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相思痛入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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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宓叔叔,他如何了?”

    第二日一早,他方睁开眼睛没有多久,白衣少年便带着一个面容秀气,神情极为温和的另一个双子前`v+v網.xīitxt,v来为他诊脉,片刻后白衣少年便好似沉不住气般,压低了声音问道。

    “和昨日府医诊断的差不多。”被白衣少年称为“宓叔叔”的人不管做什么,唇角都带着一抹笑容,却和昨日白衣少年的母父的平和不同,反倒令人不自觉的放松起来,“虽然看起来严重,大部分却都是皮肉伤,这么瘦弱是因为气血不足,想必以前在萧府内他定是饥一顿饱一顿,不过还好是年纪还,只要补养几个月便能恢复精神了。”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垂儿会好好照顾他,药也会看着他喝,宓叔叔放心。”

    “那自然再好不过。”

    直到屋内再度剩下他们两人,白衣少年方才柔和了眉目,低身坐在他身畔将药碗递给他,又垂下头来给他身上的伤换药,他安静的注视着被阳光照亮面颊的人,耳边跟着响起清冷的嗓音。

    “昨日未曾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些胆怯,将自己缩了缩,一边着,一边心翼翼端详着面前人脸上细微的神色:“我......我叫萧景初......”

    “景初。”白衣少年低声重复,骤然扬起脸来,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不然,唤你初弟如何?”

    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瞬间被迷了心魂,连手指都情不自禁的放松开来:“好,承昔哥哥。”

    “等你调养好身体,我教你拳脚功夫。”白衣少年看他神情轻松下来,仿佛也似跟着松了口气般,如同昨日沉睡之时,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他乌黑的发丝,一字一顿的认真嘱咐,“回萧府之后,你就不必忍气吞声,随便被人欺负。”

    回萧府......是啊,他毕竟是萧府的人,不过是暂且养伤罢了,是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的。

    他其实也并不留恋这华贵的府邸,柔软的床榻和可口的食物。

    只是......

    “......承昔哥哥,若是......我回了萧府,你......还会来看我么?”

    白衣少年侧着脸看他,良久后突然露出微笑,手指从他的发间滑落,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就已经被那人抬臂搂住,鼻端传来淡淡的檀香气味:“若你愿意,可随时来找我。”

    他眷恋那温暖的怀抱,忍不住向前凑了凑,在这一片温暖中意识渐渐模糊开来,没有一会就沉浸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初弟......初弟?”

    茫茫无尽,仿佛束缚了手脚的黑暗中,骤然响起了那人清冷的嗓音。

    他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吃力的张开眼睛,看着此时微皱着眉头,正坐在他床畔身着轻甲,方从帐外走进帐内,身上尤带寒风的慕容垂,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便露出一个虚弱又甜美的笑容,喃喃着唤:“承昔......哥哥......”

    慕容垂看他身体全都陷在被褥中,脸却红的不大正常,修长的手指立即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顺着脖领摸了摸手臂,脸色不由沉了几分:“烧的这样厉害,昨日不还好好的么?怎衣衫全湿透了?”

    话音未落,慕容垂便扶着他坐了起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他身上,刚要掀被子给他换湿透的衾衣,萧景初才慢慢醒过神来,抬手拽住了他的衣领,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将军......我没事,不必......”

    可还没等他将话完,眼前就又是一阵白一阵黑,慕容垂只觉怀中人身子滚热的烫手,却因为他的搀扶僵硬得不行,话音断掉的时候骤然感觉萧景初身体一软,低头去看的时候,便发现萧景初已然昏了过去。

    “初弟?!”

    他再度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暗里。

    这一次没有人追杀他,也不见心爱之人的背影,只是不停的朝前走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花香侵袭入他的鼻端,脚下的青石板被月光照亮,他缓缓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身畔的此刻景象时,骤然瞪大了眼睛。

    这里是......帝都护国公府内......

    微风拂过,月光撒下,梨花花瓣散出清雅的香气,在白墙边簌簌落下。

    “垂儿很喜欢那个他救了的双子,当时在那双子受伤的时候,每次见我过去都着急的不行,后来等到那双子病好了,他虽然还是和兄长一般冷着脸,眼底的神色却是骗不了人的。”

    拐过一道垂花门,他注视着不远处身着女双衣饰,容颜在月光下愈发显得美丽,唇角还带着微笑的人,忍不住有些发怔,脑海中无数画面闪烁而过,他垂下头来退了两步,一瞬间身体竟开始忍不住发抖。

    那是那人的嫡亲母父,以帝子之身嫁入慕容氏,后与护国公右威卫大将军慕容昊自立门户。二十年过去,便身为辅佐天子南静瑾近臣,又是护国公钟爱的嫡妻,他自己更早在朝上位居副相之职,是帝都最有权势有手段的内君之一。

    “那孩子不过是萧府的私生子,我偌大的护国公府还是护得住他的,若是垂儿真的喜欢,留下给垂儿做个伴也未尝不可。”

    站在女双扮的人身畔的,是慕容氏家主太子少师慕容祭的嫡妻宓千千,听到身边兄嫂的话,秀美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促狭:“兄嫂这话,怎么千千听着,却是不像要给垂儿养个朋友,倒像是儿媳妇的口气。”

    “那孩子不过是萧氏的私生子,更不清楚性情究竟几何,垂儿却是南昭慕容氏的嫡长子,以后与他站在一起的人,当是南昭慕容氏一族的主母,是能够与垂儿并肩光耀氏族的人,若是光论身份,那孩子是不够资格的。”

    “的也是......是千千想左了。”

    他怔怔的盯视着那拂过红花的白皙手指,不敢再看那位内君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只觉得心底无止尽的沉了下来。

    “不过听你提起,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垂儿快到二九年岁,转眼之间也该定亲了,白氏表兄家的那几位嫡女我倒是喜欢的很,还有木氏所出的那位嫡长双子,我瞧着也不错,不若都拟出画像让垂儿瞧瞧。”

    在与慕容垂相遇相识五年之时的一个傍晚,他因跑错了道路而怡好听到站在花苑中,护国内君与太子少师内君压低声音的谈话,那一腔挚爱期盼之心瞬间如同被冰水浸透,冷的让人全身发抖。

    自那一日之后,他不再在那人面前,念出那两个牵动心弦的名讳,最亲近的称呼只剩下将军二字。

    因为他不配。

    是的,他不配。

    护国内君的不错,他的身份如此卑贱,一生本应该生存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怎能配得上和那人在一起,并肩携手沐浴灿烂朝阳。

    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是一种奢望。

    他的病缠绵了好几日,才渐渐缓过来些,也跟着不再发热了,苦寒的边疆药品本就稀少,更何况是与匈奴交战战况胶着之时,身子稍有好转便不再让人送药前来,半个月之后才终于大好。

    “初弟?”又是天色昏暗的一日,子时刚过,萧景初端着一盏热茶低身刚进帐中,一道目光便跟着扫了过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见是他前来,唇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修长的手指如同少年时一般,下意识抚了抚他的发丝。

    “你如何来了,病可大好了?”

    “自然全好了,不然军医也不会让景初出帐。”萧景初见他动作亲昵,身体顿时僵硬起来,隐忍着抿紧了唇,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将茶盏递了过去,“将军,热茶。”

    慕容垂收回手来接过茶盏,面容在昏暗的帐中显得无比柔和,仍旧不放弃的纠正:“叫承昔。”

    萧景初勾了勾唇角,却没又再开口出声,只下意识躲避着那人的眼光,低头在帐中巡曳了一番,突地眼光凝在了不远处的乌木桌案上,不自禁抬步走了过去,手指拿起了桌案上已然拆开,就那么随意扔在上面的信笺,屏住呼吸喃喃道。

    “将军......这是,您的家信?”

    “是母父前日写来的,今日方有时间拆看。”慕容垂仿佛不将那封信放在心中,目光还是紧紧盯着沙盘,出的话淡淡的没有情绪,“不是什么大事。只让我完匈奴回帝都一个月后就立刻娶亲,还我既然已过加冠年岁,便该成家了。”

    “将军......答应了?”

    慕容垂听他这么问,微带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却并未反驳:“母父的也不错,父亲和母父成亲之时父亲刚加冠,确然是已到年纪了。”

    罢这话,许久不见萧景初反应,慕容垂稍稍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看清他此刻的神情时,眼底不由闪过一分担忧:“初弟,怎么脸色这么苍白?病还未好全么?”

    萧景初死死攥着手中的信笺,奋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只是不论他如何努力,唇角都露不出弧度来,只好深深的垂下头去,将面上的神色全部掩盖,支撑着最后一点平静的语调:“将军,景初想先回去歇息了...”

    慕容垂未曾察觉他的异常,心下只以为他不舒服,便摆了摆手嘱咐道:“既然你身子不爽,明日清就不必来帅帐议事了,好好歇息。”

    萧景初骤然松开了手指,将那白底黑字的信笺重新放置在乌木桌案上,容颜隐藏在烛火找不到的黑暗处,声音淡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走。

    “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