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谷子是一件体力活, 但晒谷子也并不轻松,不仅要防着鸡来偷吃,还要时刻警惕天老爷变脸。
夏天天气阴晴不定, 一场雨浇下来, 之前晒了几天就前功尽弃了。
但也不排除有时候雷雨来得太陡,防不胜防, 还没给人反应的时间,就浩浩荡荡洒了一场雨。
比如这天。
天气太热, 吃完午饭休息没一会儿, 莫许和夏燿都困得趴床上盹儿去了, 哪知刚闭眼,就听楼下李双大喊:“三娃儿!幺妹!快下来收谷子!天咚雨来了!”
莫许和夏燿猛地惊醒,翻身下床就往楼下跑。
推谷子, 扫谷子,再把谷子铲箩筐里挑回家,一家四口在坝子里像仗一样忙个不停。
没两分钟,夏颖也从家里跑来帮忙。
抢到一半时, 夏建国挑起箩筐的时,突然想到什么,扭头看着王建人家的坝子大喊:“幺妹, 你跟夏颖快去帮斗你建人叔收,他一个人,脚又划到了,搞不赢!”
“哦。”
莫许回过神, 和夏颖一起飞快跑到王建人家坝子里时,就见他瘸着腿围着坝子走来走去,正一个人把垫在谷子下面的塑料布往里收。
这时豆大的雨密密麻麻砸到坝子里,已经把坝子湿了一层,王建人衣服也湿了一大半,但他动作还是不慌不忙的,像一根身经百战的老油条,对什么大风大浪都屡见不鲜、习以为常。
不得不,在坝子里垫块大塑料布在晒谷子是个好办法,尤其是对王建人这种家里只有一个劳动力,什么都得靠他自己的干的‘孤家寡人’而言。
莫许和夏颖赶紧帮他扯着塑料布把谷子收在一堆,再用塑料布盖好,还在上面压了两把扫帚和一把洋铲,防止塑料布被风吹开。
这场雨来得势如破竹、势不可挡,等忙好一切,所有人衣服都湿透了,连头发都在滴水。
王建人站在屋檐下重重吐了口气,对夏颖和莫许:“麻烦了,你们两个快回去换衣裳吧。”
“不麻烦不麻烦,建人叔你买的雪糕太好吃了,我妈多吃了两个还拉肚子,啊哈哈哈……”夏颖哈哈笑两声,淋着雨水往家里跑:“我回屋换衣裳啦。”
王建人又看着莫许,见她发呆,像是被这场雨吓到了,于是提醒:“不要愣到,快回去换衣裳。”
莫许回过神,把被雨水淋得贴在额头上乱得一通的刘海挠到一边,眯着眼笑:“嘿嘿,建人叔,看不出来你还多关心我,害怕我感冒了啊?”
王建人沉下眼看她,沉默了一会儿略显疲惫道:“夏四儿,你是不是雨淋多了,脑壳也进水了?”
“你才脑壳进水,关心就关心嘛,还不好意思承认,要不要正矫情。”莫许撇着嘴唾弃,“回去就回去,建人叔你注意脚哈,要记得换药。”
王建人不吭声,见莫许跑得没影,才神色黯然地看了一眼自己被雨水淋湿的脚,转身回屋。
王光华见他湿成那个样,着急地喊:“哦哟,淋得好湿哦,快去换衣裳。”
王建人点点头回屋,王光华又望着屋外下得噼里啪啦的大雨骂骂咧咧:“尼玛!落正大的雨,不晓得要几天才晴得起来,天老爷你老人家长了眼睛啊?长了个屁!年年子谷子都要搞点事出来!”
话音刚落,就听哗地一声,一道惊雷在屋顶响起。
王光华颤了一下又骂:“咦!骂你你还不安逸啊?还雷来吓老子,你以为老子会怕哟,有种你再一个噻……”
老天爷果然响应他的号召,又来了一记比刚才还响的雷。
王光华撇撇嘴不吭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光华骂的那几句话把老天爷得罪狠了,这场雨一下就是一个星期。
这期间断断续续,一直阴着天,路面也没干过。
到第八天下午,太阳终于姗姗来迟爬到天上晃时,那些垫底的谷子早就发了几厘米的芽,而更多的谷子因为水分太多,自己发了一场酵,长出了墨绿色的霉。
李双一边把发芽的和长霉的谷子清理出来,一边阴阳怪气的趣:“尼玛!生正J儿长的秧,可以拿来下面了,幺妹快捡来今天晚上下面吃嘛。”
仅仅生了秧的谷子就就整理出来两大箩筐,而发了霉的比生央的多了近一半。
几百斤谷子就这样了水漂。
莫许知道李双在气话,捧着脸没吭声。
谷子生的芽哪能下面吃,欺负她不是乡下人。
夏建国叹气:“我们的谷子还全部推开晾得地下,都遭了正多,建人坝子里头的害怕更遭得惨,他拿胶布抚斗,气都通不到。”
李双:“那不是哈,他屋头又窄,晾都晾不到,只有放得坝了头,不晓得要遭好多。”
夏建国:“尼玛!老子辛辛苦苦回来,结果他落正久的雨,妈都不得好。”
莫许闻言,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往外跑,李双不满:“幺妹,你又跑得哪里去。”
莫许:“我去看看建人叔的谷子长了好多霉。”
莫许跑到王建人坝子边时,正好看到王建人把压在塑料布上的铲子和扫帚撤下来,然后塑料布一掀,顿时一股绿油油的烟雾跟着腾了起来。
王建人立马抚住鼻子麻利地后退两步,从动作的矫健程度来看,他脚底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哦哟,我就要长很多霉嘛,当真的,面上的绿了。”夏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莫许身后大声感叹。
连李双和夏燿也跟着来看热闹了。
被一家人齐齐围观,王建人有点意外,第一反应不是检查他的谷子有多少发霉,而是从裤兜里掏出烟,递了一根给夏建国问:“大哥屋头的谷子也发霉了?”
夏建国接过烟点头:“那不是哈,遭整了两三百斤,你这里哈怕也有几百斤吧。”
王建人又拨动火机,先给夏建国点烟,再给自己点,然后吐了一口雾淡淡点头:“嗯,五百斤左右。”
“正多啊!”李双瞪大了眼,比王建人还心痛,赶紧进到坝子里推开谷子仔细检查,发现堆了近一尺厚的谷子从上到下都长了霉,忍不住哎气:“哦哟!全部都长霉了!怕是吃不得了哦!”
王建人双手插|进裤兜,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爽快道:“吃不得就算了,正好你们拿回去喂猪。”
李双震惊脸:“正多,那咋子要得。”
王建人:“咋子要不得,反正我也不喂畜生,你们不要,我也只能倒了。”
“啊,好可惜呀哟……”李双看着夏建国一脸为难不知道怎么办。
夏建国琢磨了一会儿道:“要不正子嘛,这几百斤谷子我们拿到,倒了是多可惜,建人你以后粮食不够的话直接到我屋头来挑,反正我屋头前年子的粮食都还有,尼玛,堆多了吃不完,卖也卖不到两个钱,懒得卖。”
王建人摇头:“够吃,我屋头也有去年子的谷子。”
……
莫许愣在一旁默默地听,发现王建人虽然不爱主动找人搭话,但除了自己之外,跟谁话都客客气气的,尤其是对夏建国和李双,简直可以颁个国民好邻居奖给他。
莫许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扭头回家去,懒得听他们闲摆。
她头重脚轻地爬上楼,不知道是吸王建人和夏建国的二烟吸出瘾了还是咋的,回到房间她也迫不及待地从枕头底下找出一根烟吸起来。
被蚂蚁咬了活该,
被玻璃划了活该,
谷子霉了活该,
粮食不够吃去大街上讨饭也活该,
谁让他脾气太臭,人品太差?
她仰着头,吐了一口烟雾,视线朦胧地望着天花板幸灾乐祸地想。
不知不觉一根烟燃尽,她又点上一根接着抽。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房间都被她喷得烟雾寥寥。
“幺妹,你得咋子哦?”
李双轻轻推开房门的一条缝时,鼻尖一动,闻到的就是那臭气熏天的烟味,再低头一看,就见莫许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闭着眼,吞云吐雾,那表情不知道有多陶醉。
听到李双的声音,莫许像噩梦惊醒一样猛然睁眼:“妈……”
仅仅一个字,声音却陡了三陡。
李双那表情简直比大晴天被雷劈了还可怕,面呈痴呆状,愣了半晌声音飘忽不定地问:“你得咋子?”
“我,我……”莫许一时间手足无措,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低头一看,指尖还夹着燃了一半的烟头,条件反射地扬手一甩,火红的烟嘴滚到了李双脚边。
李双看了看脚边的烟头,再看看莫许那做贼心虚的样,表情逐渐从痴呆变得狰狞,‘砰’地一声推开门撞到墙上又‘啪’地一声弹回来。
“搞火你死女儿躲得屋头烧烟啊!”李双咆哮。
“……”
莫许脑子瞬间空白,什么借口也找不出了。
长走河边要湿鞋,久走夜路要撞鬼,害人终害已……
这些老祖宗留传下来的哲理,大概此时用在她身上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