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牵扯到段家, 朝堂上的事与后宫的关系陡然更密切了几分。
段家一个太后, 一个段才人, 太后无人敢惊扰, 段含月可是没少被排揎。
太后病稍好些, 就将皇上喊了过去,痛斥他不可为了段这个家罔顾了天下大家, 段氏子既错了便当罚, 万不可让百姓蒙冤,案情蒙尘。
太后深明大义、不徇私情的好名声一夜间传遍了上京。
皇上随即雷厉风行地下了一道道旨意,河泽县县令鱼肉百姓,罪恶滔天,判凌迟之刑。
段家嫡子段恭厉身负钦差之职, 却玩忽职守,借职务之便行贪污之事,虽未酿成大错,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流放幸州, 百年不得归。
段家教子无方, 受申斥,左丞相罚俸禄三年。其余段家旁支嫡系也或多或少有了贬斥。
章御史、查元白等有功之臣, 俱是嘉奖升职,查元白得了皇上的眼, 一步登天,直接留在了上京, 替了一个段氏旁支的职位,在京卫指挥使司做了个四品佥事。
那些跟风给段家上折子开脱的臣子,不管受没受罚一时间都噤若寒蝉,不敢有动作。
朝中风气,肃然一清。
圣旨下来当天,百姓交口称赞皇上仁明,芸州的百姓也被妥善安当、事了后便由官兵护送回乡了。
而朝中缴了这批银两,国库也充实了,正是一番好气象。
这番以后党占上风开头的较量,以一个让人没有想到的结果结束了。
虞令绯估摸着朝堂上的风波已然平息,征兆就是皇上又有空来后宫拉着她造作了。
许是这半月都没见着人,一夜颠鸾倒凤后,下了朝后皇上又回了景阳宫。
虞令绯累了一宿正贪睡呢,突地被雪青唤醒接驾,脑子都是懵的。
她眼皮子动了好几下才睁开一条缝,迷迷蒙蒙地看到燕澜正在床前低头看着她。
这样的虞令绯燕澜很少看到。
她往往都是鲜活的,在自己面前一颦一笑都娇美无边,求自己作主时最娇气,可燕澜看得清她的眼睛是清的,是静的,像被溪涧冲刷过的黑卵石,漂亮剔透,古井无波。
半梦半醒之间的她露出一个的脑袋,乌发散落在妃色绣枕上,双颊微红,尖尖的下巴抵着被子一动一动的,两片乌羽睫费了半天劲才成功飞到上头,露出一双困出泪的眼。
羞怯娇憨,纯稚间透着受了一夜恩宠的风情,宛如志怪里初入尘世就吸饱了精气的女妖。
更美了。
燕澜喉头一动,弯下腰,手探过去。
虞令绯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躲开了。
燕澜眸色一深。
任谁睡得迷糊,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面前,也要被吓一跳。
直到虞令绯终于看清这是皇上,她委顿的思绪终于清明了些,心地看了眼皇上停在半空中的手,怯怯道:
“皇上,您看是臣妾下去行礼还是您上来一起睡会儿?”
旁边的雪青眼睛都睁大了。
她胆子是大了不少,燕澜心里琢磨着,估计还是睡傻了,才敢对自己出这么句话,不知怎的他心里不但不气,还觉得有些舒坦。
比她恪守规矩的模样可爱。
想到这,燕澜也不气了,屈指在她巧的鼻梁上轻刮了下:“行了,爱妃继续睡。”
也是朕让你如此操劳。
这种话床榻之上起来也就罢了,旁边还有宫人,燕澜便只在心里咂摸了下,心情极好。
他转身走了出去,雪青松了口气。
虞令绯见人走了,裹着被子安心地闭上了眼,又睡过去了。
这一睡梦见她在虞府的园子里操琴,晴光正好,柳絮纷飞。
突然天昏地暗,电闪雷鸣,天际边缘飘来乌云,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半个天,空中的柳絮被雨点砸下来,混入了泥泞里,再也寻不着了。
虞令绯茫然地站了起来,走到亭边,看着这天翻地覆的场景,仿佛天地倾颓。
她细细地看,终于得见在乌云最厚、雷光遍布的那里,突地涌现一丝金光,极长,却很细,像是给云边镀了层金。
虞令绯心中惊异,仿佛一瞬间,那金光四射开,从乌云的缝隙中漫到人间,直直冲向虞令绯面前!
虞令绯被光照的睁不开眼,她伸手挡在眼前,指缝间漏出的光在她脸上照出一条金线,在她终于适应强光、要睁开眼看个仔细时,光却消失了。
不,是她要醒了。
眼前的一切崩裂破碎,恍惚间听得一声悠长的龙吟。
虞令绯猛地睁开眼,入眼是床帐上挂着的涂金镂花银香球,静静散发着幽幽香氲。
虞令绯久久未能回神,甫一回神就想起——
方才皇上来过?
她撑起身子,扬声道:“谁在?”
黛绿凑近,把床帐挂起,道:“娘娘醒了。”
“皇上来过?”
“是,半个时辰前来的,见娘娘未醒,皇上便去了娘娘的书房。”黛绿轻声道,“雪青前去伺候了。”
做了那梦,虞令绯脑海里一篇混沌,扶着额头听着回话,听到皇上还没走她目露惊讶:“皇上还在?”
皇上还在这,虞令绯自然不能在床上赖着了,当下收拾了换了身素净的曲裾去书房寻他。
“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正在案上运笔,头也不抬随意道:“起。过来看看。”
黛绿自觉退到一边伺候,虞令绯缓步走过去,桌上的正是自己昨日未完成的一幅画。
宫里就那么点消遣,她懒得出去时就爱在书房消磨时间,这画也是随手画的,想是她们以为自己还要继续就没收起来。
虞令绯画的不过是普通的山水,因随手一画,只画了近处的山景河岸和垂柳,但见此刻这画已大不一样。
远处被皇上用淡墨勾勒几笔远山,近处的山则寥寥几笔改成了山崖瀑布。
从远处而来的河流在断山上直流而下,虚实分明的笔画造就了一场气势恢宏的瀑布,似要冲荡一切。
“皇上画技恣意,运斤成风,化腐朽为神奇,实在令人叹服。”
燕澜闻言,偏头看她一眼,放下笔:“爱妃太过自谦。”
他点了点那山上垂柳:“这柳树枯枝已现,却仍苍劲有力,柳枝柔韧错落有致,足见爱妃画技不凡。”
虞令绯低头一笑,她囿于后宅眼界一直施展不开,画里匠气太浓,这一世的心境有了变化,画技上算是有不的突破。
这一笑里有点得意,又有些的满足,似昙花悄然无息深夜绽放的幽美。
幸得燕澜正注视着她,未曾错过这一笑。
画已成,可燕澜偷得半日闲,还不想回养心殿对着没完没了的折子,一直与虞令绯着闲话。
卢德新最会揣摩上意,出去看了看天,回来道:
“外头正是好天儿,那鲤湖的鱼最近得了好雨水,个个肥美,这天气去垂钓最美了。”
“鲤湖?”虞令绯好奇道,她怎么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个湖。
卢德新三言两语地解释了。
这湖也有几分来历,是先帝南巡时遇到的渔家女,带回宫封了位份,很是受宠过一段时日。
渔家女性子有趣,不喜欢那金灿灿红彤彤的锦鲤,偏要养大鲤鱼。先帝大手一挥就给她挖了个湖,里面都是鲤鱼,就叫鲤湖。
渔家女失宠了,又殁了,可湖也没人特意填了,一直放着,这些年不知怎的混进去不少其他鱼,俱是能吃的,每年宫里都要捞上来不少。
“宫中竟有这种有趣的去处。”
卢德新的绘声绘色,仿佛他亲眼见过一般,虞令绯果真起了兴致。
燕澜瞥了卢德新一眼,道:“就去瞧瞧。”
“是,皇上。”
两位主子出行,又是一番收拾,坐席茶具糕点披风样样都得备上,幸而时辰还早,到得鲤湖时还有时间静下心垂钓。
虞令绯很少亲自执着鱼竿钓鱼,她兴致勃勃地看昀子给自己串了鱼饵,皇上淡淡一瞥,身边人都退下了,只留他们二人坐在湖边。
虞令绯只当他们怕人多惊了鱼,一时也没发现,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有没有起涟漪。
燕澜不算话多的人,可凉风习习,轻松惬意,难得也多了几句,就见虞令绯欲言又止:“这么久没有鱼儿上钩,是不是听见话声不敢来了。”
燕澜定定地看着她,气笑了。
但看她怂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又被抚顺了。
正当皇上思考如何“教训”昭仪娘娘时,他的鱼竿抖动了起来,旁边的虞令绯比他还激动,压低声音道:“动了,动了!”
会钓鱼的太监忙过来给皇上收竿,用力拉上来一条三四斤的肥鲤鱼,尾巴扑弹着,活蹦乱跳很是喜人。
虞令绯眼睛亮亮的:“真的钓上来了。”
“娘娘专心,定也能钓着的。”太监恭维她。
毕竟这湖平时也没人钓鱼,鱼都笨笨傻傻的,没什么警惕心,挂了鱼饵,钓是极好钓的。
太监了包票,信心满满地陪着虞令绯等她的鱼竿动。
那边皇上的水桶里蹦哒着三四条了,虞令绯的鱼竿还是动也不动。
虞令绯看了眼空空的桶,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湖面,苦着脸道:“皇上,要不咱们换个位儿?”
燕澜被她嫌弃过话多之后就不怎么话,两人之间虽然安静却另有一番默契流淌。但见此状他也是心里一乐,龙心大悦,顺从地换了位置。
谁知从皇上一坐下,那鱼是前仆后继地咬钩,昭仪娘娘面前还是颗粒无收。
在皇上又施施然钓了半桶之后,宫人们个个偷偷觑着娘娘的脸色。
只见昭仪娘娘眼巴巴看着皇上执着鱼竿的手,又去看皇上的脸,也不话。
这个可怜又委屈的表情取悦了皇帝,皇帝低低一笑:
“爱妃上辈子是只猫不成,鱼都怕你呢。”
虞令绯耸耸鼻子,娇声道:“皇上金口玉言,臣妾是猫儿,臣妾便是咯。”
“瞧这爱娇的性子。”
皇上站起身,眼底带笑:“卢德新,吩咐下去,用今天钓上来的鱼,给朕的猫昭仪做桌全鱼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