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林蓁叹了口气, 道:“翁兄,你应该知道,我年纪轻轻中了状元, 本来就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而且我以前曾经在兴王府陪皇上读书的事, 只怕很快也会传遍整个京城,做官看似光鲜, 背后有多少凶险只怕超出咱们的想象, 婚姻大事,我想过一两年再考虑,你呢?”
翁万达想了想,道:“也好,阿蓁, 我知道你有雄才大志,确实,如今朝堂上的事情有些复杂莫测, 等我们回到京城,行事一定心些,千万不要授人以柄。至于亲事嘛,其实我能看出来, 月儿对你情有独钟,你……你待她更像是对待阿妹, 虽然爱护有余, 却少了些男女间的情意。既然如此, 等回去之后,若是岳丈问起,我就帮她选一户殷实的人家嫁了吧。不过,你可千万别留恋上翠馨楼那烟花之地,那什么薇姑娘,回去之后你也别见她了!”
林蓁忙道:“我知道了,这次不过是恰巧遇上了陆大哥,心里高兴,坐下来喝了几杯酒,所以才在那里留宿了一晚,其实我和那位姑娘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以后若非应酬,那种地方,我当然不会再去。”
翁万达知道林蓁行事颇有分寸,只是嘱咐几句,两人之间对这个话题的讨论就到此为止了。
潮州有不少在京城做生意的商贾,从举子们进京赶考开始,这些生意人就会抢着资助他们。林蓁中举人之后家里的生活已然十分富足,这次林蓁中了状元衣锦还乡,赠送他车马奴仆的更是不计其数。一路上只要是能和他拉上点关系的人都要设宴请他,沿原路回到海阳县,比去时几乎花了多一倍的时间。
回到海阳,林蓁刚想喘一口气,却发现海阳县全县上下提前数日就备好酒席,上到府、州、县的官员,下到稍有些名望的乡绅都来迎接,更不用他的两位族伯、教过他的叶桂文、提携过他的薛侃……
县里出了个状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林蓁和众人一一相见,彼此都唏嘘感慨,很多人,甚至包括林蓁自己都想不到,当时家境贫寒险些无法入学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潮州府第一个状元郎。
林蓁对海阳县的很多人都充满了感激,不仅是他们,还有山都乡的那些邻里乡亲——林蓁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从一开始去兴王府读书,到后来入县学、前往南京,家里受了林老爹、林阿伯他们不少照顾。尤其是林毅斋去世以后,他哥哥林学一开始年纪尚幼,如果没有这些人伸出援手,林蓁想,自己绝对没办法放心的离家而去,他也绝不会这么早就考中状元。
在海阳县逗留了几天之后,林蓁坐上轿子,高头大马披着红绸开道,彩旗飘舞,前面排军举着的牌子上除了肃静、回避之外,还有“丙戌科进士”、“状元及第”等字,一路吹吹,往山都乡去了。
这一回,林蓁不仅是状元,也是正儿八经的翰林官员了,在村口的大路两旁,众乡邻都跪在地上等待着,这半年里,村里的里甲林老爹年纪大了,接替他的正是林蓁的邻居林阿伯。自己看着从长大的二毛如今不仅中了进士,还成了状元,入了翰林,林阿伯已经乐的合不拢嘴了。但是林蓁一掀轿帘,见他们黑压压跪了一片,赶紧命人停轿,快步下来搀扶,道:“大家不必多礼,都起来,快起来,到家里话!”
林蓁命随行的差人给他们一个个赏了银两,孩子也都发了红纸包的铜钱,大家高高兴兴的又拜又谢,跟在轿后往林蓁家走去。
林蓁到家附近一瞧,嗬,自己家的大门已经赫然一新,这就是所谓的“改换门楣”。从今之后,他们林家再也不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是一跃成了官宦人家了!
林老太太还有程氏在一众妇人的簇拥下,在门外迎接自家新科状元郎的归来,林学和妹林莹也激动的等在那里,他们心中不仅满是喜悦,还有对林蓁的无尽思念。半年未见,林蓁又长高了点,一举一动也更加成熟庄重,但看到家人时,他还是像以前任何一次远游归来时一样,对熟悉的家人和不断变化的这座宅第充满了依赖和眷恋……
这一次宴席自然摆的比先前林蓁考中秀才和举人的时候热闹了数倍,整个村子里的人几乎是彻夜欢庆,一连十余天才稍稍平静了些。祭祖过后,林蓁就开始考虑带着家人入京赴任的事情了。
林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但听可以去京城住,十分欢喜,催促着程氏快些收拾行囊。这天晚上,林蓁想去看看程氏收拾的怎么样了,刚来到她屋门口,却听里面林老太太的忿忿声音响起,道:“现在我这乖孙中了状元,咱们一家人都要跟他一同去京城享福了,这本来是千好万好的事,就是只有一样老婆子我不得不提醒你几句,大毛那孩子他爹是谁,你自己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些年他也不成亲也不出门,村子里头都把他当个呆子,在咱们这地方,那也就罢了。将来进了京,跟咱们二毛来往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知道他有个傻哥哥,那可不都得在背后笑他?!你做下的这些事,这么多年看在二毛的份上我都忍着,可是如今我就撂下一句话:大毛以后休想再跟我们同住!你要是个明白道理的,就赶紧给他娶个媳妇发他单过去,让我最后这几年眼前也清静些!”
林蓁听到这,放在门上的手又缩了回来——林老太太的话难听得很,让他心中升起了一阵怒气,但是老太太的这件事又何尝不是林蓁眼下所苦恼的呢!林蓁自然是想让哥哥林学和自己一同进京,但京城中好事之人很多,自己将来家里肯定也会有厮、丫鬟仆人,再林学现在的画已经有名气,若是自己想隐瞒他的存在,不但瞒不住,还会更加令人生疑,这对林学的生活也很有影响;可若是大大方方让人知道他的存在,那难保哪一天不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林蓁正算回屋想想,怎么跟程氏商量到底这个问题,却听见有人轻轻叹了一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林学就站在他身后,看见林蓁回过头来,他却对林蓁微微笑了笑,抬手一推门走了进去。
林蓁慌忙也跟他进了屋,林学这几年在家里没少干活,身材也变得魁梧了,他的出现让屋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压抑。林老太太面色慌张,但看见林蓁也进了屋,她胆子马上就大了,道:“怎么着?我的有什么不占理的地方吗?我们家这么多年供你吃穿,算是对得起你了,现在你可不要再想着沾我乖孙的光,就在这山都乡老老实实的呆着吧,你放过我和我这乖孙,还能给你那作孽的爹减点罪,不定阎王爷一高兴,把他从十八层地狱往上提一层……”
林蓁脱口道:“阿母!别了!这些年是谁在苦苦支持这个家,难道不是大哥?若真的到了京城,您方才的话被人听了去,咱们一家人都没活路了!这件事您不要再开口了,我们听听大哥的主意!”
相比于林蓁的不快,林学脸上没有一点怒色,反而十分平静,他看了看林蓁,又看了看程氏,道:“阿母的没错。阿弟进京带着您二位老人,是要尽一尽孝意的,咱们家还有院子,还有桑树、鱼塘和土地,还有阿爹的墓,总还要留个人在家中照看。况且我又不会和人交道,去了京城,过得也不自在。”
林蓁担忧的看着林学,道:“阿兄,这都不是问题,这些产业托阿伯照料就是,咱们从一起长大,却没能好好地一起过几天日子,就算你想单过,到京城里我帮你置办个宅子,你也能常常见到我和娘,这不好吗?”
林学摇了摇头,道:“阿弟,你知道我从就不喜欢去新的地方,也不喜欢见陌生的人。我在山都乡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就想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况且我现在忙时理理地里的事儿,闲时画画,这样的日子我已经习惯了。买我画的人也都在江南、岭南,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到了京城,你是翰林院里的大官儿,我作为你的阿兄总不能再把画拿出去卖吧?”
他越,林蓁越是强烈的不想让他一个人留下来了。林蓁知道他心里肯定还有程氏,还有自己,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山都乡过日子,守着空荡荡的大院子,这自己怎么能放心的下呢?可是林学却又道:“娘,你不是年前有人到咱家来给我提亲的吗?我看那个姑娘不错,人很能干,咱们不如选个好日子,把她娶进门吧,到时候我们两人一起守着咱家这块风水地,我听这样的地不能没有人在跟前,否则福气就断了。将来阿弟你若是回家祭祖,咱们兄弟再一起畅饮几杯。”
林蓁见他的坚决,又听他提到了成亲二字,便问程氏道:“娘,真有这么一回事吗?”
程氏看看林学,又看看林蓁,犹犹豫豫的道:“有是有的,就是你阿兄当时他……”
林学断了程氏,道:“娘,我当时不同意,是心里想着进士不好考,万一阿弟没考中,还要回家在读几年书,家里多个外人进进出出也不方便,如今阿弟考中了,我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林老太太把嘴一撇,道:“哼,二毛的本事多大,哪能考不中?你却在暗地里咒他,真是没有好心!他娘,你听见了,他自己要娶媳妇单过,这你总不能再拦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