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自然
夜里山风凉爽, 油灯的焰心快乐地跳个不停。
金麟儿背上痛痒, 不禁耸肩扭动。
他近两年长得很快,因为从不干重活累活, 又甚少练武, 身材清瘦, 背上的蝴蝶骨很是显眼。乌发披散着,盖在他的后颈上, 发间隐约露出白莹莹的脖子, 像一段冰雪。
孙擎风伸手按住金麟儿,不让他乱动, 带着薄茧的指腹触到他光滑的皮肤, 觉得他像条泥鳅似的, 嘲道:“竟养成这般细皮嫩肉。”
“因为大哥疼我。”金麟儿的语气不乏骄傲。
“莫要乱动。”孙擎风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个不当心把金麟儿给碰坏了。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这魔头全没有看起来那样脆弱。
灯火昏黄不定,只照得亮巴掌大块地方。
孙擎风无意间触到金麟儿背上, 一道自右肩胛斜向下直拖至腰窝的旧伤疤, 脑海中忽而浮现出, 杏花沟纷扬的雪。
等到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收了回来,为掩饰狼狈,低声骂道:“你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棒槌。”
金麟儿:“我可不敢比大哥厉害。”
“好好话,别找不痛快。”孙擎风把金麟儿的脑袋按下去,俯身贴近他, 拨开他的长发,终于在他后颈和肩头上,找到几个粉色的肿块——明明只是几个伤口,他却觉得触目惊心。
一颗汗珠自孙擎风鼻尖滑落。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已挥出一掌,把刚刚才被他踢过的饭桌,从身旁一掌拍到窗边。
可怜那老旧的榆木饭桌,险些在今夜寿终正寝。
金麟儿吓了一跳:“大哥?”
为掩饰自己的古怪行径,孙擎风把金麟儿抱到窗边,放在饭桌上,借着月光看他背上的伤。翻来覆去检查两三次,他才松了口气:“五下,蛰得轻,没事算你命大。”
金麟儿煞有介事道:“我自有分寸。”
“这话你自己信么?”
孙擎风冷哼一声,在金麟儿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他将缝衣针拿在火上炙烤,心且迅速地料理了金麟儿的伤口。
“嗯……”金麟儿被碰到伤处,只觉钻心地刺痛。可他不敢展现出来,怕孙擎风看见后生气,便把脸埋在双臂间,咬着自己的手背不出声。
然而,他越是忍着,双肩便颤动得越加厉害。白皙的背脊上浮着一层薄汗,在银白的月光下微微发亮,像凝脂、像玉似的,又比这些漂亮物件,因为他有生命,有蓬勃的朝气。
孙擎风手中动作骤然停下,换上严厉语气,道:“你生性好玩好动,我不曾严加管束,但你心里须得有数。若你死了,不止我,整个华山乃至长安府都会受到波及。”
金麟儿侧趴着透气,脸颊憋得通红,太阳穴边暴起的青筋尚未完全消去,手背上留着一个粉红的齿印,话有气无力,道:“我心里有数。”
孙擎风只当金麟儿是在敷衍自己,面露不愉神色。
他沉默着处理好金麟儿的伤口,放下缝衣针与醋瓶,走到灶台边,拿起一根柴棍。
“大哥?”
金麟儿侧目回望,见孙擎风头脸上满是汗水,眉目为阴影所笼罩,气势与平日全不相同。
孙擎风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你不喜饮血,我迁就你。你贪生怕死,我护着你。但你须得信我,对我的所言深信不疑——记住,你的命,比任何人都更重要。”
陌生的孙擎风令金麟儿感到害怕,他不敢直视对方,低下头,把脸埋在自己臂弯间,闷闷地应了一声。
但是,他心里却想着:“大哥不让我背负他所背负的东西,自然是因为,他知道我没有能力。我若要改变这局面,让他信赖我,就不能放弃秘密试炼。唯有战胜恐惧,我才能更进一步。”
孙擎风看出金麟儿心不在焉,单腿踩在椅子上,用柴棍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
他的语气更加严厉,道:“我非你父,亦非你兄,若不是你身负金印,我跟你只是陌路人。你听我话,我待你自然不差,但你切莫误会,以为我有多在意你,我在意的,是你体内的金印。”
金麟儿知道孙擎风是在气话,在吓唬自己,但他还是被吓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望着孙擎风摇头,黑白分明的双眼有些湿润,像极了被抛弃的幼犬:“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好人,不管甚么对错,不管你有甚么想法,只一句话:你不能冒险,”孙擎风没有戴幻生符,露出原本面目,神情冷厉,浓眉似剑,“懂吗?”
他看见金麟儿的眼睛,心脏都抽了一下,却不得不克制感情,眼中燃着一团冷火,道:“听懂了,就把手伸出来。我要你记住教训。”
金麟儿犹犹豫豫地伸出手,道:“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任性,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也想保护你。”
孙擎风看到那双白软的手掌,竟感到无从下手。
其实,他方才所言,除了“你的命比任何人都更重要”而外,哪里还有半句真话?
他是实在不会管教孩子,只得如此厉色威吓。
孙擎风看着金麟儿,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的命就是我的命,他的欢乐悲伤,就是我的欢乐悲伤。棍子在他身上,与在我自己身上,有什么分别?我这到底是惩罚他,还是惩罚我自己?”
只听“当”的一声,木棍掉落在地。
金麟儿趴在桌上,仰头望向孙擎风,问:“你真的要我?若这样能让你消气,你就吧,我不怨你。”
孙擎风深吸一口气,险些就此丢盔弃甲。
可他清楚地知道,若自己今次手软,必将金麟儿惯得不知天高地厚,更加不好管教。
金麟儿似有所感,知道孙擎风心中挣扎,不愿让他为难,狠下心来故意激他,吊儿郎当地:“大哥,你要就吧,完好睡觉,我困了。”
孙擎风神经紧绷,一时间没看出来金麟儿是故意激怒自己,扯开他的亵裤,高高举起手掌,对着他的屁股使劲拍了一掌。
啪的一声,金麟儿雪白的臀瓣上,印上了一个粉红的五指印。
孙擎风:“你可知错?”
他只觉得手疼,在战场上被刀剑砍伤,都没有这样疼过。
金麟儿虽已做足准备,但真被孙擎风了,脑袋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大哥我?他我了,我真的惹他生气、让他伤心了?金麟儿越想越懵,不过片刻,就已想象出孙擎风负气离开自己的情景,登时无比难过,哭得伤心欲绝。
孙擎风不声不响,并不理会。
金麟儿哭得越发起劲,闭着眼睛挣扎大喊:“我错了!我再也不胡闹,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别不要我!”
如此过了好一阵,当他喊得嗓子都哑了,再度睁开眼时,才发现,孙擎风其实只了自己一巴掌,而且早就已经躺上床睡着了。
金麟儿灰溜溜地爬上床,想挤进孙擎风被窝,却发现他裹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不留给自己。
他只能独自睡一个冷冷的被窝,把在长安府买的那只黑猫泥哨翻出来,抱在怀里,呜咽两声,难过地睡着了。
孙擎风睁开双眼,悄悄抚摸金麟儿的脸,擦掉他脸上的泪痕,又伸出食指,在他怀里那只猫的脑袋上蹭了两下,嘴唇翕动,了句什么,没有发出声音。
他看向窗外,发现月亮仍是那个月亮,但它到底是好看还是难看,甚至于这天地是壮美或是丑陋,自己都已经不关心了。
那夜过后,两人仿佛回到了初相识的情形。
孙擎风总是冷着脸,金麟儿总是心翼翼。
但实际上,一切都已完全不同。
孙擎风只是担心,若自己对金麟儿太好,会让他任性妄为,故需保持着长辈的威严。
他还有一点担心,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
金麟儿的心绪亦很复杂。
从前,他不敢惹怒孙擎风,是怕对方抛弃自己。
如今,他已是华山弟子,有亲外公、有师兄弟,知道孙擎风同自己生死相关绝不能分开——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意消耗孙擎风对自己的感情,心想着:“如果大哥讨厌我,又不得不同我待在一起,那该有多难受?”
他更加明白,孙擎风有一句话得很对,他不是自己的父亲,不是自己的兄长,而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最关心、最最想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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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很快过去,秋老虎开始肆虐。
天气燥热,孙擎风在厨房帮工,身上总带着油烟味。
金麟儿常须饮血,纵使日日清洁身体,却免不了会带上禽畜的腥膻气。
师兄弟们都是清心修道的人,彼此间没有太密切的交往,关系清淡如水,闻到金麟儿和他大哥身上的怪味难,免感反感。
而这两兄弟相貌平平,出身低微,举止有些古怪。弟弟薛念郎,从没有展现出任何过人之处,却能被掌门收作入室弟子,更加让人嫌恶。
金麟儿偶然听见旁人谈论自己古怪,羡慕自己运气好,因知道他们不明真相,仅是一场误会,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想寻个机会,同大家相互了解、缓和矛盾。
但有一次,他同几个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师兄弟相谈,或许是没注意话的分寸,惹得对方不快。
那几人对他直言,竟孙擎风满身煞气不像好人,还他举止粗俗不配入道门。
金麟儿十分生气,与那几名弟子争执起来。因为没学过武功,轻易被人被推到在地,但担心控制不好体内真气,轻易还击会伤人,他一直隐忍退让,并不与人纠缠。
这一幕正好被执法长老张清轩撞见,那几个欺负人的同门恶人先告状,金麟儿还没能解释,已被长老处罚,禁足于洞府半月。
金麟儿心中疑虑未消,本就无心学武,只向周行云解释了两句,而后借了几本经卷,回到积云府纳凉读书。
孙擎风并没有责备金麟儿,反倒为他的冷静理智感到欣慰,告诉他:“旁人的看法,你无须介怀。一时的胜败荣辱,则更加无关紧要。今次,你做的不错。”
金麟儿:“可你不是,我的命很重要?”
孙擎风:“他们想要伤你,或是杀你?”
金麟儿摇头:“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易地而处,若我自己优秀又用功,但师父却更喜欢一个草包,我只怕会更生气。这回是我交浅言深,了他们的不是。”
孙擎风:“这倒不像你会做的事。”
金麟儿:“他们我,都是实话,倒没什么所谓。但我不喜欢听他们你的不是,我真的有些生气。”
孙擎风:“守住秘密要紧,若没有危险,自当隐忍退让,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叫省时度势。若他们想对你不利,你就不必顾忌其他,这叫以直报怨。相比起来,你上回故意以身范险,则是愚蠢至极,懂?”
金麟儿正容道:“懂了。”
孙擎风摸了摸金麟儿的脑袋,算是同他和解。
他侧头望向远山,随口道:“我上回了些气话,不是真想你。莫生气,忘了吧。”
“一回生,二回熟,大哥想就,怎会有错?都是我不对。”金麟儿扑到孙擎风身上,紧紧地抱住他,用脑袋蹭他的下巴,用极温柔的语气,“大哥做什么,都自有道理,就算没有道理,也一定是为我好。我都明白,我永远都不会误会你,不会生你的气。”
“嗯。”孙擎风罕见地没有口是心非地两句怪话,他只应了一声,浑身僵硬,脸颊上浮着一层极淡的红晕。
金麟儿被罚禁足,孙擎风仍要去问道阁帮工。
他不放心金麟儿独处,便请周行云代为看管,做完工以后,带着三个人的饭食回来,一同围桌吃饭。
第一日傍晚,周行云给金麟儿带来了木剑。
金麟儿欢喜极了,拿着目前戏耍。
周行云:“我已将你们兄弟二人的事告诉师尊,他不是迂腐的人,只让我观察评判,决定是否教你武功。你知道隐忍自持,有容人雅量,我想,现在是时候学武了。”
金麟儿万分感激,觉得周行云身上的冷梅香今日格外好闻,道谢后多问了一句:“师兄身上为何总带着香气?”
周行云从腰间取下一个银制球,道:“银薰球,银制香囊,内装巴山的山梅花。你可知道,剑仙周望舒?”
金麟儿:“师兄是剑仙的后人!”
周行云赧颜:“非也,我只听过些传闻,知道剑仙与江南周家有渊源。我很钦慕他,曾寻访过他的足迹,在东海边一个渔村中,找到望舒剑,还有这个球,戴在身上以为自勉,东施效颦罢了。”
“师兄境界开阔,他日必有一番成就。可惜我虽姓……”金麟儿啧啧称奇,险些漏嘴,“可惜我虽生在白海,却不是青明山上的人。”
周行云:“如何?”
金麟儿:“师兄或许不知,赵姓是青明山的大姓。我若生在青明山,许能姓赵,跟剑仙的结义兄弟赵桢将军攀上亲戚。那样,咱们的关系就更亲密了。”
周行云失笑:“攀上亲戚也没用。”
金麟儿一拍脑袋:“忘啦!,话本故事里都,赵桢将军的儿子赵灵,同大侠岑非鱼是……断袖。”
周行云:“玉门惨案发生以后,赵桢将军蒙冤受辱,身陷关外有家不能回。赵灵乃胡汉混血,又名柘析白马,幼时在匈奴为奴,颠沛流离受尽欺凌,但他意志坚韧,目光长远,能出淤泥而不染,最终排除万难为父洗冤,是真英雄。”
他了一大段话,似乎意有所指。
但金麟儿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当周行云是在讲故事。
周行云无奈,笑:“念郎,师兄希望你能以柘析白马为榜样,无论境遇如何,都能永保一颗赤子心,存善念,行正道。”
金麟儿恍然大,郑重点头:“我一定做到!”
周行云正式传授金麟儿华山剑法,入门剑术名为《清风剑法》,剑招共九式,特点为轻灵奇绝,攻速奇快。
按常理来,华山派的普通弟子,学一年可掌握基本剑招,两年可以连招,三年知变招,五年方有成。
金麟儿资质中上,基础平平,体力不佳,但学得格外认真,每日挥剑练习从不懈怠,精气神同往日大不相同。
山中日子沉闷,夜间尤为无趣。
金麟儿开始学剑,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偶尔会主动找孙擎风学剑。
但孙擎风发现,金麟儿同周行云学剑时的那份认真虚心,到了自己这里,则会变成娇气可怜。
可是,这正是孙擎风的“命门”——他向来吃软不吃硬。
金麟儿若是对他发脾气,他倒是能出手教训。可这魔头一旦撒起娇来,句句话戳在他心窝里,他就只能愣在当场手足无措,道一句“不学就不学罢,有我在,你怕甚么?”
如此,孙擎风总算发现了周行云的“用处”,对待他的态度好了不少。
若是周行云有闲暇,自己心情不错,他甚至愿意跟这个后生辈过上几招,通过切磋助他提升剑技。
非是孙擎风托大,要知道,周行云虽是天纵奇才,但在他这个用了两百年间、杀了数十万鬼方兵的人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两人能过上几招,全是因为孙擎风有意隐藏实力。
傍晚云霞金红叠紫,远山青青如玉。
积云府外,剑芒如雪,激荡的剑气扬起遍地落叶似雨。
周行云冲将上前,虚攻孙擎风右臂,剑锋突转,直取其左腿。
孙擎风一手负于身后,单手持一柄木剑,寸步不动,只将手腕轻旋,使出一招“灵蛇衔丹”。
平平无奇的木剑在他手中,仿若一条鳞甲坚硬的游蛇,从周行云严密防守中唯一的丝破绽处钻入,云淡风轻地化去对手剑风中的内劲,单用剑身就拍开了他的剑锋。
周行云料到孙擎风有此一招。
他先前已在孙擎风手上吃过亏,知道此人剑法出神入化,只这一招“灵蛇衔丹”,就已连胜自己三次。
他为破此招,直是夜不能寐,终于想出一个以退为进的办法——故意露出破绽,请君入瓮、用计连环,在孙擎风破招的瞬间,迅速挽了一个剑花,将剑斜向上挑,剑芒疾如电光,剑锋从孙擎风腰侧划过。
孙擎风腰间挂着一个锦囊,皮扣被剑锋割断,锦囊应声落地。
金麟儿大笑鼓掌:“师兄厉害!”
孙擎风原是目露赞许,此刻赞许瞬间变为不悦。
他原地换步移形,以手腕击中周行云的手肘,电光火石间,一招夺了对方的兵刃。
周行云尚未看清孙擎风的动作,只见对方手中长剑的剑尖,已点在自己喉头。
金麟儿目瞪口呆,算悄没声地溜走。
孙擎风将剑往空中一抛,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锦囊。
只听哐的一声,长剑正好落入剑鞘。
孙擎风轻哼一声,瞥了金麟儿一眼,大声问:“大哥如何?”
“大哥……大哥欺负人!”
金麟儿逃跑不成,跑回孙擎风身旁,抢走他手里的锦囊,开一看,发现其中根本没甚么稀奇,有的仅仅是一颗没了芯球的铃铛壳,咕哝道:“大哥好穷。”
孙擎风照着金麟儿的屁股拍了一巴掌,搂着他的肩膀往洞府走:“废话恁多?吃饭去。”
周行云愣在原地,琢磨着孙擎风的剑招,几乎已经入迷。
金麟儿回头笑喊:“师兄,剑仙也要吃饭!”
周行云回过神来,见金麟儿把饭桌搬到了室外,摆好碗筷,布好饭菜,正在往陶碗里倒酸梅汤。
大雍朝所有活人里面,想必没有比孙擎风活得更久的。
他押着金麟儿同自己一起将手洗净,便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让周行云和金麟儿分坐左右。
饭桌四四方方,空着一个位置。
金麟儿粗心大意,倒了四碗酸梅汤。
孙擎风把那碗汤摆在金麟儿面前,道:“做事毛手毛脚,要么就把多出来的那碗喝了,要么晚上你刷碗。”
金麟儿:“我喝多了要尿床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既不肯刷碗,也不要喝汤。
周行云把那碗汤摆在空位前,道:“薛大哥莫要责备念郎。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此处风光壮阔,坐着一整个华山的山峦清风、流云晚霞。我们三人同天地对饮,岂不妙哉?”
孙擎风与金麟儿不约而同相视一眼,只看见彼此眼中都带着同样的惊诧:咱们不懂,还是不要乱煞风景的话。
周行云失笑:“我来喝就是了。”
金麟儿喜欢热闹,对这光景满意极了,自己没吃几口饭,一会儿给这个布菜,一会儿给那个盛饭,喝过酸梅汤,嘴都懒得擦,嘴唇上乌红一片,看着十分滑稽。
孙擎风随手抹去金麟儿嘴角的汤汁,嘲道:“不怕人笑话。”
金麟儿:“不怕,又没有外人在。”
周行云端起第四碗酸梅汤:“薛大哥的手艺很好。”
金麟儿咬着筷子,偷偷瞟了孙擎风一眼,声道:“师兄,你肯定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吧?”
见孙擎风对自己怒目而视,他立马改口:“不过你去过那么多地方,连白衣剑仙的望舒剑都找到了,想必还是吃过许多美食的。”
孙擎风面色少霁,兀自埋头扒饭。
金麟儿食量不大,边喝酸梅汤边同周行云话,问他游历时的见闻,对梁周时期的历史故事格外好奇。
他东扯西扯、绕来绕去,终于状若不经意地抛出蓄谋已久的疑问,道:“师兄你,柘析白马跟岑非鱼,两个人都是威震四方的英雄,为何不要世间的温香软玉,偏偏成了断袖?”
孙擎风险些噎住,没好气道:“他们断他们的袖,关你甚么事?再胡思乱想,将你送去当道士!周兄莫要理会他。”
周行云哭笑不得:“这我倒是从没想过。世间弱水三千,两个人能相识相知,长相厮守,其中因由千万,不可一概而论。若非要出个所以然来,大抵就是,两情相悦,于是便顺其自然。”
金麟儿不住点头:“两情相悦,顺其自然。我懂了,多谢师兄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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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么了?”
孙擎风隐隐感觉到金麟儿心中的疑惑,但他自己心里头同样乱糟糟的,颇有些焦头烂额,索性放任自流。
送走了周行云后,他将金麟儿支使去收拾碗筷,独自跑到瀑布下,决定每日傍晚来此坐静心。
周行云的回答,消除了金麟儿心中的疑惑。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总觉得孙擎风很不一样。
眼下,他终于能够肯定,孙擎风于自己而言,如父如兄、亦师亦友,但与天地间所有人都不同,是他一生中只能有一个的,爱慕的人。
金麟儿想通此节,迫不及待地想要成长,想要克服内心对《金相神功》的恐惧开始练武,从而与孙擎风并肩而立。
故而,他将先前搁置的秘密试炼重新开启。
金麟儿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一则考虑到马蜂怕水,二则顾忌到孙擎风不许自己同他离得太远。
于是,他想出一个新奇办法,计划趁孙擎风在瀑布下坐静心,偷偷憋在水中闭气。他想当然地以为,若是自己意外溺水,孙擎风必定能够及时发现,如此就不算冒险,孙擎风就不能生气。
又是一日傍晚,两人送走周行云。
孙擎风收拾碗筷,金麟儿捧着书卷读得入神。
远山叠翠,霞飞鹤舞,赤金彩练似的霞光几可夺日月之明。
而金麟儿坐在窗边上,双目清亮,双眉间金印暗流光,面颊被暑气熏得微微发红,颜色尤胜烟霞。
他从前非是这般模样,难不成是练功练的?孙擎风如是想着,冷不防碰到一个大木桶。
金麟儿沉浸在书中,未有所觉。
孙擎风手忙脚乱地把木桶捡回来放好,装作若无其事,又踢到一个木桶,看金麟儿全没察觉,料想他一时半会不会闹妖,随口嘱咐两句,独自往瀑布去了。
洞府的门刚刚阖上,金麟儿原地蹦起,像一块瞬间“活”了过来的石头,拿书本挡着脸,蹑手蹑脚跑到门边。
他从门缝间望见孙擎风远去的背影,把经书往桌上一拍,大叫着冲出洞府,循着事先探索过的路,抄近道跑到瀑布边,躲进草丛里。
瀑布下边,孙擎风未觉有异,闭目坐如常。
金麟儿看孙擎风已经入定,便偷偷潜入水中,游到他附近,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
刚开始时,他不觉闭气困难,在水中百无聊赖,偷偷抬眼向上望,透过水面观察孙擎风,嘴角扬起,吐出一连串气泡。
流水哗哗,寒气袭人。
孙擎风着赤膊,只在腰间围一条布巾遮羞,没有戴着幻生符,露出原本阳刚俊朗的面容。
他凝神定气坐在瀑布激流下,颇有些“八风吹不动”的庄严肃穆,但那一身漂亮的腱子肉,苍白的肌肤上覆着的伤疤,又充满着阳刚健美,令人心神怡荡。
金麟儿憋气久了,有些头晕眼花。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发现孙擎风有些异常。
孙擎风已经从瀑布中走了出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确定金麟儿不在,便把手伸至自己两腿间。
因他腰上捆着块麻布,那地方被布巾遮住,金麟儿隔得远,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只看得见他眉眼低垂,手上不停动作,然后呼吸变得急促,模样看起来有些痛苦。
金麟儿赶忙游向孙擎风,突然从水下钻出来,关切地问:“大哥,你不舒服?练功练岔了?”
孙擎风闷哼一声,胯间布巾上,隐约透出一团不寻常的水痕。
他瞬间停下手中动作,惊诧、气恼又羞愤地瞪着金麟儿:“你干什么!”
金麟儿完全摸不着头脑:“我没干什么啊,你在干什么?”
孙擎风胸膛剧烈地起伏:“滚回去!”
金麟儿:“是你让我不要离开你的视线的。”
孙擎风咬牙切齿道:“你……你先转过去。”
“你真的没事?好吧,我知道错了。”金麟儿犹犹豫豫地转身,琢磨着孙擎风到底是练错了什么功夫,心中担忧,悄悄回头看他,发现他正拿着布巾擦拭胯间的污浊。
金麟儿正是求知若渴的时候,常常自己琢磨许多事,登时明白过来,指着孙擎风那地方,:“精满则溢,原来这就是你的办法。”
“你!”孙擎风险些从石头上滑进水里,气得破罐破摔,索性继续走进水里洗了个澡,任由金麟儿量自己的身体。
孙擎风清理干净,懒得穿亵裤,披上外袍,蹲在水边搓洗布巾,道:“看什么看?有甚么好看?你自己没有?看够就滚回去,不知羞。”
金麟儿很少在白日里看见孙擎风的身体,如此清楚地看见他胯间那物,尚属头一遭——孙擎风那物懒洋洋地垂着,纵是如此,亦能看出很是壮硕,不知别人如何,至少和金麟儿自己比起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金麟儿莫名心生敬佩,跑到孙擎风身边,同他并排蹲着,赞道:“大哥,你真是厉害,那个、那个都比别人的……”
“闭嘴!”孙擎风连耳朵根子都是红的。
金麟儿觉得有趣极了,挽着孙擎风的手臂摇晃,嚷嚷起来:“看是看够了,但还没学会。大哥,你教教我吧?”
孙擎风倒抽一口凉气,梗着脖子道:“这、这事儿不用人教,到了年纪自然便会。你现在不会,就是还没到时候。”
瀑布飞流直下,流水哗哗,吵得人心焦。
明净的水潭里,倒映出两人相互依偎着的影子。
金麟儿把脑袋靠在孙擎风肩头,发出一连串疑问:“你当真是福至心灵,自己领悟的?什么年纪?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孙擎风被问蒙了,心里准备好了几千句骂人的话,根本张不开口,瞪眼看着金麟儿,像一只正偷吃鱼干时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怒气冲冲,却不敢大声叫嚷。
金麟儿从未见到过孙擎风这般模样,觉得他可爱极了,不禁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道:“你答不上来,肯定是骗我的。”
“不许乱摸!”孙擎风瞬间炸毛,恨恨地瞪着金麟儿,不过片刻又把头扭向另一侧,罕见地支支吾吾起来,“白海军营,军营,没有女人。”
金麟儿:“女人?”
孙擎风:“男人们血气方刚,自己想办法纾解。”
金麟儿抱着孙擎风的胳膊不放,道:“大哥,我都十七了。你入军营的时候才几岁?血气方刚,是十四还是十五?我若是走在路上,突然‘满则溢’,肯定又要被人笑话了。”
孙擎风气急败坏:“我不是过了,走在路上不会满则溢!你到底做什么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你如此偷窥,是不是君子应为?”
金麟儿被问住了,自然不敢自己是来进行秘密试炼的,咬了咬嘴唇,终于想到一个借口,道:“我就是,想看着你,没别的。”
听到那句话从金麟儿双唇间跑出来,孙擎风就知道自己输了。
虽然他还是挣扎了一番,装作眼瞎耳聋,试图若无其事地独自离开。
金麟儿对孙擎风的脾气了若指掌,知道他若想离开,自己强留不住,纵然是留下了,亦没什么意思。
他不像狗皮膏药似的贴着孙擎风,反而仅仅是攥着他的一根手指,只用了微乎其微的力气,就把孙擎风拖住了。
他站在孙擎风背后,声:“大哥,我们相识快五年了,日子已过了近半,你可活够了?我觉得不够。我们在一起,多做些快乐的事,有什么不好?”
红日沉入山谷,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孙擎风叹了口气,握住金麟儿的手,转过身来,一把将他拉入怀里。
他把金麟儿抱到先前那块大石头上,将他的手掌握在自己手里,比了比大,叹道:“你我初相识,你从雪地上走过,脚印还没老子巴掌大,手就更了。当时不敢牵你,怕把你碰坏了,想扇你巴掌将你叫醒,又怕不当心把你给死。”
金麟儿乐呵呵的笑:“哪儿那么脆弱?”
孙擎风:“我还怕石屋里太脏,一不心就把你脏死了。”
现而今,金麟儿手指修长,跟孙擎风比起来虽仍显,但无疑已是大人模样。他听过孙擎风这番话,只觉得其中蕴藏着无限的温柔情意,笑:“长大了就不值钱了,你都开始揍我了。”
孙擎风哂笑:“揍你一巴掌,还记大哥的仇?”
或许是被金麟儿叫习惯了,孙擎风亦开始以大哥作自称。
听到金麟儿慌忙否认,他心中觉得很舒坦,又多了两句:“老子原以为只要忍你几年,待你长大成人,咱们便谁都不用管谁。可你总是长不大,或者你跟别人格外不同,越是长大,越多麻烦。”
孙擎风衣袍大敞,金麟儿坐在他身上,隐约能感受到他的皮肤、他身上的凉意,甚至于他内心的躁动,渐觉口干舌燥。
金麟儿舔了舔嘴唇,侧脸贴在孙擎风胸口,被孙擎风推开,便退而求其次,靠在他肩头,道:“你以前过,我是魔头,是你命里的克星。”
“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孙擎风迟疑片刻,无奈地将唇贴在金鳞儿耳边,低声同他了几句话,又嘱咐他“切莫太过用力”,继而将脸别向另一侧,装作看风景。
金麟儿解开亵裤,感觉到血气上涌,被孙擎风看着,虽有羞臊,但这羞臊下面,更有一层隐秘的快乐。
他按照孙擎风所的方法,握着自己胯间那物,上下动作片刻,忽然闷哼一声,道:“大哥,有、有些疼。”
孙擎风瞬间看向金麟儿,朝他那地方看了一眼,嘲道:“下手没个轻重,你当那是别人的?不算替赵家传宗接代了?”
金麟儿:“你知道我笨。”
他其实算不上笨,但颇有种“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自由散漫,所有的聪明才智,可能都用来对付孙擎风了。
“哪来的讨债鬼?”孙擎风有片刻挣扎,却为金麟儿眸中的秋水所浸没,“你……算了,你闭眼。”
他把金麟儿额前戴着的玉扣太极巾解下,换了个位置系上,轻轻蒙住他的双眼,在后脑上了个结,用食指挑了挑这条布巾,问:“捆着可难受?”
金麟儿双眼被蒙住,很不习惯,不由仰起头,将脸朝向孙擎风的方向。
透过乌色的纱布,以及日落前最后一道天光,他能隐约看见孙擎风的人影。他摇了摇头,鼻尖触到孙擎风的鼻尖,嘴唇贴着孙擎风的嘴唇划过:“哎?不难受,你在就好。”
“莫要偷偷看我,你不知羞,我知道。”
孙擎风用脑袋撞了金麟儿一下,让他把脸别开,掌着他的两只手,慢慢带他动作。
金麟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因为看不见东西,身上的感受便越加明显。
他清晰地感觉到,孙擎风的手握着自己的手,胯间那物被双手包握着,他带着自己上下动作,手指略有些粗糙,时不时会碰到自己的身体。
孙擎风指尖冰冷,金麟儿却觉得,他每每碰到自己,都像火在冰面上划过,能让自己瞬间融化,化成水,化成沙,化成春风吹生野草。
野草蓬勃生发,成了一片荒原,成群的野马狂奔而过,金麟儿的心里全都是乱的,但很快乐。
夜幕成了一条轻盈温暖的棉被,不知不觉间,已经罩在两人身上。
黑暗中,金麟儿的喘息声若有似无地飘着,像是一片又一片柔软的鹅毛,一片又一片,全都落在了孙擎风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