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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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麟儿冲到傅青芷门口, 正想开口大喊“贼人休走”, 便被孙擎风踩住衣摆,摔了个“五体投地”。

    李全眼中惊慌一闪而逝, 朝金麟儿点头哈腰, 递给他一张干净的手帕。

    金麟儿摆摆手, 表示无妨。

    李全识趣地收回手帕,似乎是已经被人拒绝惯了。他敲了敲傅青芷的房门, 张嘴“啊啊啊”地叫唤, 原来方才一直不出声,是因为他同别的伙计一样, 不能话。

    傅青芷推门而出:“掌柜的?你可算是来了。你送我的毛桃虽然好吃, 但不顶饱, 我都饿扁了。”

    金麟儿扒在门上朝里望,没找到陈云卿的踪影,更疑惑那李全为何不敢敲门:“云卿大哥怎没在?掌柜的送你桃儿做甚?”

    “他出去听消息,我饿了, 不想动弹。”傅青芷扬着下巴把胸一挺, 自信满满地, “人家送我不送你,自然是看本姑娘长的漂亮。”

    金麟儿盯着她那干瘪的胸脯,知道傅青芷是个男人,忽然有些心疼陈云卿,想着找个机会跟孙擎风商量一下。

    李全笑着点头,模样十足憨厚, 指着托盘里的一碗臊子面,面里还放了个香喷喷的大肘子。

    傅青芷疑惑道:“我要的是素面,你该不会是送错了?我倒是无所谓,只怕别的客人要冒火。”

    李全摆摆手,伸出手指朝傅青芷点了好几下,意思是:没错,这是送给你的。

    金麟儿隐约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焦急。他向傅青芷摇头使眼色,暗示她不要吃这碗面。

    “错就错吧,钱我照付,省的你麻烦。”傅青芷顶着一张漂亮面孔,已习惯旁人对自己献殷勤,也不斤斤计较,接过面碗,朝李全道谢。

    然而,李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指着面里的大肘子,朝傅青芷“啊啊啊”地叫唤,不知是想些什么。

    他着着,忽然静下来,低垂着脑袋,收回托盘夹在腋下,抬脚准备离开。

    金麟儿觉得古怪,忽而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老李,找了你许久,原来在这儿。王屠夫把猪送来了,快过来后院帮忙。”

    张宁宁施施然行来。

    这女人步伐沉稳,走路无声,显是练过轻。

    张宁宁把李全叫走,自己却没有马上离开,同三人寒暄一番,道:“姑娘莫怕,那毛桃是我让老李给你送来的。”

    傅青芷:“多谢老板娘。”

    张宁宁:“我从前在峨眉山学艺,亦曾仗剑江湖,可一个女儿家,四海漂泊,总不是办法,遇到老李,便在此地留下。我留意到你是个出门闯荡的女侠,知道你辛苦,便想多关照你。”

    孙擎风把金麟儿拉到身边,视线扫过张宁宁,懒洋洋道:“看来,贵店生意很是红火。”

    张宁宁尴尬地笑了笑:“诸位勿要多心,这客栈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生意一直不错。老李上错菜,非是坑骗生人,只因他几年前生过一场大病,病后口不能言,耳朵亦不大好使,听错了你的吩咐,还请见谅。这面钱还是按素面的价来结。”

    傅青芷连忙表示没关系,把张宁宁送走。

    陈云卿从街上回来,四人聚在傅青芷房内商议。

    金麟儿总觉得李全就是傅青芷先前看到的那个“鬼”,毕竟这世上不可能真有鬼。

    但傅青芷全无所觉,一来她未曾在此地感觉到妖气,二来她精于形象幻化,看人不注重外貌,反倒比别人看得更加透彻。

    很快,陈云卿的一句话,消了金麟儿的怀疑:“方才我在兵站里问过,先前我们夜宿的地方,就是缙云山。近年来,一部分失踪的人,都是在缙云山中被发现的,不少人最后被人看见,亦都是去往那个地方。”

    金麟儿:“难道山中有妖?”

    孙擎风摇头:“这些人为何不约而同想要进山。”

    陈云卿:“我又到集市上听,缙云山中矿脉丰富,但山势险要,纵然未遇上刮风下雨,都常滑坡,开矿难度很大。东峰地势低些,百姓会入山猎、采药、踏青,但都是结伴同行。”

    傅青芷:“只怕山中的确有妖。”

    陈云卿:“大家都,那不是妖。”

    金麟儿:“那、那是……”

    陈云卿一本正经道:“是鬼。”

    “勿要捕风捉影,明日去西山一看便知。”孙擎风知道金麟儿又在想入非非,伸手往他背上拍了两下,看傅青芷吃过面条没有任何不适,便先带着金麟儿离开,“少乱想,待会儿又吓病了。”

    曾经孙擎风给金麟儿金印的秘密,把金麟儿吓得高热不退,这事孙擎风总是记着,过去五六年了,还时常提起,引以为戒。

    金麟儿略有些难为情:“大哥,那都是时候的事了,那时我人胆子,还在叫你作爹呢。”

    孙擎风:“我错了?”

    金麟儿撇撇嘴:“都是我病错了。”

    孙擎风失笑:“你这辈子能见到的鬼,加起来还不如我体内关着的多,有什么可怕?堂堂魔教教主,当喜怒不形于色。”

    金麟儿想了想,觉得孙擎风的很在理:“如果鬼都长成你这样,我肯定不怕别的,只怕还会开心死。”罢关上房门,把孙擎风扑倒在床上,“本教主要和鬼困觉!”

    其实金麟儿脸皮不薄,不是担心别人笑话自己怕鬼,只是每当他听到孙擎风这样话,就会觉得,对方还在把自己当孩儿看。

    他进而又想到,六年前自己还在管孙擎风叫爹,四年前开始叫他作大哥。

    自己会老会死,孙擎风的生命却很漫长。

    若有朝一日,自己死了,倒也没什么可惜,只是徒留下孙擎风一人,独活人世间,他会有多孤单?

    每思及此,金麟儿都觉怅然。

    他趴在孙擎风身上,玩笑道:“再过几年,该换你叫我作大哥了,然后我越来越老,你一直不变,若不想别人起疑,你岂不是要管我叫叔叔、叫爹?”

    孙擎风黑着脸,显然是感应到金麟儿的那点苦闷心思,亦觉唏嘘不已。

    “不会。”他把金麟儿从身上推下去,扯着被子把两人都裹住,弹指熄灭蜡烛,用手掌捂住金麟儿的眼睛,“睡觉,梦里想去。”

    翌日清,天光未亮。

    金麟儿很早行来,爬起来去茅房解手,穿过走廊时听见鸟叫,随意向窗外看了一眼,忽然看见李全,险些被吓住。

    时辰估摸着还是寅时,天边全没有太阳的影儿,外头黑漆漆一片,客栈大门屋檐翘角上挂着的两个灯笼在随风摇摆。

    火光忽明忽暗,暗时什么都看不见,忽而风停,火光一窜,那黑炭似的李全的身影,瞬间从黑暗中显现——他连个灯都没有提,像个飘在寒冷夜雾中的无常鬼。

    金麟儿听李全开客栈大门,赶忙蹲下,扒着栏杆悄悄向下望,见李全披着蓑衣,那蓑衣上头湿淋淋的,但外面却并没有下雨,便更觉可疑。

    他想再看清楚些,往左挪了两步,不当心踩到地上的杂物。

    木片断裂,发出“剥”的一声爆响。

    金麟儿躲藏不及,突生急智,往地上一躺,借栏杆最下面的木梁挡住自己。

    李全瞬间回头,望向二楼,应当是没看见什么,抓抓头发快步走入后院。

    稍晚些时候,四人从镇上出发,往缙云山西峰去。

    路上,金麟儿把夜遇李全的事了一遍。

    不想,当时陈云卿同样醒着,且看见了这事:“我昨晚趴在窗边睡着了,半夜听见声响醒来,就看见李全站在大堂里,望着麟儿的厢房。麟儿躺在地上装死,其实衣袍还是露出来一些。或许李全病过,眼力不好,没有看见。”

    金麟儿:“你没事趴在窗边做甚?”

    “没什么,写字。”陈云卿脸一红,他的厢房在傅青芷的厢房对面,趴在窗边做甚,显而易见。

    陈云卿怕金麟儿追问,便先岔开话题:“我还发现一件怪事。”

    金麟儿好奇心重:“什么事?”

    陈云卿:“昨日午后,有一胖一瘦两个官差前来住店,因为房间已满,便被安排在后院。近傍晚时,我看见那胖官差吃了碗宁娘做的阳春面,然后结账离开。方才,又看见那瘦官差独自吃面,结账离开。据,宁娘阳春面是客店的招牌,许多客人离店时,都会吃上一碗。”

    傅青芷:“味道确实不错。”

    孙擎风发现了一丝异常:“那两个官差住店时,是来办公,要住上四五日。”

    陈云卿:“我留心观察过,有三个昨日午后刚才入住的人,今早就离开了。虽未发现格外明显的疑点,但我直觉,这客栈里还是有蹊跷。”

    孙擎风:“但凡离店,必先吃一碗阳春面,旁人见了,则都知道他们将要离开。”

    陈云卿点点头:“这点很是可疑。傅青芷、麟儿,你两个都要当心。”

    四人话间,已按照灵脉图,行至图上标注的缙云山西峰矿床处。

    因为图纸已经有些年代,地形多少有些改变,他们一路行来,常常不能精确地找到地方。

    此刻出现在四人眼前的,只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四人只得分成两队,各自搜寻。

    孙擎风同金麟儿向东走,不多时便听见水声淙淙,拨开芦苇杆,发现这地方竟是前夜露宿的破庙。

    他把金麟儿护在身后,朝破庙走去:“跟在我身后,留神脚下。”

    前夜凄风冷雨,此时艳阳高照,溪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像一条晶莹剔透的泥鳅,正躺在地上懒洋洋地扭动腰肢。

    荒山中的破庙,墙壁上布满青藤,微风吹来,叶片莎莎响,全不似夜间看来森然可怖。

    金麟儿两手搭在孙擎风肩头,过不一会儿,干脆抱住他,像条披风似的挂在他背后咯咯笑:“大哥,我长高了。长高真好,可以这样抱着你。”

    “我不舒服。”孙擎风话是这样,但却用力一耸肩,干脆把金麟儿背起来。他两腿一抖,将鞋子踢到溪水对面,赤脚淌水过溪。

    孙擎风行至溪流中央,水刚好没过他的大腿,水波扬起,湿了他的裤裆。

    金麟儿扒在孙擎风肩头,偷偷朝下看了一眼,语气古怪:“大哥,你尿裤子了。”

    “什么?”孙擎凶神恶煞地瞪了金麟儿一眼。

    金麟儿别过脸去假装看风景:“没,你听错了。”

    孙擎风继续往前走,才迈出两步,就听见金麟儿声嘀咕“孙擎风尿裤了”,刚准备发火,便突然被金麟儿咬住耳廓。

    孙擎风咬牙切齿道:“今日皮痒了?”

    金麟儿把脸贴在金鳞儿颈间,声:“大哥,上回我尿裤子,还是在积云府,那时候你悄悄帮我擦掉了。你在瀑布边,教给我一个办法。如今,我觉得那办法已经不太管用。”

    孙擎风知道,金鳞儿的不是尿床,而是遗精。

    他一听到“瀑布”两字,脑海中就不由浮现出,自己在瀑布边亲手替金麟儿纾解的时的画面。

    那时候他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尴尬。

    可今时不同往日。

    孙擎风再度想起当时情景,心底生出一股冲动。

    这冲动搅乱了他的思绪,在他脑中偷梁换柱,让他不自觉地,把回忆中的金麟儿,替换成如今模样,能勾起他爱恋的模样。

    灰黑夜幕下,鸟栖梢头,风定花落。

    瀑布爆落,溅起白花朵朵。

    金麟儿眼上覆着一条太极巾,挺翘的鼻尖上冒着热汗,汗珠流过他的脸颊,滴落至颈窝。他的身上没有一丝烟火气,像华山青松枝头的一抔雪。

    雪落在孙擎风眉梢,融成水流进他眼眶,化成热泪汇入心房,再沸腾了他的冷血。

    千百个臆想出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在孙擎风脑海中交替闪现。

    金麟儿偏还要点火:“孙擎风,我想和你睡觉。”

    他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形状,柔软的睫毛扫过孙擎风颈侧肌肤,像两只巨大的芭蕉扇,挥动狂风,招来骤雨,令孙擎风的天地电闪雷鸣。

    孙擎风活像一只被烧红的大水壶,心绪沸腾翻滚,脑袋顶上都在冒着白烟,脱口而出:“我也想。”

    金麟儿瞬间将两眼瞪的滚圆:“你什么?”

    孙擎风摇头轻笑,浓眉如墨,目带星光,迈步向前走,格外的意气风发。

    而后,他便意气风发地踩中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一个趔趄栽倒在水里,冷静下来,吐掉嘴上挂着的水草:“没什么。”

    .

    一刻钟过后,破庙门前。

    “你不承认也不要紧,反正我都听清楚了。”金麟儿坐在破庙门口晒着太阳,把湿衣服拿在手里用力拧,眉睫上挂满水珠,脸上亮晶晶的,“听吃鱼能补脑,咱们来比赛捉鱼吧?输的人要陪赢的人睡觉。”

    孙擎风沉着脸,夺过金麟儿手中的衣裳,两手用力一拧,水珠便哗啦啦往下掉。

    他把衣裳团成一团,照着金麟儿的面门扔去:“软脚虾。”心想:这魔头已经长大,越来越骗不住,找个时间把他睡了?可他那么娇气,不好被弄疼了,往后会怕我……我得心一些。

    金麟儿血气方刚,对“那事”万分好奇。而且,两人经历风风雨雨,他早就不担心孙擎风扔下自己,已然有恃无恐,胆敢得寸进尺,用手肘拄了孙擎风两下,问:“真的忘啦?”

    孙擎风长发一甩,洒了金麟儿满脸水珠,三两下束好发髻,起身走入破庙:“晚上别跑。”

    金麟儿欢呼雀跃,开心地跑上前,觉得倒在地上的破烂弥勒像,笑得很是慈祥,便双手合十,朝它道了声:“阿弥陀佛。”

    “有人来过。”孙擎风站在佛龛前,用手指捻香灰,“先前我们借宿时,佛龛里没这么多残香。”

    金麟儿将剑半抽出鞘:“大哥连这种事都记得。”

    孙擎风:“若真有埋伏,你早已掉进陷阱。”

    金麟儿收剑入鞘,摸摸鼻子:“这不是有你在么。”

    孙擎风仔细查看一番,没有更多发现。

    不过多时,陈云卿把傅青芷背过河,提刀走入破庙,见另外两人好端端地站着,松了口气:“溪水边有斗痕迹,以为你们遇袭。”

    什么斗痕迹?妖精架还差不多。

    孙擎风:“闲话不提,可有发现?”

    陈云卿点头,继而又摇头,道:“西峰地势,东北高、西南地,溪水一直向西,流到山崖边,附近别矿洞,连个山洞都没有。但我能感觉到,这附近灵气充溢,必定有一个或者几个较大的灵晶石矿洞。你们有什么发现?”

    孙擎风:“昨日我们离开后,有人来过这破庙。”

    金麟儿:“会不会是那个‘鬼’?他杀人以后,良心不安。你们看,这佛龛里有许多残香和香灰,倒在地上的佛像,表面很干净,应该是有人擦拭过。”

    傅青芷:“显而易见,那只‘鬼’就是常在重庆府作案的真凶,犯下太多杀孽,因心虚而不敢在光天化日下拜佛,常在抛尸以后来此破庙烧香悔过。”

    金麟儿:“他既已杀了这样多的人,为何还会觉得心虚?他既然感到心虚,为何还要继续杀人?”

    傅青芷:“我又不是他,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

    孙擎风:“若附近真有灵晶石矿洞,他杀人,必定是为从人血中吸取灵气。先杀人、再求佛,多半是因为他心中不愿如此,却不得不如此。”

    金麟儿的脑海中,李全和张宁宁的面目一闪而过,他喃喃道:“早先我过,昨夜李全回到客栈,蓑衣上沾满了水。或许,‘鬼’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或者更多。”

    陈云卿:“这附近没有人的足迹,当然,可能是我大意,没有发现。可若凶手真是他们,我们今日前来缙云山,必定已经引起他们警觉,仓促更易客栈,反倒是此地无银。”

    傅青芷:“那怎么办?”

    陈云卿:“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今夜回客栈住着,务必当心,明日暂停行动,找他们的破绽。”

    “我看,掌柜的和她丈夫都只是寻常人。你们几个手上拉着张弓,看谁都像靶子,成日疑神疑鬼,可见人心比妖心坏多了。”傅青芷了个喷嚏,没好气道,“谁在骂我?行行行,你们千万把我盯好,他们若想要灭口,肯定是先冲我这弱女子来。”

    天色渐暗,缙云山不宜久留。

    四人回到镇里,直接在闹市中吃过晚饭,而后才返回客栈。

    陈云卿做惯捕快,时刻留心观察四周,行至客栈附近,从人群中发现了李全。

    李全的黑脸,在绚烂的晚霞中,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坐在一户人家门口,一手捏着个木偶,一手拿锤子敲敲,三两下就把木偶的断手给接了回去,看不出修理的痕迹,可见手艺很好。

    童们笑闹着,从街头跑到街尾,见李全朝他们招手,便一窝蜂地冲向他,争抢着抚摸他手里的木偶:“谢谢李叔,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

    李全“啊啊”叫着,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客气,转身离开。

    一个老妇从屋里追了出来,塞了两个枣泥饼给他,道:“孩子们总给你们添麻烦,老婆子做了枣泥饼,带回去和宁娘吃,你们也该要个孩子啦。”

    李全抓了把头发,憨憨地笑了起来,实在不像个穷凶极恶的人。

    陈云卿回房后,把窗扇留了道缝,又趴在窗边观察客栈里的动静,最后望着傅青芷的厢房,把被子披在身上,算又这样睡一个晚上。

    傅青芷前夜淋雨,现下才感觉出自己着凉了,干脆用被子裹住自己,把门窗都关上,准备躺上床睡觉。

    正当傅青芷行至屋内朝向后院的窗前,忽听听得院中草木沙沙作响。

    她凝神再听,竟听到剑刃破风的声响。

    她把窗推开,向院内眺望,见得张宁宁在月下舞剑。美人身姿灵动,剑势如虹,劈开轻纱薄雾般的月色,十足精彩。

    院角桂树下,李全正拿着簸箕筛桂花干,香气似有若无。李全看着张宁宁舞剑,满眼温柔情意,渐渐忘了手中动作,把簸箕放在脚边,为张宁宁叫好:“娘子好身手!”

    纵然李全貌丑,可他全心全意爱恋着张宁宁,张宁宁亦不嫌他,实在令人艳羡。

    傅青芷被这场面吸引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全原来是会话的?

    李全忽然看向傅青芷:“姑娘也喜欢舞剑?”

    傅青芷直觉不妙,尚未关窗,便见张宁宁忽然收剑,朝自己掷来钢针一枚。

    她看得入神,没有防备,在这样短的距离和这样快的攻速下,全然避无可避。

    钢针转瞬刺入傅青芷臂,她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张宁宁收剑入鞘,运起轻功朝傅青芷走去。

    李全拉住张宁宁,目中满是挣扎神色:“娘子,你我越陷越深,这勾当到底要干到什么时候?今日此事,欠妥。”

    张宁宁闭目蹙眉,摇头道:“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师父要我们每年上供足量灵晶石,咱们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不愿作恶,更不愿眼睁睁看你死在师父手中。”

    “唉,走一步是一步,能与你多过一天,就是一天罢。”李全松开张宁宁,把桂花收进后厨,戴上斗笠、换上蓑衣,慢慢把近日积累下的泔水倒入一个大木桶里。

    张宁宁跃至半空,爬入傅青芷房里,点住她的昏睡穴,从后腰上取下一捆麻绳将人绑好,抱着傅青芷跳至后院。

    李全装好泔水,从角落里把一辆推车推出来,揭开推车底部的木板,将傅青芷放进暗格。

    张宁宁取下发簪,按下簪尾木扣,从中取出一卷符纸。但见她将符纸贴在傅青芷身上,嘴里念念有词,继而取下放入自己怀中。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变幻成了傅青芷的模样。

    李全叮嘱:“娘子千万心。他们以为我聋哑,话时不曾留心,我听得,那姓陈的公子哥,曾是昆仑缉妖司的捕快。你的符纸,可能会被识破。”

    张宁宁:“师父一直防着缉妖司,符纸以灵力炼成,寻常道人、捕快都无法识破。你且安心,我去去就回。”

    李全又拉住张宁宁:“娘子,这四人都不是普通人,咱们或许可以借他们的手对付你师父。”

    张宁宁叹道:“师父法力高强,世间恐怕没有敌手。这几人精明得很,很快就会查出你我杀人炼制灵晶石的秘密。横竖是个死,不如放手一搏。”

    李全欲言又止,最终只得点头。

    张宁宁:“待会儿,你把他们运至矿洞,我来断后。先除掉这两个弱的,再对付那个最麻烦的。”

    她罢转身离去,从后厨里拿了一壶酒、两个杯子,以傅青芷的模样,敲门走进陈云卿厢房。

    陈云卿被吓得不轻。

    但“傅青芷”只了几句好听的话,便哄着陈云卿喝下一杯酒。片刻后,陈云卿既被迷晕过去。

    “你亦是个痴儿,对不住了。”张宁宁在房中留了片刻,看外头已经没有客人,才扶着陈云卿,故意绕道,从金麟儿和孙擎风的厢房前走过,装作亲密模样,扶着陈云卿进入傅青芷房里。

    客栈另一侧,厢房中。

    孙擎风挑亮灯芯,手里拿着针线,因手掌太大,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似乎是在聚精会神地穿针引线,但略显焦躁,忽而把手伸到枕头下,摸到先前备好的装脂膏的圆盒,却又立马把手收回,拿起金麟儿的衣服缝缝补补。

    他缝好衣服,鼻尖冒出两颗汗珠,咬断线头,了个结:“我看你还是加入丐帮的好,披个麻布袋真省事。”

    “只要是你亲手缝的,别麻袋,树叶子我都穿。”金麟儿靠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只草扎的狗儿,学陈云卿观察四周,不时向窗外看一眼。但大多数时候,他其实都在用余光瞟孙擎风的枕头。

    金麟儿正心猿意马,忽然看到什么,惊得扔掉手中玩具:“大哥,出大事了!”

    孙擎风连眼皮子都不抬:“你尿裤子了,还是被草扎的狗儿咬了?”

    金麟儿:“我看见云卿大哥喝醉了,被傅姐姐搂着带进房里。她还故意绕道从咱们窗前走过,敲我的窗,肯定是向我炫耀来的。”

    孙擎风不解:“炫耀什么?”

    金麟儿赧颜,十指相互夹着,极不自在地动来动去:“他们才认识多久?两个根本不熟的人,都要一起睡觉了。我跟你认识那么久,都那么熟了,还、还没有呢。”

    孙擎风无语:“这是熟不熟的事?”

    金麟儿:“寻常人十八岁,孩子都能酱油了。”

    “你跟我能生孩子?”孙擎风哼了一声,“老子要真能生,早就生他一窝,好堵上你的嘴。”

    金麟儿:“不用一窝,一个就行,两个也不错。不,我又不是真的想跟你生孩子。”

    孙擎风反应过来,自己像是莫名其妙地吃了飞醋,连忙另起话头:“别人你情我愿,关你何事?”

    金麟儿面有难色,思虑片刻,忍不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傅姐姐是男的。我摸到过。”

    “你摸她做甚?”孙擎风一怔,指头被针尖刺破。

    金麟儿攥着孙擎风的手,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指尖上被针扎过的地方。

    温软的舌头碰触到冰冷的指尖,两个人都了个颤,视线相交,恍惚失神。

    金麟儿松开孙擎风的手:“她那天跌倒在我身上,我不心碰到他那个地方。他让我别乱,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就没告诉你们。”

    孙擎风:“我知道。”

    金麟儿有些苦恼:“其实,云卿大哥过,他不在意傅青芷是男是女。可若他今夜酒醉,明早转醒,发现自己心爱的姑娘变成男人,还把自己睡了,想想就觉得可怕。”

    孙擎风哂笑:“他亦知道。”

    金麟儿:“难道你们都摸过她?”

    孙擎风在金麟儿后脑勺上拍了一把,怒道:“谁没事摸他?老子早就看出来他身上有古怪。他是弟弟傅筱,胡酒才是姐姐傅青芷,但他身有残缺、面貌丑陋,因此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罢。”

    金麟儿:“原是这样,怪不得他就算听胡酒的恶行,都不愿放弃劝他。胡酒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救他。”

    孙擎风:“我问过陈云卿,他早在从妖族使者手里接过傅青芷的庇护令时,就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尊重傅青芷的想法,没有拆穿。”

    “明白,就跟我从来不拆穿你一样。”金麟儿长长地“哦”了一声,反身走回窗边,从地上捡起草狗儿,失落地关窗,准备睡觉。

    孙擎风终于把枕头底下的脂膏盒取出来,握在手里掂了两下,眼神炽热,声音有些沙哑,问:“教主要临阵脱逃?”

    “当然没有!”

    金麟儿大惊,跳起来把鞋子蹬掉,险些翻油灯。

    灯光猛然一晃,透过窗缝照到外头。

    他随意瞥了一眼,看见窗棂上的缝隙间,似乎夹着一张纸片,捡起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个“随”字,是陈云卿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