经验凝练而成的谈话技巧,“这都是大姐让我去买给您的。”

    景川垂眼看着药品冷笑一声,“可她连多看我一眼都觉得反胃。”

    “您要是想离开,也可以直接向大姐提出请求……”

    “我不。”景川咬着牙道,“我过,除非她亲口赶我走,否则我就不会走。”

    他着,接过山伯手中医院的袋子,关上了房门。

    药品购买得很全,考虑到了各式各样的外伤,景川是校医务室的常客,多多少少对这些药物有点熟悉,在里面稍稍翻找了一下就找到了要用的东西。

    他进浴室开了灯,对着镜子看了看里面的自己,身上虽然比往常多了点伤,但并不明显。

    可往常哪怕只是脸上多了道划痕,宫如意都会大惊怪地捧着他的脸唏嘘好一会儿,时候还曾经用上“不痛不痛”的幼稚招数。

    于是从万安巷出来百毒不侵的景川变成了从不敢让自己受一点伤的景川。

    景川垂眼开双氧水,沾湿了棉花球就粗暴地往尚未处理的伤口上随意涂了两下。他刚洗了澡,额角那道伤口微微往外卷着,看起来泛着白。

    本来也只是伤,他一直都皮糙肉厚不怕疼。

    景川跟自己赌气似地一口气倒了半瓶双氧水,但一点也没觉得痛。可低头看着齐全的药品袋子,鼻子突然微微一酸,委屈得如鲠在喉。

    大约是如果人从来没感受过温暖才会对一切都无所谓,景川幸运又不幸地在八岁那年被宫如意找到,又在十八岁的几个月前被她抛弃。

    潦草地给自己处理好了伤口之后,景川重新往床上一倒睡了过去。

    景川没有告诉宫如意自己在被人频繁找麻烦的意思,知晓一切的宫如意也没有插手的算,于是接下来几天情况愈演愈烈,回家的景川身上伤口也一天比一天多,看得谭铮是触目惊心。

    “你真不算做点什么?”他私底下问宫如意,“万一年轻人架真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还不到时候。”宫如意答道。

    “要到什么时候?周围几个学校可能不可能的混混我都已经确认过了,没人疯到你的那个开车撞人的地步。”谭铮揉着太阳穴,“我看景川一点服软低头的意思也没有,等他出事了——”

    他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了什么不该的话似的,心虚地抬眼看了看宫如意。

    宫如意倒是被他话里的内容触动两分。没错,景川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别人的手里。

    去外面抽了根烟的楼夏彦精神抖擞地回来,直接接上了谭铮的话茬,“出什么事?孩子之间闹闹能出什么事?”

    “高中就差点弄出人命的你没资格这话。”宫如意顿了顿,蹙眉,“站得离我远点。”

    一身烟味的楼夏彦:“……”他委屈巴巴地站在书房中央,“大姐,您早啊,那我就不出去抽这根烟了。”

    “长点教训,好事。”谭铮看楼夏彦哪儿哪儿都不爽,怼他是一点也不客气的,反正宫如意在他们俩之间偏帮的永远不会是楼夏彦。

    楼夏彦撇嘴不和谭铮杠正面,曲线救国,“大姐,那些混混做事一点章法没有,效率低得很,要不要我出面□□□□?”

    宫如意抬眼看他,有点好笑,“你想做什么?”

    楼夏彦笑得人畜无害,“当然是让那些混混赶紧热血上头做点蠢事,好顺藤摸瓜地找出他们背后究竟是谁在推波助澜啊。”

    谭铮真想一口茶水喷他脸上,“你想对未成年人做什么?”

    “也就谭大少你还把他当成未成年人了。”楼夏彦笑得十分嘲讽,“不信你问问大姐?”

    “不考虑。”宫如意敲敲桌子,“草惊蛇更麻烦——夏彦?手头有卖相不错的监听器吗?”

    “大姐要哪种?”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楼夏彦顿时就来劲了,“您别,科技真是越来越发达,伪装成什么样的都有,待机长的、几乎认不出是监听器的、信号特别强的……什么都有。”

    “能当礼物送出去的那种。”

    “有有有!”楼夏彦一扬眉毛,“前几天刚拿到个原型产品,超长待机内置电池,而且长得像个项链,不知道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谭铮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眼神看着楼夏彦,差不多就是“这儿有个变态我应该电话叫人来抓他吗”的那种眼神。

    “装盒子里给我送来。”宫如意看了眼时间,“景川放学之前送到我手里。”

    这可谓是楼夏彦自从回来之后接收到最清晰最直接的一个命令了,他兴致勃勃地朝宫如意敬了个礼,“没问题大姐,我现在就去领!”

    谭铮目送他一阵风似的跑走,难以言表的眼神转回到了宫如意脸上。

    “我是要用在景川身上,怎么?”宫如意似笑非笑。

    “他……嗯……”谭铮支支吾吾半晌,最后一捂脸选择无事发生过,“算了,好歹你没算直接伤害他,我就满足了。但你们不是正在吵架吗?这礼物送得出去?”

    “谁礼物就非要好声好气送出去的?”宫如意奇怪地瞅他一眼,“这项链不就跟项圈差不多,我直接往他脖子上一套就齐活了,轮得到他点头摇头怀疑我?”

    谭铮:“……”

    楼夏彦很快去而复返,手里捏着个真用包装纸裹了起来的首饰盒,兴高采烈献宝似的捧给宫如意看,“大姐,我路上顺便找家首饰店买了个真项链,这盒子怎么样?”

    谭铮:“……你买的项链呢?”

    “扔啦。”楼夏彦漫不经心地着,把黑曜石模样的项链装到了空荡荡的首饰盒里,得意地展示給宫如意看,“大姐,怎么样,是不是一点也不会露馅?”

    宫如意从报表里抬起头来赏了他个眼神,“办得不错。”

    楼夏彦飘飘欲仙。

    谭铮无语三连:“……”难怪宫如意有绝对的把握将楼夏彦捏在手里当棋子用,看来还真是信心十足。

    ……还是他之前都太高看楼夏彦一眼了?

    *

    一无所知的景川到家吃了晚餐正要起身告辞,被宫如意叫了名字,又无意识地抿着嘴唇坐好不动了。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只用眼角余光瞥到宫如意走到他身边,接着倾身靠过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到极近,好像他一伸手就能触到令人心醉神迷的旧时光。

    景川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微凉的金属落到了他脖子上。锁骨下方被什么巧的东西撞了一下。

    景川一愣,低头看向胸前样式简单的挂坠,张了张嘴,最后迟疑道,“学校不允许戴首饰。”

    “但你是宫如意的弟弟。”宫如意轻描淡写地着,伸手在景川侧脸的一块淤青旁碰了碰,比蝴蝶翅膀还轻,一触即离,“……那不是你需要遵守的规则。”

    就这么半秒钟都不到的接触,已经足够让景川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越来越无法抗拒地意识到一件事情。无论宫如意的父母究竟是不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他也永远不可能对宫如意复仇。

    过去十年是虚情假意也好,有那么点儿假戏真做也罢,宫如意早就成功地把他圈禁成了私人喂养的丧家之犬,亲手替他套上了牢不可破的颈圈。

    作者有话:

    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