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傍晚时分, 翰林院里的官员们与同僚们道别过后, 三三两两往外外走去。桂萼在屋内往外瞧着,眼看最后一人也跨出了翰林院的大门。他巍颤颤的站起身来, 对守候在外面的两个侍从喊道:“备轿吧。”
桂萼如今是尚书兼任大学士,岁数又大了,来来往往都坐着一顶轿, 这次, 他特地嘱咐轿夫:“嗯……先不回府,去上次去过的,严大人府上看看。对了,绕道走, 不要声张……”
轿夫们老老实实的应了声“是”,把桂萼扶上轿子, 往严嵩家去了。一到地方,严嵩似乎就等在院里,一听见动静马上就迎了出来, 亲自把桂萼扶出了轿子,一路往里面屋内走去。
进了屋子, 桂萼叹了口气,道:“惟中,你上疏的事, 怎么不先和我商量商量?”
严嵩一愣, 问道:“您的, 是分祭天地的事情吗?这件事, 唉,不是我不跟您商量,实在是,是皇上授意我这么做的呀。”
桂萼道:“就算是这样,你也应该事先跟我一声才对。不过,这也不怪你,你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先前皇上已经对张首辅透过口风,可是张首辅觉得这不合规矩,他拒绝了皇上。如今你的奏疏一交上去,皇上他马上就下令让内阁票拟,你……你张首辅他能不生气吗?你也知道张首辅的脾气,在这些和礼仪相关的事情上,他最不喜欢别人在皇上面前出头,你,你现在你可怎么办呢?”
严嵩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道:“这……这我可没想到啊,我以为这是皇上和张阁老都已经商量好的事情,才让下官来挑这个头。更何况,皇上的想法也有道理,分开祭祀更显得庄重,下官认为没有问题啊。桂兄,你一定要帮我想个办法,平息一下张阁老的怒气……”
桂萼心想,自己只不过是想顺利的回家养老,结果只要在朝堂上多待一天,就少不了有这些糟心的事情找上他,这件事情起来真是上下难以安抚,若是找人上疏再反对这件事,那难免要激怒皇上,若是赞同他,张璁那里又不过去了,况且,这其中还有一个倒霉的严嵩。
他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严嵩一眼,道:“严大人,您想必也知道,张阁老之所以如此恼怒,主要是您这封奏疏,上的有些不是时候。如今皇上对夏言夏公瑾予以重任,不但将他提拔为侍读学士,而且还让他每天到经筵前为皇上讲经,可是他对张阁老却没有半点依附的意思,你以张阁老的脾气,他能不恼吗?这个时候,您这一封上疏,可是让张阁老和皇上之间有了裂痕,张阁老他担心的,不是怎么祭祀天地,而是他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啊!”
桂萼斜着眼睛看了看严嵩,见他正在低头沉思,又道:“你当初要留下来的时候,就曾经过,你有办法对付夏言,如今你想要让张阁老不找你的麻烦,我看,只有你亲自去拜访他,若是你真的能拿出什么让他信服的法子,帮他把夏言从皇上面前除去,他对我过,到时候,不但不计较你上疏的事,就连夏言在翰林院里的席位,也是你的。该怎么办,你可是要好好地想上一想啊。”
完这些之后,桂萼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对严嵩道:“严大人,我看这京城里眼下是是非非太多,也不是个久居之地,教我,你现在为什么要趟这摊浑水呢,唉,不过你还年轻,不像我,我是已经无意再过问这些事了,你……你就好自为之吧!”
桂萼一走,屋内布帘卷起,严世蕃从帘后走了出来。严嵩送走桂萼回来,看见严世蕃,不觉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庆儿,你听见桂大人方才的话了?桂萼现在已经到了致仕的时候,张璁那样子,我估计他也呆不久了!本来为父可以回南京好好修养几年,等他们都离开朝堂,再回来为皇上效力,可是你看看,你看现在,要不是你跟郭勋那不争气的儿子搅和在一块儿,咱们还用在这里看张璁的脸色吗?!”
严世蕃冷笑一声,道:“父亲,您光看见眼前,没想到以后,张璁自然会走,他早晚要走,可是他走了以后您怎么办,还有夏言呢?他还比您两岁,皇上对他可是比对您看中多了,等您回来了,不是还的看他的脸色吗?”
严嵩道:“夏言?他不像张璁那么难对付,在官员之中声望也还不错。你先前不是还让我和他交好,如今却又让我害他,你到底想折腾什么?还有,我警告你,那什么段朝用还在诏狱里头关着呢,郭勋和郭守干是皇亲国戚,皇上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可要是他们把你供出来,我留在北京也没半点用处,咱们一家人都得跟你这子坐牢去!”
严世蕃毫不在乎的把手一摆,道:“该怎么,我早教过他了,他不会有事的。您不用担心这个。况且皇上不想对郭勋动手,他就不会逼供段朝用。过一阵子等朝廷上的官员们老实了,他就会把段朝用放出来的。”
严嵩道:“好,这事我先不管。我问问你,我已经给你办理好了国子监荫袭入监的手续,你算什么时候去国子监读书?这可是我们先前好的,我留在京城,你去国子监读书,我瞧你如今四处闲逛,没有一点做学问的意思,你该不会是又想反悔吧?”
严世蕃坐了下来,慢悠悠的道:“当然没有,正相反,爹,我很想去国子监读书。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国子监应该是有假期的。过一段时间我还要回宁波一趟,到时候如果回来晚一些的话,您可要帮我去国子监一情。您好歹做了那么久的国子监祭酒,他们不会不给您这个面子吧?”
严世蕃完这话,还以为严嵩会气得七窍生烟,顿时就跳起来骂他几句,谁知道严嵩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缓缓吐了口气,道:“庆儿啊,你两个姐姐都嫁出去了,家里头就剩下你一个,你娘又这么宠爱你。爹做什么事情,还不都是为了你吗?我知道,你这孩子与众不同,凡事都有你自己的主意,不过爹有几句忠告,也算是这么多年的教训吧,你听一听,若是你现在能听进去最好,若是你现在听不进去,那你就遇事的时候再想一想,不定能帮上你一点忙呢。”
他看着严世蕃,一字一句的道:“不管你现在再谋划什么事,先要记住,不要什么都急于求成,有时候该退不退,反而把自己逼入绝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最重要的。”
严世蕃心眼里觉得这是老生常谈,不过看严嵩样子挺恳切的,他神使鬼差的把头一点,答应了下来。严嵩似乎松了口气,站起来道:“你现在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去找夏言?他虽然和我有些交情,但自恃清高,尤其是最近仗着皇上看重,傲慢得很。到底该怎么跟他,我们还是要提前商量好啊。”
严世蕃发觉严嵩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心中一喜,刚想答话,却听严嵩顿了一顿,又道:“等等,先不这个,上次沈炼和维岳一起来提亲的事,爹想了很久,觉得问题并不是出在沈炼身上,而是出在维岳身上,你总是觉得你自己聪明得很,可是我看,维岳的头脑并不在你之下,而且他比你多一样长处,你知道是什么吗?”
严世蕃愣了一愣,道:“是什么?”
严嵩道:“你啊,自恃才高,却不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个道理,可是维岳做什么事都心谨慎,善于藏巧于拙,你往后碰着他时,可要万般心才是。”
严世蕃平时那只恨不能长到头顶上去的眼睛,这会儿难得的暗了一暗,往地上看去。他坐在那儿沉默了半天,方才答道:“我记住了。”
罢,他父子二人凑在一处,低声商议起来,没过一会儿,严嵩坐上轿子出了门,却不是去向张璁赔礼道歉,而是往夏言住的地方悄悄去了。
又过了几日,朝堂上再次热闹起来。内阁还在为到底天地是应该分开还是合在一起祭祀争吵不休,甚至连最后的办法:占卜,都使出来了,还没有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就在这时,吏部给事中,侍读学士夏言忽然上疏,请求皇上在京城南郊亲自示范耕种土地,皇后在京城北郊亲自示范摘桑叶喂蚕,虽然皇上亲耕是年年进行的传统活动,但夏言的上疏似乎正好符合了朱厚熜的心意,张璁不但自己狠狠把夏言骂了一顿,还让他的手下不断上书攻击夏言,最终,朱厚熜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谁才是朝廷上了算的人——攻击夏言的官员进了监狱,夏言则大受嘉奖,朱厚熜不仅赏赐给他加盖玉玺的诏书,还下旨让夏言来主持修筑祭坛。
张璁恼羞成怒,变成了一踩就炸的□□桶,消息传到翰林院,所有的人都吓得战战兢兢,开始为下个月张璁要来翰林院“议事”,实际上就是开大会的事儿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林蓁寻找航海图的事情还没有进展,听到这个新闻的时候更是心里猛的一沉。一切又提前了许多,到底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难道是严世蕃吗?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本来应该去南京的严嵩在京城留了下来,又是怎么让本来还能在朝堂上共处一阵子的张璁和夏言现在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呢?
那次尴尬的招亲失败过后,林蓁虽然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心里还没有做好正视严嵩的准备。所以,他也没有勇气去严嵩家探听一下严世蕃最近的动作。但是通过陆炳,他知道,段朝用和他那个恼人的二舅还在诏狱里头关着,而且他们并没有把严世蕃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