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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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有谁对此事抱有期待, 也只有虞令绯一人了。

    消息传来时, 她正摆了个棋盘研究棋谱, 黑白两子在棋盘兵戈相向, 错步间生死围困, 吃的半点不剩。

    虞令绯素白的手指执黑子时显得肤白,执白子竟更为惊艳, 十指芊芊较那玉石还温润三分。

    雪青在旁感叹着, 却见常留脚下生风地往这边来。

    江嬷嬷紧随其后,两人面上都是惊喜模样,眼睛亮着,仿佛发梢都透着喜气。

    “娘娘!大喜事呀!”

    虞令绯照着棋谱摆下一粒白子,漫不经心道:“何事?”

    “您派去跟着查案的两位大人发现了线索, 查到了犯人,已押送京兆府了!”江嬷嬷道。

    常留则道:“现下事儿传开了,外头再没人您半句不是, 都娘娘是菩萨下凡来救座下金童玉女的呢!”

    虞令绯合上棋谱, 心安定下来:“的确是好事。”

    对坊间巷谈的她并不很看重, 只道:“还有犯人?那犯人是何样的?”

    “娘娘不知, 那人非是凶神恶煞之徒,反倒长的矮矮, 是个侏儒。”常留殷勤道。

    “唔。”虞令绯确认之后,心彻底安下了。

    想必这次提前抓捕了此人, 也能将不幸控制在最范围罢。

    江嬷嬷细心,问道:“娘娘可是想知道更细的消息?奴婢方才让人去问了, 今儿是许侍卫入宫回话,谢侍卫在京兆府亲自看管那侏儒,娘娘可要将许侍卫召来问话?”

    召许英阙来?

    虞令绯对此人虽已无感情,可到底有段经历在那摆着,虽非这一世恩怨,可到底尴尬。

    ——况且,身为后妃却把前世夫君召来,总觉得怪怪的。

    虞令绯不期然想起了燕澜的脸,那双黑沉锐利的眸子能看透人心般,蓦地从她心间闪过。

    她脱口而出:“不必了。”

    江嬷嬷只以为她习惯了听谢游回话,笑道:“是,那待谢侍卫回宫,奴婢就着人请他来,想必娘娘不传唤、他也是要来讨赏的。”

    虞令绯了了桩心事,眼波流转,轻笑道:“此事办的漂亮,是该赏的。”

    “可不是漂亮吗,奴婢方才从内务府回来,不过半日,内务府的人都听闻了,抓着奴婢满口夸娘娘呢,直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在娘娘跟前侍奉。”黛绿回来了,身上的气质和先前的江嬷嬷两人如出一辙。

    “偏你最甜,编这话哄本宫。”虞令绯嗔道,“此事不过赶巧了,是上天眷顾,咱们宫里的这几日万不可狂妄,反倒显得轻狂了。”

    “是。”

    可虞令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外头的声势可不是她一人能控制的。

    实在是这事着实稀奇,一个待在后宫的昭仪闲来无事拿坊间奇事当乐子,先是遭群臣攻讦,引得百姓跟着一起骂。

    正骂到兴头上,那头昭仪的人竟真查出了东西来,还牵扯出一桩奇诡骇俗的案子!

    茶馆书人得了这新鲜事,惊堂木一拍,洋洋洒洒了通,起承转合是跌宕起伏,满桌叫好。

    那侏儒也奇怪,对自己做下的事是招认不讳,半点不带藏私的,连记了孩子如何换的破布也交了出来。

    他没钱买纸笔,屋里的烂木箱子里就装着一堆堆捡来的花布破布,上面除了孩子的事儿,竟记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像什么厨房少给他一勺子饭、今儿被管事的欺压多做了一天工,这类旁人忍忍就过了的事他都记上了。

    放在靠上的就有一个李老爷拖欠他工钱的。

    李老爷跪下就喊冤:“草民虽然吝啬了些,也不会刻意克扣一个粗役的几十铜板啊!又不顶用!不过是前两个月做生意缺了现钱,周转了几日,就拖欠了——拖欠了半旬,对,就是半旬。”

    “谁想到他就给草民记上了!做下这种恶事!”

    其他人也都能给李老爷作证,可这种事就惹的侏儒铸下大错,当真匪夷所思,世人惊叹。

    据侏儒招供,他第一起是报复李老爷,后面则是上了瘾。

    “做都做了,还差这几个么。”他笑得古怪。

    “这世上人人都为难老子!老子把你们当孙子耍!哈哈!”

    事情大致明晰,侏儒就要被拖下去。

    许英阙道:“慢着——你为何识字?”

    一个侍弄花草的,一旬不过几十铜板,笔墨都买不起,为何识字?

    侏儒回头望他一眼,见他器宇轩昂定是出身不凡,哼笑一声,嗓音尖细:

    “人又非生来便是奴,公子别把人看扁了。”

    “这一世我也算活够了,临死前看你们如此恨我,哈哈哈,有趣!”

    侏儒在众人或仇恨或惊异的目光中被押回大牢。

    京兆尹抹了抹汗,道:“此人像得了失心疯般。”

    许英阙未接话,半晌出一句:“或许是一心求死。”

    “嗯?”谢游道,“总之差事已了,接下来的琐碎事还要京兆府来做了。”

    京兆尹忙不迭道:“应该的,应该的,这也是京兆府分内之事。”

    眼下孩童还需京兆府安排着送回去,还有安抚百姓一类,都需他们来做。

    之前已经怠慢了这两个侍卫,这下真相水落石出之后京兆尹是再不敢疏忽半分了,只盼着他们别在昭仪娘娘面前提起自己的疏漏。

    锦绣宫。

    贤妃昏昏沉沉地从无尽的梦魇中转醒,发出浅淡的嘤咛声,正从外面走进来的素雪听得动静,脚步沉稳地走到床帐前。

    贤妃见是她来了,蹙眉道:“本宫又睡了多久?”

    “回娘娘,约莫三四个时辰了。”

    “让你寻个别的太医来,可带过来号脉了?”贤妃声音中气不足,却仍是盛气凌人的口吻,“先前那个闻太医诊治了好几次都本宫无碍,若是无碍怎的在床上躺了这许久!”

    当然是因为有人不想你出去搅乱安排了。

    素雪沉静的眸子动也未动,心底的想法半分也未泄出去,道:“娘娘未醒的时候已经有另两位太医过来了,换了个药方子,想必娘娘再喝两三副精神气就大好了。”

    贤妃将信将疑,量她:“既号脉怎么不唤醒本宫?”

    “娘娘睡得沉,喊了两声都未转醒,奴婢不敢惊扰了娘娘。”素雪适时地流露出惧意,贤妃脸上的怀疑消弭了些。

    “若是再不好,就把这三个太医都处置了,连带着你。”贤妃冷言冷语道。

    宫人送上了汤药,素雪稳稳地服侍她用下了,转身捧着空药碗出来。

    宫人接走托盘,素雪抬眼望了望,像赏景儿般,随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上摆了素面糕点,她伸手点了点,点到左侧那个,掰开,里面是空心的,放了张纸条。

    她灵巧翻开,上书:“病愈。”

    “贤妃的病,也当好了。”

    燕澜望着手里的密信,轻扯起一道泛着冷意的笑来,“再病下去,台征麾下的军心都要乱了。”

    “是。”殿中应声的人并非卢德新,而是双眸狠厉、面色坚毅的中年人,暗卫首领封刃。

    他继续道:“安远将军拥兵自重,臣带人在冷州查了许久,未曾发现安远将军与魏人暗通款曲,但他身边的副将叶子虚颇有几分可疑。”

    “安定将军松成礼一如既往,带兵行事均无异常。”

    松成礼一心护国,是一员虎将,对大煦忠心耿耿,燕澜是清楚的。

    “叶子虚......”燕澜沉吟。

    “是叶家的旁支,早些年弃文从武,跟了台将军去了冷州,此人善钻营,用兵诡谲,台将军一年前提拔了他,随后......上京动乱,也就直接任了副将。”

    封刃含糊带过那段时日。

    毕竟诸王动乱、群起上京的事既不光彩又血腥四溢,那短短一旬里,龙位上换了三任帝王,裕亲王是死在龙椅上的,齐根断下的头颅从明晃晃的玉阶上咕噜咕噜滚了下来,喷溅的血把黄灿的龙椅都映出了邪佞之气。

    他当时护在燕澜左右,亲眼看见燕澜半张脸都溅满了皇兄的血滴,一双眼幽深无情,唇角还噙得住笑。

    转身看着款步而行的太后,又将张狂肆意收敛的滴水不露。

    也正是那日起,太后开始在外宣扬皇上“暴名”。

    明君,是最难掌控的。

    太后不需要。

    而只有久伴皇上的寥寥数人才知,这位少年的肩膀不复单薄,心境也日益成熟,早已是合格的帝王。

    封刃的头埋的更深了。

    卢德新道:“若是奴才没记错,这叶子虚和宫里的叶才人,是同一个本家的。”

    燕澜道:“那你便好好查查叶家,还有柳氏的事,你回来了也都接过去。”

    “是。”

    封刃领命而去,燕澜兀自深思了会儿,问卢德新:“昭仪可曾派人来过?”

    卢德新腹诽,昭仪的人他可从未敢拦过,这是明知故问呐。面上恭敬道:“回皇上,今儿没见着景阳宫的宫人来。”

    燕澜未置一词。

    卢德新道:“可要摆驾景阳宫?”

    燕澜重新拿起奏折,道:“不必。”

    “赏赐该赏的送去,江嬷嬷那你盯着些,有什么事直接告与朕。”

    “欸。”卢德新摸不着头脑,这既不去景阳宫,又让自己好生照看着,好生别扭。

    燕澜这一“别扭”就是十来日,起初还无人发觉端倪,可日子长了都觉着不对了。

    昭仪娘娘如今声望极大,前朝也无大事,皇上竟反常地冷落了她,这是为何?

    莫非,皇上终于腻了?

    这是昭仪失宠的前兆?