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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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洛玉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地上伸展开来,浅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肌肤下浮现出来,更显出那只手削瘦秀丽:“回陛下,此画名为朝。”

    “朝?”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高高在上,“如何解释?”

    江洛玉唇边露出了一抹微笑,声音愈发大了起来,仿佛无所畏惧般:“回陛下,朝之意,为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褪去,世间万物被陛下之圣明沐浴,因而茁壮生存之意。”

    皇帝眯了眯眼睛:“当真?”

    “草民微贱鄙薄之身,实不敢欺瞒陛下。”

    “江洛玉,你倒是伶牙俐齿的紧。”皇帝听了他的辩解,终是露出了个冷冷的笑容,从御座上站起身来,一步步向着台阶下走去,目光炯然的看着恭敬跪在地上的江洛玉,若有所思的嗤笑道,“江英有了你这么个嫡双子,九泉之下也算是能够安心了罢。”

    江洛玉的头垂的更低,即使是走到他面前,也只能看见他黑乌乌的头顶,和那只的银冠,“草民惶恐。”

    脚步终是在他面前落定,江洛玉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手指,暗叹皇帝真是太过难缠,一点机会都不愿意放过时,便看见了落在自己正前方的那一双描金龙文玄色靴子,耳边则是沉稳中带着杀意的声音。

    “关看不出来,你有何惶恐之处?”

    “回陛下,草民自初春之时抵达京都,在郡王叔父府中安顿后,心中虽十分感激敬爰叔父,可照实来这般情境,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江洛玉听到他问话,连忙将头轻轻磕在了地上,做出一份万分惶恐的模样,声音还有些颤抖,“今日陛下既问草民因何惶恐,草民不敢欺瞒圣上。”

    罢这话后,江洛玉不闻皇帝再度开口问话,便顺着了下去,虽然语调还是有些发抖,可胜在口齿清晰声情并茂,一边着一边还哽咽一下,连带着整个身子都颤了颤。

    “草民虽身承江氏一族王爵,却年纪尚幼上无父母,虽有叔父祖母庇佑,但自生便是双子,京都王公贵子看不起草民者有之,觊觎草民万贯家财者,希以卑劣手段算计草民清白者有之,至今日之时草民实心惊胆战惶恐之至,望陛下明鉴。”

    “哦?你这般诚实以答,朕倒是有了几分好奇。”皇帝沉默了半响,仿佛被江洛玉这副表演给感动了一般,许久后江洛玉方才看见那双靴子向着自己身边走了一步,那个声音接着高高在上的响起,带着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那你心中可知,此时当如何解此困局?”

    终于将话题拉到了这里,江洛玉眼底划过一丝暗光,不等皇帝的话音完全在大殿中落下,便再度狠狠磕了一下那冷硬的地面,大声答道:“回陛下,草民所愿,只望陛下成全!”

    “看。”皇帝捻了捻自己的手指,语调像是漂浮在九天之外,脸上的神色也多了几分凝重,“你要朕如何成全?”

    “草民愿双手奉上陛下心中所想,望陛下保草民与弟妹一世平安。”

    “哦?”皇帝转过身来,重新向着自己方才的御座走去,步伐极稳极慢,听在阶下的江洛玉耳中,倒仿佛是擂鼓般震慑人心的声响,“你能猜透朕心中所想?”

    “草民不敢。”江洛玉闭了闭眸子,终是一咬牙从袖中摸出了一个雕工精致的木盒子,双手举在身前一字一顿开口道:“但,草民斗胆,请呈一物。”

    皇帝瞧见他直起身来,手指有些发抖的捧着一个的盒子,眼中的精光顿时一闪而过,对着下首处的胡公公使了个眼色,抬手示意他上前去拿江洛玉手中的那个盒子。

    等到片刻之后,皇帝拿过胡公公手上的盒,低头开端详了其中的东西一番后,神色已经有了极为明显的缓和,看着跪在阶下始终神色恭敬没有起身的江洛玉时,目光也多了几分不清的慈爱和复杂。

    “江世子,倒是真有几分胆色。”身着龙袍的人一边着,一边随手将手中的盒放在了龙椅的侧面,带着皱纹的手指在拂过的龙头上敲了敲,语调变成了江洛玉刚进门时一般,“来人,给江世子赐座。”

    江洛玉听到皇帝的语气变了,顿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起身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此时已经空了的那个贴身暗袋,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自己终于摆脱了皇帝的咄咄逼人,还是该伤心自己没了父亲留下来给他最后防身的东西,神色中多了几分不出的寂寥。

    “谢陛下。”

    “此物,你已然笃定心意交出?”皇帝看他站起身来后,便低身坐在了椅子上,仍是一副垂着头无比恭顺的模样,语气便更柔和了些,看着他的目光中最后的阴霾却仍未完全消退,“便不怕朕......中途改变心意?”

    又是试探。

    “望陛下悯恤,草民祖母乃皇室公主,草民乃是祖母嫡长子唯一嫡子,倘若不幸出了意外,祖母定然会无比伤心。”江洛玉心中无比无奈,屁股还没等沾上椅子,就再度站起身来,接着对于皇帝此刻的多疑和试探,表达出自己的忠心之情。

    “皇上盛德,必悯恤祖母叔父一番谆谆之心,更施仁德于草民,草民无比感激涕零。”

    皇帝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话,第一次满意的点了点头,眯起眼睛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今日这般作为,便是已笃定心思?”

    江洛玉抿了抿唇,修长的手指颤也不颤:“望陛下悯恤。”

    皇帝的手指再度拂过身畔的那个盒,声音在大殿内再度回响:“此物一旦交出,朕便不可能再交予你。”

    “草民知晓。”

    “倒是个聪慧锐敏的双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答案,确定面前的江洛玉真的没有别的心思,皇帝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影,心情甚好的盯着下首站着的江洛玉,有意无意的问道:“你想朕如何保你?”

    江洛玉更深的弯下腰来,声音清朗:“回陛下,草民自进京都便步步为营,着实贪心害怕,还望陛下能允草民两个愿望。”

    “倒真是贪心,开口便是两个愿望。”皇帝挑了挑眉,这一次连声音中都带上了笑影,语气中更是颇多兴味,“讲。”

    “其一,在草民能够承袭王位之前,请陛下暂时隐瞒草民已将此物交出的消息,保草民脚下之安。”

    皇帝听到这个要求,眼底不由多了几分赞赏之色,目光在江洛玉身上晃了一圈,应道:“允。”

    江洛玉闻言,终是缓缓抬起头来,乌玉般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坐在上首,几乎看不清面容几何的皇帝,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道:“其二,望陛下赐予草民一样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在江洛玉出了自己要的东西,重新低下头安静等待后,过了足有好几个时辰,坐在御座上的人方才沉沉的叹/尐/网息了一声,饱含着深意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定了许久,方才缓缓消失不见踪迹。

    “允你便是,跪安罢。”

    江洛玉听到那个允字,脸上本来紧紧屏住的笑容终于露了出来,却只是像涟漪一般在那娇美的脸庞上滑动了瞬间,下一刻就再也不见踪迹,只剩下了完全的恭顺,低身跪下:“恭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半个时辰后,齐国公府。

    一身官服还未褪下,正坐在庭院中喝茶的甄士听到身畔一个身穿黑色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稟报后,顿时脸色微变的站起身来,眸中暗光连闪:“什么?他如何进去,就如何安然无恙的出来了?这怎么可能?”

    罢这话,他不等来人接着些什么,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了下去,声音冰冷:“那兵符呢?那兵符未曾交出,他就能如此轻易的出来?皇帝是什么性子,抓到一点把柄怎可能会善罢甘休?”

    身着黑色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闻言,立刻低下身来,声音带着些特殊的尖细,听起来仿佛是宫中的太监的嗓音。

    “回大公子,奴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位江世子进殿之后,陛下便挥退了左右,只留了胡公公一人在侧,与江世子在殿中密谈一番后,江世子便神色恭顺安然无恙的退了出来,后来老奴向皇上身边的公公听过了,江世子只是在殿内跪了一会,皇上本来要和他为难,可后来却不知道消了这个念头,这才......”

    甄士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之后的话语:“皇帝的年纪愈大,心思也比以前更加难猜了。”

    那身着黑斗笠的太监听了,顿时低下身来,压低了声音试探问道:“大公子,那宫中那边......”

    “宫中那边仍旧保持原样,这一次不过是试探罢了,又是为了郡王府中的那些事情,此次一击不中你们便不必再管了。你们都是我好不容易安插进去,以后要为太子殿下听皇帝心思的,可一个都不能出事。”罢这话,甄士眯起眼睛站在桌边,脸色变幻不定。

    这一次算计江洛玉却没能让他出血,若是被快要出嫁的江影知道了,虽然他那位表弟面上不表露出什么,心中肯定会怨恨不忿,不准那位表弟在几日后的大婚会做出什么事来,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也就白费了.

    想到这里,甄士的脸上更流露出了几分戾气和残忍,语气却愈发轻柔笃定,对着那个黑斗笠的太监抬了抬手,冷声道。

    会出府回宫后,心行事,莫要让别人发现了。”

    身着黑斗笠的人弯下腰来,应道:“谨遵大公子吩咐。”

    甄士对着他摆了摆手,面色淡淡:“去罢。”

    “江洛玉......真是有趣......”等到那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之后,甄士独自一人站在桌边,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手边的那盏泛着波纹的清茶,仿佛是看到黑暗中江影那带着绝望,和不顾一切狠戾的乌黑眼眸。

    既然已经对人许下诺言,他从来都不会有半途作废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