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君心谁来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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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墙下的血腥气味已越来越浓,头顶的乌云愈发深重的压了过来,呼啸的北风将人耳边响起的喊杀声淹没,细细密密的雪花随之四处飘落,染上跨在马上的人乌黑的长发,和犹带着血迹的长剑上。

    好不容易穿过遍布着尸首的战场,绕至大军后方的中军大帐附近,萧景初远远就看见那升起的滚滚黑烟,料想是慕容昊已经发现其中有诈,于是设计将匈奴人的大帐和粮草烧着,这才好趁乱下手擒获匈奴亲王

    他坐在马上眺望了片刻,便立时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带领着身后的一队骑兵一路行去,只要遇上匈奴人就格杀勿论,一直走到着火的粮草旁时,方才隐约瞧见斗的痕迹,便顺着那痕迹追了过去,不到一个时辰便瞧见为数不多的匈奴人正在围攻大金的骑兵,而不远处正是茫茫无际银白一片的大雪山。

    再离近一些,萧景初刚准备和身后的骑兵一同过去帮忙,于是不一会就里应外合的将那些剩余的匈奴人杀了个干净,等到救下那些大金人之后,他刚准备上前去问的时候,就在那些已经被鲜血糊住面容的人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瞬间大惊失色的快步上前,抓住了那人的肩头,声音颤抖的吼道:“宁远!你不是将军的亲兵么?将军呢?!”

    “萧副将?”被他抓住的那人先是一怔,随即在看清了拽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后,顿时松了口气,迅速稟报道,“副将,将军已经擒住了那个匈奴亲王,迫着那亲王和一个普通的匈奴人换了衣服之后,让那亲王被四千骑兵看着回城去了,那一千人则扣着那个匈奴人留在此处,我们在这里一是等待援军,一是等到那些匈奴人认为匈奴亲王还留在我们手上,就再会有匈奴关键之人前来相救,到时候便与援军一同再抓就是。”

    萧景初听他了一串,也未曾提到本应该和他们在一起的慕容垂,心中不仅升起些许不安,连忙问道:“将军自己无事么?”

    “将军没事......哦不对!”身为慕容垂身边的亲卫,宁远知晓萧景初和慕容垂的交情极深,不敢隐瞒他一点,便都竹筒倒豆子般的了个清楚就在擒获了那亲王的时候,我们遇见了一个大金女子,那时候将军看着那个女子的眼神十分奇怪,将军自己也有点奇怪......“

    “有点奇怪?什么意思?”一听这话,萧景初心底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蔓延幵来,拽住他的衣领再也没了耐心,压低声音问道,“将军此时究竟在何处?!”

    宁远被他紧张的情绪和口气吓了一跳,好久才恢复平常,抹了一把自己脑袋上的血混杂着汗水,就立即指向远处茫茫不见边际的雪山,喊道:“将军就在雪山中!”

    “现下立时带我前去!”萧景初听他知晓,皱着的眉头却未曾松开,拽着他就不肯放手,“这些骑兵就交给将军的亲卫,让他们和你们一同行动。我临走时已嘱咐城下守将,过一会城内定然还会派来援军来接应我们,现下要立刻和将军离开这里,以防匈奴人有诈!”

    这道命令一下,宁远就算是再想呆在山下也不行了,只能低身迅速将萧景初的命令告诉了身边的其他亲卫,而不远处被他带来的那一对骑兵闻言,则统统抬手行礼应道:“是,萧副将!”

    一路疾行上了登雪山的道,宁远还是一副无奈的神情,萧景初的表情却愈发凝重,还没等完全走到地方,眼神便瞬间沉了下来,声音森冷中透着深重的担忧:“不对......我仿佛听见有斗声......将军到底在何处?”

    “回副将,将军他方才就有些不对劲,却不出到底是怎么了,不过照末将来看应当没什么大事。”宁远听到这话,却并不放在心上,一边着一边朝上爬,并未曾看到听见他这番话,神情愈发可怖的萧景初此刻的表情,“要不然也不会将我们这些亲卫和骑兵都派下去守在个关卡要道,独自一人带着那个大金女人进了山洞里......”

    话还没完,宁亲兵只觉得身边一阵疾风掠过,抬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本应该在身边的人不见了踪影,抬眼去看的时候,方才抓到那最后消失的一抹淡青色衣角,不禁讶然开口惊叫:“哎!萧副将!”

    不过.cheńxitXt...是十几步之遥,心中不出焦急的萧景初就发现了接近山顶处,有着一个极不明显的山洞,顿时极快的攀了上去,刚准备抬步之时面色骤然一变,快步上前只是眼前陡然一黑,滚热鲜血随着一股异样的香气扑面而来,犹如那一日在黑暗的丛林中,那两个着匈奴话和女真话的两人身上携带的香气一般。

    萧景初下意识退步,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定睛一看,满手的鲜血和异样的香气,是从脚边身子几乎被劈为两半,一个容颜娇美表情却几近扭曲的女人身上传来的,那女子衣衫半解几乎可见桃红色的肚兜,是在他踏入山洞的那一刻被杀死的,两只成爪型展开的手上,原本粉红的指甲却发出诡异的青黑色,其上明显是带着毒的。

    看到脚边的死人,萧景初立刻想起来时宁远所的话,神色变了又变,立时持着手中的火折子快步朝着山洞内走去,果真没有几步便走到了尽头,呼啸而过清冽的风吹过山洞内唯一有的钟乳石和冰柱,发出泠泠的响声。

    “将军!”山洞的深处仿佛有着透光的地方,并非是十分的黑暗,足够让萧景初看清坐在不远处自然形成冰床上的那个黑影,顿时让他面色一变立时快步上前抓住了那个黑影,有些惊慌失措的唤道,“将军,到底怎么了?!”

    被他抓紧了手臂,掌心处却是一片冰冷,怀中的人在黑暗中几乎悄无声息,顿时让抱着他的人慌了神色,臂弯一点点收紧,胸口鼓噪的好似下一瞬间就会爆裂开来。

    “......承昔......”再度开口唤他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他的声音已然抖得不成样子,“承昔......你醒醒......到底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颤抖着声音几乎不出话,蕴在眼底的雾气也马上要滴落下来时,在这森寒的冰洞中,察觉到怀中的人隐约挣动了一下,随即响起那熟悉淡冷声音,只有些扭曲的断断续续:“初......初弟”

    终是听到怀中人的反应,萧景初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闻言来不及用袖子抹去眼底的湿润,便胡乱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来,照亮斜躺在自己怀中的人,一只手抽出来不等那人阻止,便已然扣上了那人的脉门。

    “脸色赤红,脉息很乱,唇色发紫。”被微弱的火光照亮那人此时的模样,萧景初只觉得心痛的几乎不出话来,可想起自己这一路的担忧,究竟还是气大过心痛,咬着牙低吼道,“你不是你不会中毒的么?这不还是中了毒!”

    “不是......不是毒......”斜躺在他怀中的人紧紧抿着唇,听到他的话却未曾开口回答,突地连续喘了几口气,也不知是从何处涌起的力气,竟一把将萧景初推了开来,自己则翻身靠在了冰床内侧,急喘了几口气后,低喃道,“你快走......”

    “我不走!”萧景初见他如此,手中的火折子虽然已然熄灭,却更是不肯离开,站起身来再度抓住他的袖摆,硬下心来冷声道,“你中了毒,不让别人过来也就罢了,还想赶我上哪去?!”

    黑暗之中,只听见那人模糊的低喃声,带着些许抗拒:“初弟......不要......我身边......”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等等。”萧景初对他无计可施,更不知道他中了什么毒,一边着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只白玉瓶来,从里面倒出药丸来握在手心中,迅速靠了过去,“这是临出护国公府之前,宓叔叔交给我的解毒丸,你先将它吃了......”

    “没有用......”感觉到萧景初不仅没有走,反而还不听话的越靠越近,黑暗中的人影长长叹息了一声,手指再度接触到那微凉的手指时,却已然因为体内刚刚发作的药性变作滚烫,“走罢,初弟......我不想......”

    箍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缓缓从方才的冰冷化为滚热的温度,异常的感觉让萧景初心下更拿不准,却怎么都不敢离开,只能试探着低声问道:“......承昔?”

    “我中了......情引......”许久的静默之后,知道自己再隐瞒下去已无意义,要是不出来面前的人就不会离去,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中的慕容垂终究松开了他的手腕,滚热的手指紧紧贴在冰床上,意图抑制体内因药性奔涌而上的热度,“没关系......只要忍过......这一段便好......”

    情引。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药......

    萧景初听到那两个字时,身体先是下意识的一抖,随即却诡异的跟着热了起来。

    情引情引,顾名思义,并非是完全的害人毒药,而是混杂着剧烈迷情的药,若是在中毒之后愈发与人交欢,其中的毒性反倒愈发深重直到致命,但若是不与人交欢,药性一次忍耐过后会潜伏下来,直到中毒之人与人交欢之后,毒性就会成倍爆发出来。

    “是情引么......”黑暗之中,慕容垂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人此刻的神情,只能听到萧景初用和平时一般无二的声音,仿佛带了些异样的语调,他却因为全身发热而无法察觉,“是那个女人,给你下的情引,对不对?”

    “他们在我......饭菜中下了毒,却奈何......不了我......”

    听到这话,慕容垂下意识在心中无奈苦笑--他本是不想要救那个女子的,可一个美貌女子如此突兀的出现在战场上,必然是匈奴人的计策,他本是仗着自己百毒不侵之体想要瞧瞧她到底要做什么,谁想到却中了这样不像是毒药的药,他一时间只想着除了先杀掉那个女子之后,也没想过那女子死后,他自己也没什么化解之法......

    甚至因为那药的效力发作,他竟开始浑身发热难以控制。

    “于是......”

    “别话。”

    静默了片刻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慕容垂正因为全身发热而头脑昏沉,渐渐失去平时的冷静,滚热的指尖却突地被温凉的手指握住,一点点拂过那人温暖的脸颊,空荡荡的山洞中,只听得见他低低的喘息声,和萧景初淡的快要随风飘去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这么短的时间里,茫茫的雪山中除了我这个双子之外,你哪里再去找情引的解药?”

    就在萧景初握紧坐在对面的人滚烫的手指,触上自己带了些寒风的脸颊,下一个瞬间却不等他将话完,那人就已然失去了最后清明的神智,顿时伸出手臂死死搂住了他,衣衫撕裂的声音紧接着在黑暗中响起时,萧景初无声的勾起唇角,露出的笑容中尽是甜美的绝望。

    之后的黑暗中无边无际难以忍受的剧痛中,他看不清那个人此时的神色,也知晓那或许不出于那人的真心,他却仍然颤抖着抬起手来,如同那人平日对他做的一般,让冰冷的手指拂过带着余温的乌黑发丝,仰起白皙脆弱的脖颈,下一刻被那人狠狠咬了下来。

    若能拥有,不管在什么情形下......只要能在你怀中一瞬......

    “......承昔......对不起......”

    黑暗之中,他无声的开阖唇瓣,眼底的雾气化成了水滴。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终于能够拥有想要的东西,不必去管那个人愿意与否,不必去管自己是不是奢望,更不必去管其他任何人的眼光。哪怕只赢来一瞬。

    对比他的一生,却已足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