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烟波成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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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醒来的那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定定的注视着头顶上陌生又熟悉的青萝纱帐许久,他下意识支起胳膊想要起身下床,下一刻却在稍稍支起身体的时候,整个身体传来不堪重负的诡异痛楚,下半身除了痛楚几乎没了其他感觉,一瞬间让他再度跌入柔软的床铺内。

    “你醒了。”

    尤在怔愣之时,一个淡然平静的声音突地从他的身畔响起,其中还带着几分不出来的冷意和审视。他下意识抬头顺着声音发出的声音去看,目光却在触到发声之人的面颊时,好似骤然被一盆冰水浇在了脑袋上,整个人都清醒了。

    “......护国......内君......”

    心重重跳了一下,萧景初再度看着周围的情形,怎么都回想不起此时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在冰洞中的那件事后,他到底因为那可怖的疼痛昏迷了多久,又为何会一醒来,并非在慕容垂身边。

    一想起那人,萧景初瞬时有了些许不详预感,却不敢再深想下去,只忍受着身上的痛准备爬下床给床边的人行礼,面容完全垂下任由乌发遮蔽神情:“景初......拜......”

    “不必了,老实待在原处罢。”着一身浓紫色宸华花纹女双衣饰的人,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几案旁,氤氲而起的安神香将他的眉目模糊,唇角那一抹微笑看起来却没有暖意,话语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已然伤成这副模样,起来也是我那孩儿的债,当真算起来是本君有愧于你,你就不必撑着身子拜见本君了。”

    知晓此刻面前的人已然清楚发生的一切,萧景初忍不住攥紧手指,垂下的眼眸里尽是化不开的深暗之色:“是......内君......”

    “看起来,你很怕本君。”坐在几案后的人略微抬起头来,即使被岁月磨砺却依旧美的眉目微微皱起,手中的骨扇敲了敲面前的木桌,瞧清楚他的反应后,话语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从第一次见本君的时候便是这样,话也一直规规矩矩,不敢有一点点逾越。“

    只身着白色单衣,却跪在床榻之上的人闻言,不知为何先沉默了片刻,许久后方缓缓开口道:“景初不敢,实在是......实在是内君乃是将军的母父,又身居高位......景初是怕若不守礼,就会冒犯内君。”

    “原来在你心中,本君一直是这么气的人。”

    耳边响起这话,萧景初心底顿时一惊,下意识想要辩解:“内君......”

    哪知坐在桌案后的人仿佛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闻言也不过勾了勾唇角,有无不可的摆了摆手:“罢了,你如何想是你的事情,不必再多做辩解了。”

    看面前的护国内君如此平然沉静的面容,萧景初心中越来越没有底,他知晓护国内君的手段,却不知道他如此大胆在大婚之前,便擅自和慕容垂有了肌肤之亲,虽不免是因为那情引的缘故,但万万没想到会被护国内君发现--抑或是,连和自己心爱之人有一次肌肤之亲,都曾经是他从不敢想的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愈发干涩:“敢问内君,这里......”

    “这里是护国公府,你猜到早已离了边关,更该猜到自己已然回到了帝都城内。”

    听到这话,萧景初顿时清楚所猜不错,唇边泛起一丝苦笑,知晓自己怕是没了退路:“那......将军他......”

    “他与我们一同回来,此时也在府内。”听他问起慕容垂,一直神情平静的护国内君终于眯了眯眼,站起身来缓步朝着床边走去,声音袅袅在屋中飘散只不过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本君更令他以为你在那一曰过后,已然独自一人离开不愿再去见他。“

    萧景初的手指已然攥得发白,闻言瞬间喉咙一堵,良久方才将额头磕上那冰冷的木板,颤抖着开口道:“多谢......多谢内君。”

    这四个字一出,身着紫衫的人幽幽的眼光,陡然落在了那单薄的脊背上,话语中多了几分兴味:“本君如此,就是想要分开你们,你又为何谢本君?”

    “......将军他......本就不是我该奢望的......”伏在床榻上的人身体剧烈抖了一下,声音却十分平静,隐约透着几分苦意,“我本以为,本以为自己......在受了那情引之后,或许会直接死去也不准,那不过是我苛求的一点温暖,将军他......将军是受了我的蛊惑,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请内君明鉴,这件事并非是他心甘情愿。”

    闻言,身着紫衫之人眼光更深,蓦然问道:“你不是他,怎知晓他不是心甘情愿?”

    榻上的人苦笑一声,回话的语气虽依旧平静,削瘦的脊背却肉眼可见的颤抖得更加厉害:“从我十岁被他所救,他明知道我是个双子,时时刻刻让我在他身边,即使亲昵对我却从无爱恋之情,也从未发现我恋慕于他......这一次,若不是他告之我中了情引,我又非要赖在他身畔,他本是不愿我待在他身边的......”

    “口中未曾出,抑或未曾表露出的,便是从未有过的么?”

    他垂着头,不愿让面前的人瞧见自己已然蒙起雾气的双眸和心掩饰下来的软弱,却还是被一把骨扇缓缓抬起下巴,剧烈的光亮随之照入眼帘,泪水跟着骤然滚落下来,湿了手指旁柔软的锦被。

    “萧景初,告诉本君,你是否如此以为?”

    勉强勾出一抹笑容,泪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眼底漫上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回内君......从少时......少时我便知哓,我与将军在一起......本就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本就应该从一开始就断绝,又何必到其他......”

    “你坐宫了。”

    这一回,不等他将带着哽咽的话语完全完,那把骨扇却骤然一抽,与他相对乌玉般的眸子,也瞬间露出一抹冷然和锋锐。

    骤然听闻这四个字,他只觉脑中一片轰鸣,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什么?”

    “在你未曾与垂儿独自相处在冰洞之前,你的手臂上,想必还是有着那一条红线的罢。”面前的人看他怔愣惊讶的面容,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原本温煦平和的声音渐渐淡冷,犹如此时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既是垂儿的孩子,本君便不得不管了。”

    颤抖的手指下意识想要去触碰,下一刻便哽咽的不出话来:“......孩子......”

    站在他面前的人没有话,只是目光淡冷的注视了他许久,方才缓缓开口:“不过你该知道,以你的身份,按理来是做不了垂儿嫡妻的。”

    听到这话,面前一直抖个不停的脊背,却在瞬间恢;;;;網.xiTxT;;;复了平静,那张清秀苍白的面容再度扬起时,已露出了以往平静安然的神情:“景初......恳求内君,不要让景初......入护国公府,景初也......也不愿意因为坐宫,而再度回到将军身边,只愿内君能让景初离开这里,景初这一生不会再见将军,也不会再回到帝都内,请内君只需要当做什么不知道,也不要告诉将军......”

    “你若不愿留在垂儿身边,你的孩子又如何办?”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身着紫衫的人深深皱眉,声音愈见冷酷,“你该知晓,本君是南昭慕容氏的主母,垂儿乃是南昭慕容氏的嫡长子,会是下一代的南昭慕容氏之主,他的亲生孩子如何能流落在外?”

    “若内君不愿放景初离幵,只是因为景初腹中之子,便非要景初嫁予将军。”耳边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了隐约戾气,萧景初本来应有的惧怕却奇异的消失无踪,唇边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还请内君怜悯景初,赐景初一杯毒酒罢。”

    骤然听闻这话,紫衫人忍不住挑了挑眉头,这一回眼中多了些许惊讶:“在你眼中,本君便是如此狠毒之人?”

    “还请内君莫要误会。”萧景初闭了闭眼,唇边的笑意却未曾淡去,“内君清楚,景初的生母是父亲的妾,她不过是个可怜的青楼女子,偶然被父亲看上因此收入府中,自从生下景初之后便被父亲的嫡妻看做眼中钉,一直郁郁难安生活艰难,景初更是因为出身而遭人毒唾骂,若不是逢将军相救,怕是在母亲死去的那一年,景初也该随着母亲而去......”

    到此处,他仿佛想起了在阴暗的巷中,那个黑夜里铺洒而下的银白色月光,和月光中伫立对自己伸出手的人,目光中蔓延起层层温柔。

    “景初不是母亲,反而是从作男双养大的男子,本来就身份低贱,此生孤独想必也无甚可怜,也没有人会觉得不对。何况景初已得到心爱之人,更有心爱之人的孩子相伴,景初早已感激涕零。”

    “既不是因为本君手段狠毒,更不是因为你心中没有垂儿。”站在他面前的人安静注视着他,良久后突地叹了口气,话语中的冷意悄然褪去,“你已然坐了宫,为何不愿嫁给垂儿,反而要一杯毒酒?”

    “内君,正如景初所言。”

    他唇角的笑意染上决然,本来仅是清秀的面容瞬间耀眼起来,那双眸子在阳光下却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暗,顿时让面前的人乌玉般的眸子幽深起来。

    “景初是个男子,失了身体又如何?更不提是景初心甘情愿的,既然尚且保留了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落到和自己一样的下场,以后要过和自己一样的日子,不如索性让它没有开始--倘若景初不能与将军一生相守,何必让将军知晓以为自己负了景初?又何必去夺其他人与将军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