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自是有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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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如泼墨的深夜里,粉白色的花瓣被风吹着簌簌而落,月光柔柔的从天穹上洒落而下,照在花树中仿佛正在对峙的四人身上,好似凝固了一般不曾稍动。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直到极轻的脚步声响起,身着玄衣的人走到了面前的爱人身侧,低身对着用深幽眼神望着两人的老者,与平常一般恭敬的行礼道。

    “不孝子陆秦见过父亲,不知父亲此时为何至此?”

    “王爷身份高贵,并非下臣可以妄言。”老者看着他低垂眉眼,脸上仍是平静神色时,眼底顿时涌起深沉怒意,指着他扬声喝道,“然你毕竟是老夫的儿子,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被老朽发现,本就是犯下弥天大错了,到如今却还不准备实话么?”

    陆秦不着痕迹的握紧了手指,立时微闭双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了泥土上:“孩儿请父亲恕罪。”

    “阿秦,你不要跪!”在他身畔的江洛白见此,顿时心痛的无法自抑,一边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顿时也想要跟着对面前的老者跪下,话语中都是恳求之色,“是我先心悦你的,是我拖累了你......”

    “不要这么。”陆秦仰起头来,手指反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他网.cheńxitxt.不能跪下,否则老者定然更加生气,便垂眼踉跄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道,“父亲,不孝子愿与您回去,此后诸多与人无尤,只请您莫要再牵累王爷,更不要迁怒于旁人。”

    江洛白看他好似要朝着老者方向走去,手也渐渐松了开来,不禁大惊失色要抓住那人的胳膊:“‘不,阿秦!”

    老者见陆秦垂眼不语,眼看着是要跟随自己离开,眼底的怒意稍微敛了下去,霎时拱手沉声道:“逍遥王殿下,此乃下臣家事,还请王爷放人。”

    陆秦察觉握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有些许异样火热和颤抖,便稍稍侧过身来,目光柔和与他惊慌的眼神对视,微笑着轻声道:“你答应过,会原谅我。对不对?”

    江洛白脸色白了一层,看了一眼不远处等待着的老者,心中已知晓留不住眼前的人,却仍徒劳的阻止道:“阿秦......”

    陆秦勾了勾唇角,骤然回转身子,在他额间轻吻:“相信我。”

    江洛白眼睁睁看着那人脱出自己的手掌,下意识想要去抓那人垂下的衣袖,却察觉到身边一个身子已快自己一步奔了过去,顿时低身一把搂住了冲出去的女儿,却不能阻住女孩银铃般的声音。

    “母父!母父不要走!”

    即使女儿的声音在身后回响,陆秦仍一步一顿的跟在老者身后,强忍住想要回头的欲望,反而深深的垂下头来,一直到跟随老者重新上了马车,回到陆府属于自己的苑中时,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抬眼低声问道。

    “不知,父亲是如何找到孩儿的?”

    老者闻言却骤然冷笑一声,目光如利箭般森冷锐利。

    “不是你引我前来的么?”

    陆秦面上现了惊色,却极快隐没下去:“父亲笑了。”

    “秦儿,这么多年老夫看你长大,你是什么样的性格,老夫心中也知晓一二。”陆丞相知道他不会轻易承认,却也并未接着问下去,而是目光凝重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神色复杂中带着试探在老夫面前,有些话当便清楚,莫要让老夫费力一字字去问,也算是你我父子情分尤在。“

    “父亲言重了。”

    陆秦抿了抿唇,突地抬起头来,目光澄澈的直视面前老者。

    “今日之事,确有孩儿的些许谋划,可不过是为了让父亲清楚,孩儿对王爷的心罢了。”

    他的语气极为笃定,一字一顿毫无犹豫,话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奈。

    “父亲大抵是不会知道,妹妹几年之前便恋上王爷,却早已知晓王爷并无此心思,便威胁孩儿这个继嗣,让孩儿假装设局勾引王爷,意图在王爷心悦于孩儿时,李代桃僵劝父亲,再让王爷糊里糊涂的答应这门婚事,娶妹妹入门做正妻。而等到妹妹与王爷拜堂成亲后,就算王爷想要反悔,也是绝不可能的了。”

    “荒唐!”骤然听到这些话,陆丞相立时眼睛圆睁,不可置信的指着他,下意识以为他是在污蔑陆心,“你--”

    陆秦仿佛能读懂他的心思,目光一瞬都没有挪开,坦荡荡的映出他的影子,语气愈发凝重:“父亲难道以为,这样大的事情,孩儿竟敢谎么?”

    “糊涂!你们都是糊涂啊!”怔怔与陆秦对视了半响,老者像是终于确定他未曾假话,回想起那话中的内容,又和现下发生的事情联系,立时心惊肉跳的牢牢盯住了他,“当年之事,可是被王爷发现了?”

    “父亲猜测无差,确实如此。”陆秦听他询问,不由也想起当年之时,笑容苦涩中带着柔情人算不如天算,便在王爷发现此事时,孩儿与王爷早就互相恋慕已久,此情一发不可收拾,与王爷朝夕相处间更难以控制,孩儿还知若是回到京都,怕是这一生再无机会与王爷亲近......木已成舟,还请父亲原谅!“

    老者垂下眼来,身体晃悠了一下,被这样的消息击的几乎站不稳,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却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岁般,语调在黑夜中低沉的几近听不清。

    “你千方百计的让心儿知晓,你未曾与逍遥王绝交的消息。又细细分陛下不可能让陆氏与逍遥王联合让我死心,又在已然将心儿许配出去后,引我前来逍遥王的别院瞧见那一幕,甚至看见王爷之女江晚晴唤你母父,自然知晓你和逍遥王的关系,心中更有些许猜测预料,随即在盘问之时骤然将当年之事揭开,让我无法再怪责与你--秦儿,你当真是好算计。”

    陆秦沉默许久,方才拱手回道:“实是父亲心思缜密,孩儿不及。”

    老者心底气怒被他的话的发不出来,眸色却是更加深不见底:“你有什么不及,我看你--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你莫要忘了,倘若身为嫡女的心儿不行,你乃老夫的继嗣之人,想要嫁予逍遥王为妻,就更绝不可能了。”

    “不,父亲。”

    陆秦到此处,不由僵硬的扯了扯唇角,整个人神色霎时一整,露出一个不像是笑的笑来。

    “若陆氏当真想与逍遥王联姻,受人看重的嫡女决然不可,至于像我这般的继嗣子弟,自然也毫无办法。可若只是陆氏一个不成器的弃子,想必就能一生平平静静的待在那人身畔,不被外间恩怨所扰......”

    到这里,他禁不住停顿片刻,方才阖上眼睛接着道。

    “时至今日,即使此时被父亲发现,父亲知晓厉害,已不会再将心儿嫁给王爷。孩儿所没有一句假话,确然是为了陆氏着想,而孩儿与王爷情深意切,又已为王爷诞下一个女儿,他更不惜空耗年华等着孩儿,等待此生不可能再娶他人,因此不管父亲将如何处置孩儿,王爷都绝不会袖手旁观。”

    老者哼笑一声,神色比方才平静了许多,好似已然认命,话语却仍喜怒不定:“你这话,算是在威胁老夫么?”

    “孩儿不敢。”陆秦低身复又跪下,朝着面前的老者重重叩头,一字一顿恳求,“孩儿只恳求父亲,可以给孩儿一个机会。”

    “机会?”

    老者听出他话中之意,却是沉沉叹息一声,既没有让他起身,也没有出言斥责,而是以一种更加复杂的眼光,望着他垂下的平静面容。

    “你有着心思才华足以封侯拜相,虽所爱者乃是位高权重的男子,可难道一生陷于后宅之间,永远被另一人辖制生存,便是你这自馆读诗书心中所想么?”

    “是啊......”玄色的衣摆散落在冰凉的青石板上,陆秦稍稍挪了挪自己的手臂,无比轻柔的将手指覆在腹上,眼光渐渐变得柔软多情,“堂堂男子倘若一生困守后宅,即使能与心爰之人相守,孩儿自然不会甘心,可……”

    可他不想让他再等了。

    当年他们在边关有了肌肤之亲,察觉到自己已然坐宫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保住腹中之子,那人虽面上紧张不知所措,心底却是极开心喜欢的,对自己许下了一直等待的诺言--便一直这么独自等着,等了五年。

    他曾经无比期望当年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或是双子,如若这般那人即使暂且不娶亲,也算是有了继承王位之人,谁能想到那偏偏是个娇柔的女儿,因他的身份女儿的身世不能公之于众,在战事结束他们不得不分开之时,那人便将女儿带回了王府,将尚只有两岁的女儿以嫡女的名分养在身边,不肯接受其他的任何一个女子和女双。

    便是这般相思相望相亲,那时却也无法在一起。

    而如今,他已然安排好了一切,没有人能够阻拦他。

    即使整个世间都不允不知,他也不会再放开那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