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天涯何处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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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承昔。

    这个名字,是他命中的魔。

    无边无尽的黑暗中,他独自一人跌跌撞撞的走在石板砌成的路上,全身淋漓着鲜血几乎冷透,颤抖的指尖伸向面前,背后却骤然传来一阵暖意,吃力的回过身来去看,只见月光下映亮那张俊美冰冷的面容,还未来得及屏息时,温凉的唇便跟着压了下来,沾染着鲜血的衣衫依次落下,滚热的肌肤摩挲着,掩去他喉间不能吐出的那两个字。

    “......承昔......承...昔.....

    剧烈的风声掠过耳边,他缓缓张开自己琉璃色的眸子,盯着头顶的那一片青灰色的油布许久,方慢慢的支起上半身,只觉得全身早已被冷汗浸透,身上那处更是不出的冰冷黏腻,只觉得全身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自那日在帅帐中睡下,第二日醒来时却发现被那人搂在怀中,那人熟睡的面容近在咫尺时,到今日已然是第七曰。

    那一日后回到他便自己的帐中歇息,却每一日都开始做这样的梦,如昨日梦中被追杀随后被那人所救之外,便是那人与自己肌肤相亲交缠不休的情形。

    也不知到底是太过渴望,还是像那人的一般,他是真的有些累病了。

    梦的余烬仿佛还未曾褪尽,一想起那个人,便觉得自己浑身忍不住发热,萧景初有些颓然的闭上眼,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复又躺进那冰冷得要浸出水的被褥中,没有一会眼前便一阵白一阵黑,再度浸入了暗无边际的梦境中。

    他第一次遇见那人的时候,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阴暗潮湿的后巷中,他衣衫褴褛的缩在角落中,默默咬唇忍耐着加诸在身上的拳脚,柔顺的不做任何反抗--事实上,他虽然已经过了十岁生辰,但因多年府内克扣他和母亲的一日三餐,他长得异常瘦虚弱,每当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眼前都会一阵阵的发黑,耳朵里也是嗡嗡的杂音。

    他快要被他们死了......这样也好,反正这世间除了已死去的母亲,他没有任何牵挂。

    反正活着被人厌恶,不如就这样死去--

    这么想着,他松开了咬得发白的唇,任由发间的鲜血顺着苍白的面容滑落,没有了求生的意识后,那令人痛的发狂的感觉仿佛也在远去,不一会眼前就一阵阵的发黑,连随着冷风涌过来的咒骂声都听不清楚了.

    “贱人生下的贱种!”

    “死你!让你偷东西!”

    “贱种,你怎么不和你那个贱人母亲一样吊死!”

    就在他眼前一片黑暗,奄奄一息的瘫在冰冷的石板上,任由那些人在他身上践踏,甚至用上石头来砸几近断气之时,突地有冰冷的寒光闪过,几声惊呼和闷响几乎是在同时响起,良久没有感觉到那最终的黑暗,他吃力的张开自己的眼睛,朝着巷来路的方向看。

    就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一双纯白绣金的长靴,和一截带着云纹的白色衣角,被巷内唯一投下的月光照亮在他眼前,而冰冷低沉的少年嗓音,瞬间盖过了呼啸的寒风。

    “滚!”

    他全身都痛的麻木,根本提不起力气,只能怔怔的盯视着眼前的那一截衣角,下意识在心中描摹那漂亮的云纹,直到一只手骤然将他的领子提起来,如同拎起一块破布一般的端详了一番,随即另一道带着无奈的少年声音跟着响起。

    “大哥,这个孩子被的这么惨,看起来好像就要死了,怎么办?”

    将他提起领子拎起来的人,是个看起来比他大了几岁,着一身淡青锦袍的少年,那少年面容白皙浓眉大眼十分英俊,只唇边的笑容有些邪魅之意,话的时候眼珠子骨碌碌的上下量他,好似心里在想什么坏主意似得,直到目光下意识掠过他破旧的烂衣掩不住的手臂上,一道明显的红线时才骤然手指一抖,突然叫了起来。

    “大哥哇啊啊啊!他不是男孩,他是双子!”

    他对面前的少年惊叫毫无力气反应,只是本来拽着他领子的手骤然松开,无力的身体用不出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要再度摔回去,他不禁颓然的再度闭上眼睛,下一刻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冰冷的少年声音再度响起:“又不是妖怪,叫什么!”

    温暖的手臂搂住了他冰冷的身体,又轻易的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他不禁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却对上了那张在月光下,玉雕般异常俊美夺人的少年面容,他下意识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几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天上的仙神。

    就在他痴痴凝视着抱着自己的白衣少年时,一旁年纪较的少年看起来就焦躁许多了,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走来走去的咕哝,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我一直以为是个男孩子的,怎么会是双子呢这不对啊!”

    “别怕。”白衣少年瞟了一眼又陷入莫名其妙状态的么弟,眉眼间多了淡淡无奈,垂下头来看怀中衣衫几乎遮蔽不住身子,露出的肌肤上却全是伤痕的人,琥珀的眸子露出几分怜惜,尽量放柔了声音,“闭上眼睛”

    即使那个声音如同冰雪般清冷,他却依旧眷恋那温暖的怀抱和有力的臂膀,如同被蛊惑一般,一点点的闭上了眼睛。

    再度醒来之前,他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身下肌肤则紧贴着温暖柔软的被褥,耳边传来了一个全然陌生,柔和又从容的语调声。

    “在内城萧氏后巷中发现的孩子?”

    清冷的少年声音回道:“是,母父。”

    那道声音响在耳边的瞬间,他心中骤然一动,很是困难的挣扎了一番,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张他从未见过,却十分华贵的大床上,床畔坐着一个身着深紫色女双衣饰,发上只用一支牡丹玉簪绾住,面容不出的美丽中带着几分贵气的男子,男子身侧则站着那个抱他回来的白衣少年,神情恭敬。

    “你醒了。”察觉到他醒过来,男子便停了方才的话,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对着身畔的少年低声嘱咐道,“垂儿,把他抱|||網.xitxt.|起来。”

    白衣少年低低应了声是,立即坐在他身畔扶着他坐起来。

    “你的衣服被撕破已不能穿了,还好家中这几个孩子的旧衣中有你的身量,就暂时让你穿了旧衣。”男子端起盛满汤汁的玉碗,唇角的弧度十分柔和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皮外伤,虽是没受什么内伤,但瞧你的模样也太过瘦,先把这碗参汤喝了之后再走罢。“

    他本想接过那碗自己喝,奈何身上着实没有力气,只好被人一口一口喂着喝,又是僵硬又是局促,差点就被呛到。

    好不容易喝完一碗参汤,他终于有了些力气,还没等开口问自己在哪里的时候,身后一直扶着他的白衣少年,却突地出了声:“母父?”

    面前的男子稍稍扬眉,那双乌玉般的眸子闪过一道光芒,看向白衣少年:“怎么,舍不得他走?”

    他察觉到身后的人沉默了瞬间,片刻后才压低了声音辩驳,声音虽依旧清清冷冷的没有温度,却能隐约感觉到他话中的担忧:“他还有伤。”

    “若我猜的不错,你应当是萧氐中人。”那男子含笑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将玉碗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渐渐转向他,“听闻左威卫大将军萧雨嫡次子有一个极喜欢的通房,不仅出身于青楼楚馆,前几日更被指盗窃萧府贵重之物,因此自缢而死,膝下正好留下了一个双子。”

    “母亲......没有偷东西!”骤然听到他人用这样的口气来死去的母亲,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推开了身后的白衣少年,张大双眼扣住床沿低喘着,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辩驳着,“没有......她没有.....”

    白衣少年看着他嘶声力竭的辩驳,那瘦弱的身体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眼底顿时露出几分惊讶来,连忙伸手将他抱回了床上,语调虽仍是冰冷,却罕见带了几分恳求。

    “母父。”

    乌玉般的眸子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仿佛能透过他们的面容看清他们的心思,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既然垂儿信你,你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暂时不回萧府也好,怕就算你娘活着的时候,你在萧府的时曰也不一定好过多少,更何况是没人庇佑的现下了--也罢,萧府那边我会知会,好好养伤。”

    罢这句话后,男子便起身离去,白衣少年立时下床去送,片刻后转身回来时,身后却带着一个和方才的男子差不多年纪,同样是女双扮,衣衫却像是管家的双子回返,那双子朝着白衣少年低身一礼,低声稟报道。

    “大少爷,内君已经吩咐,这位主子以后暂时由眠星照顾,就住在大少爷苑中,等到伤好之后就送回萧府,每日起后会有人前来为主子看病,只主子要老实呆在苑中,不能在府内四处乱跑。”

    他看着那两个人这么,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目光带了几分惊慌的看着白衣少年,却正好碰上他回头看的眸光。

    “我会看着他。”

    听到白衣少年这么,那双子仿佛怔愣了瞬间,随即才浮现了一点笑容,低身对他和白衣少年各行了礼后,道:“既是如此,眠星就先退下了。”

    等到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白衣少年时,他有些怔然的盯着那人转身走到他身畔,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柔和,映出他此刻呆呆傻傻的模样,白衣少年不由露出一个浅浅淡淡,令人忍不住屏息的微笑来。

    “你受了伤,快些躺下。”

    等他终于低身再度躺下,他盯视着垂头看着他的少年,终究忍不住开口低唤。

    “......大哥哥。”

    “我字承昔。”那道虽然冰冷,却让他忍不住亲近的声音响起,“直呼承昔便可。”

    他抬手拽住那一截白色的衣角,仰头定定的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容,唇边喃喃的逸出声来:“承昔......哥哥......”

    白衣少年见他神情依赖,眼底闪过柔和的光芒,修长的手指不禁抬起,轻柔的拂过他的发丝,丝丝温暖随着指尖蔓延开来,他禁不住被这样的温暖迷惑,身子朝着白衣少年的方向挪了挪,直至完全沉入黑暗之前,再度低喃出声。

    “......承......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