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段朝用一再强调自己确实是会黄白之术的, 只是法力不精, 时灵时不灵, 大明朝这么多的道士,哪能个个都技艺精湛呢?再加上皇上一直信任的邵元节也站出来为他话,所以, 他就一直在诏狱里好吃好喝的关着,郭勋和郭守干诚惶诚恐的请罪一番,事情看似就要这么不了了之了。
严世蕃去哪儿了?林蓁隐约觉得他还在京城,偶尔能听见翰林院的人提到郭守干的时候, 顺带着起几句和严世蕃有关的话,这让林蓁心里有些紧张,严世蕃不会也还在挂念着航海图吧?
林蓁脑子里乱哄哄的琢磨着这些事情,下午被桂萼叫去问话的时候难免就有些精力不太集中。桂萼对林蓁的回答不算满意,但暮春的阳光在这件的斋房当中一照, 暖烘烘的他也有点犯困, 就想快点把林蓁发出去。林蓁转身要走,忽然在桂萼的案头看见一册书卷的一角, 那上面弯弯曲曲, 似乎画的是山川河流, 林蓁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灵机一动,拉着那一角往外扯了扯, 对桂萼道:“桂大学士, 这个是……?”
桂萼刚才都快睡着了, 一看见林蓁手里拿着那地图册,他也困意全无,高兴的扶着桌子,站起来道:“哎呀,维岳啊,想不到你也对这这些东西感兴趣。这一册是老夫所编纂的《明舆地指掌图》,这一版是不久前刚刊印好的,你若是想看,就拿去看吧。”
林蓁先前只是想着怎么才能找个借口让桂萼把历年翰林院的藏书记录拿来给他看看,哪里敢让桂萼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可他现在一想,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万一自己……他一定要知道那套航海图的下落,既然如此,何不让桂萼直接替他去找呢。
朝廷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每天上蹿下跳的张璁身上,桂萼本来就年事已高,最近斗志大减,只是在翰林院发挥余热,很少有人再来琢磨他的动向。林蓁他们却都多少知道,桂萼案头时常摆放着一些地图集,地理图册。他原来做知县的时候,还曾经亲自清丈土地,更新官府手中当地的地形地势图。要,这也是一个很有用的、不算业余的爱好,桂萼就是当今大明地理信息方面专家级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能对郑和航海图不感兴趣呢?
林蓁表面上饶有兴味的翻看着那本地图集,听着桂萼兴致勃勃的在旁边讲述着他绘制地图时候遇到的事情,他一边听,一边不失时机的称赞着,等桂萼完之后,林蓁紧接着道:“对了,我在南京翰林院的时候,似乎看见过一套十分精细的图册,有好几卷呢。恕我直言,您绘制的这一部图册,只是记载的大明的陆地,海域,可是那几卷书却是海外诸岛,四方陆地,下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桂萼一听这话有了精神,他赶紧站了起来,两眼放光的问道:“维岳,你的是真的吗?那册书可有名字?在南京翰林院……哎,我得派个人去问问才成……”
林蓁装作恍然大悟的道:“对了桂大学士,我记得前几年南京翰林院有些旧书无处收放,眼看就都要坏了,我当时在南京的国子监读书,作为监生被派到翰林院整理书卷,那套书……那套书我记得应该是送到京城来了!您是不是可以查一查,看这套书有没有被收录入册呢?”
桂萼面露喜色,点着头道:“嗯,可以,这样吧维岳,你现在就替我去藏书楼把历年的记录拿过来,替我找找,看那册你的什么航海图志到哪里去了!”
林蓁大喜过望,赶紧拿了桂萼亲手写的条子,跑到了藏书楼里找人调出了厚厚的几大本文案记录。林蓁一看,这些记录都乱七八糟零零散散,找起来颇费时间,桂萼又老眼昏花,全靠林蓁一个人在那里翻查,林蓁眼看日头西斜,对桂萼道:“大学士,要不,让徐子升来和我一起找吧?”
桂萼自然点头同意,林蓁回去悄悄对徐阶一,徐阶赶紧放下手上的笔,跟林蓁一起赶到了署堂后面。他们两人翻来翻去,最后几乎就要放弃了,桂萼也从一开始等的兴致勃勃,到歪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起了瞌睡,林蓁看了一眼桂萼,摇摇头,对徐阶道:“算了子升,明天再找吧。”
徐阶却仍然没有放弃,对林蓁道:“维岳,后天张璁又要到翰林院来了,我总有种预感,他这次要不把翰林院折腾个天翻地覆,他是不会罢休的。我一不得他的欢心,二朝中也没有什么相识,虽然我徐子升兢兢业业,从来没有什么过失,但我觉得他肯定要杀鸡儆猴,唉,维岳啊,你和我,不定这次都要受到波及……”
他一面,一面仍在翻看着手中那一卷卷的记录,边看边道:“……所以,如果那套航海图那么重要的话,我们最好赶紧找到它,越快越好。”
徐阶这么一,林蓁也觉得紧迫起来,两人趁着桂萼睡的稀里糊涂,又翻看了几卷记录,外面的天,已经渐渐黑了。
这时候,桂萼那宽大的椅子啪的一响,林蓁赶紧跑过去扶住他。桂萼睁开眼睛,道:“哎哟,怎么都这么晚了,你们两个还在这儿呢……”
他话音未落,旁边就传来了徐阶惊喜的声音:“大人,我找到了,在这儿:二年由南京翰林院送入:《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著番图》。”
林蓁差点扔下自己正搀扶着的桂萼就朝徐阶这边跑了过来,桂萼紧紧抓着他,徐阶则把那卷记载拿到了桂萼和林蓁面前,在已经很是昏暗的天色下,林蓁往那书页上看去,他和徐阶的脸色却马上就黯淡了下来,因为后面写着:“五年初,因书库修葺,无处存放,与三十余卷兵部职方司旧籍转往——”
林蓁心里一沉,下面赫然写着:国子监。
京城国子监,林蓁虽然知道这些翰林院的图书如果暂时寄放在那里,应该是不会允许一般的国子监监生接触的,但他心里还是感觉非常不安,毕竟翰林院的官员就这些,平时也不会乱翻乱看,而国子监的监生水平可就是良莠不齐了。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呢?
其实航海图的作用,林蓁也曾经想过,或许没有他以前所想象的那么关键。更何况从郑和出海的那个时代,那是十五世纪初,现在已经是十六世纪了,各地的地形,海岸线,港口海岸,风土人情,这些肯定已经都有了变化。最好的办法还是派人亲自去勘探证实。可是,这套航海图还是很珍贵的资料,至少从它的基础上先试着探索一些附近的岛屿和陆地,比从零开始要好得多吧。
林蓁转过头,对他扶着的桂萼道:“大人,我看不如这样,您再给我们写一个批文,明天我和子升去国子监把这套书给您要回来,您看如何?”
桂萼连忙点头称是,马上就回到案后仔仔细细写了一个帖子,盖上他那翰林大学士的印,封好了递给了林蓁。这下子,林蓁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有了桂萼的亲笔信,他明天一定要把航海图拿到手!
两人头晕眼花的走出桂萼的书斋,天完全黑了,翰林院里也已经空无一人,两人并肩走出院门,往他们在京城的家中走去。他们两人住的地方离得不远,一路上,两人回想起当年去余姚拜阳明先生为师的事情,心中多有感慨,原来这一转眼,已经五年过去了。
走到徐阶家门前的时候,里面传出了孩子的哭声,门前悬挂的灯笼中的火光照的徐阶白皙的脸红润润的带着几分温暖,几分喜悦,他对林蓁道:“儿如今两岁了,维岳,你想不想进来坐一坐,看看他啊?”
林蓁一想,两天后他们还凶吉未知,何不趁机和徐阶好好聊一聊呢,于是他点点头,跟徐阶一起走进了他的院门,进屋坐定之后,徐阶让人把他的儿子抱了出来。那孩子在仆人的怀里,一看见徐阶,就伸着手不断摇晃,似乎是要徐阶抱他。徐阶将他抱在膝上,逗得他发出了阵阵笑声。
林蓁细细一瞧,这孩子和徐阶长得很像,双眸中满是江南人的灵秀之气。于是便称赞道:“子升,再过十几年,你们徐家不定又出一位探花郎呢。”
徐阶心中高兴,笑了起来,他命人摆上酒菜,和林蓁坐在桌案边对饮,互敬了一杯之后,他问林蓁道:“维岳,你虽然年纪,也该成家了吧?你不能因为前一阵子和那个什么沈秀才比文的事就把那些亲的媒人都拒之门外啊。即使你自己不急,也该为夫人,老夫人想想,她们心里恐怕都等着要抱孙子呢。”
林蓁把酒喝了下去,笑着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子升,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你相信吗?你放心,等时候到了,我肯定会请你来喝喜酒的。只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眼下这航海图的下落,你要是真的为我担心,接下来就一定要好好帮我啊!”
听林蓁又起了航海图,徐阶问道:“维岳,你一心一意想要找到这航海图,找到又能如何呢?出海吗?出海会给我们大明子民带来什么?我还真的想听你呢。”
林蓁道:“子升兄,你想想,自古以来的太平盛世,都是敞开了国门,向天下人展示中华的富强的时代,唐朝的时候,富人家里有波斯国来的香料和玛瑙,街市上有劝酒的胡姬,那是何等的繁华?到了我们明朝,永乐帝派宝船三下西洋,把大明的赫赫国威传遍了四海。可是却没有给我们中华带来相应的回报。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这是浪费民脂民膏的做法。”
他略一停顿,接着道:“如今的世界可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如今我们大明有世界上人人羡慕的东西,就像你先前到的你们家乡的松江布,在我们广州那里,就曾经被佛郎机人争相抢购。还有瓷器、香料、丝绸、各种精巧的器具……可是,我们却缺少一样东西,就是银子。”
徐阶皱眉问道:“维岳你总是提到银子,银子虽好,却不能吃又不能喝,我们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